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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到手,他一分鐘沒多待,開車回農(nóng)家樂。剩下的銀元收好,又把胸口那翡翠鐲子掏出來看了看。冰涼的綠意沁人。這才是大頭,得找個真正識貨的。

剛琢磨著,手機(jī)就炸了,催債的。

李元慶深吸一口氣,接通,聲音壓著火:“錢很快到位。再打我家人電話,后果自負(fù)?!闭f完直接掐斷。掛了電話,他杵在原地,捏著手機(jī)的指節(jié)發(fā)白。屏幕上是刺眼的 840,000.00。

他點開通訊錄,從上往下翻。第一個是表姐。

前年朵朵肺炎住院,她二話不說轉(zhuǎn)了叁萬,說不用急??擅看渭彝ゾ蹠?,表姐夫那欲言又止的眼神,像小刀子。李元慶找到轉(zhuǎn)賬記錄,轉(zhuǎn)了叁萬五過去,備注:“姐,連本帶利,謝謝?!?/p>

短信剛發(fā)出去,表姐電話就追來了:“元慶,你這……”

“剛回了一筆款,”李元慶嗓子有點發(fā)緊,靠著冰涼的車門,“拖了這么久,對不住?!?/p>

“跟姐說這干啥!”她聲音明顯松快了,“錢夠不夠?不夠姐這還有……”

“夠了夠了。”李元慶趕緊打斷,掛了電話,眼眶有點熱。這三萬五,像塊一直壓在心口的石頭,搬走了。

接著是堂哥。去年底走投無路,他把自己摩托押了貸五萬給李元慶,說好月息一分。利滾利下來,得六萬二。李元慶直接轉(zhuǎn)了七萬過去,備注:“哥,謝了。”堂哥沒回電話。過了幾分鐘,微信彈過來一個“大拇指”的表情,后面跟著倆字:“加油”。李元慶盯著那倆字看了好久,喉頭發(fā)硬。

網(wǎng)貸最惡心。七個 APP,加起來十二萬八。李元慶一個一個點開,輸入還款金額時,手指頭有點抖。每還清一個,就長按圖標(biāo),狠狠點下那個“卸載”??粗謾C(jī)屏幕上的圖標(biāo)一個個消失,像擦掉了滿墻的狗皮膏藥。最后一個平臺顯示“已結(jié)清”時,他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感覺后頸那根一直繃著的筋,終于松了。

信用卡欠五萬六。李元慶去 ATM機(jī)存了六萬整??粗~度恢復(fù)的短信,突然想起去年刷爆這張卡給朵朵買鋼琴,連最低還款都湊不齊,催收電話能把手機(jī)打燙。

最后是那個“張哥”。三萬塊,借了半年,滾到了五萬四。李元慶找到那個存著“張哥”的號碼,猶豫了幾秒,還是撥了過去。

“喂?”那邊聲音粗啞,背景是稀里嘩啦的麻將聲。

“張哥,我,李元慶。那筆錢,今天能還了。”

“喲?李老板緩過來了?”他語氣帶著戲謔,“怎么還?”

“卡號給我,現(xiàn)在轉(zhuǎn)。借條寄我?!崩钤獞c盡量讓聲音平穩(wěn)?!靶邪?,”他報了個卡號,“轉(zhuǎn)了吱一聲,借條明天寄。”掛了電話,立刻轉(zhuǎn)了五萬四過去??粗稗D(zhuǎn)賬成功”的提示,仿佛能看到他收到短信時撇撇嘴的樣子。這筆債,像根扎進(jìn)肉里很久的刺,終于拔出來了,留下個隱隱作痛的空洞。

回到農(nóng)家樂房間,李元慶把剩下的錢,一股腦轉(zhuǎn)到了王霏卡上。備注只寫了四個字:“給朵朵存”。沒打電話。說什么呢?離婚時說好的撫養(yǎng)費、房貸,這兩年斷斷續(xù)續(xù),她沒死命催過,就是抱怨醫(yī)院加班太狠,想辭職又不敢。錢轉(zhuǎn)過去,心里空了一塊,又沉甸甸的。

癱坐在床沿上,兜里的手機(jī)輕飄飄的。摸出煙盒,只剩最后一根。打火機(jī)“咔噠”一聲,火苗舔著煙卷,映著手指有點抖。以前總覺得,錢能解決一切。真還清了,反倒不知道腳該往哪兒邁了。

晚上居然睡著了。窗外的蟲鳴,風(fēng)吹過窗縫的嗚嗚聲,聽得清清楚楚。像回到了小時候。這兩年的事在腦子里過電影:王霏抱著朵朵哭,老娘偷偷塞給李元慶的皺巴巴的零錢,自己躲在沒人的倉庫啃冷饅頭……最后定格在朵朵舉著滿分卷子,眼巴巴問:“爸爸,你啥時候有錢給我買那個玩具呀?”

早上醒來,枕頭濕了一小塊。爬起來洗漱,鏡子里的臉還是憔悴,眼窩深陷,胡子拉碴,可眼睛里那層灰蒙蒙的霧,好像散了些。

去潘安湖邊走了走。晨霧沒散,湖面像蒙著層紗。

有個老頭在釣魚,魚竿甩出去,劃個漂亮的弧。李元慶站旁邊看了半個鐘頭,看著魚漂猛地一沉,老頭手忙腳亂地收線,魚尾巴啪啪地甩著水。他忽然就笑了,笑得肩膀直抖,眼淚都快出來。老頭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他。

多久沒這么笑過了?好像自從賣掉那個大平層,臉上的肌肉就銹死了。

回房間收拾東西。那翡翠鐲子,用塊紅綢子仔細(xì)包好,重新塞回貼身口袋。剩下的金銀,找了個結(jié)實的大號黑色雙肩包裝進(jìn)去,死沉,但感覺不像以前那么壓得慌了。

開車離開林城,車窗搖下來,風(fēng)呼呼往里灌,吹得頭發(fā)亂飛。李元慶扯著嗓子哼起年輕時候愛唱的歌,跑調(diào)跑到姥姥家,但越哼越有勁兒。

路過市區(qū),拐進(jìn)大商場。給朵朵買了最新款的點讀筆。給老娘挑了件厚實的藏青色羊毛衫。在女裝區(qū)轉(zhuǎn)了半天,給王霏挑了條藕荷色的真絲絲巾。她以前總說這顏色襯她。東西堆在后座,小山似的。

李元慶摸了摸胸口的懷表,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心里卻沒了之前那種發(fā)慌的感覺。沒直接回家,方向盤一打,開到了郊區(qū)一片荒地。

荒草長得有半人高,風(fēng)吹過,沙沙響。四周鬼影子都沒一個。李元慶把車停穩(wěn),打開后備箱,拖出那個梧桐木箱子。箱子上,電鉆切割的豁口猙獰地張著嘴。摸出打火機(jī)。

想了想,又從后備箱角落翻出半桶特意在加油站打的柴油。擰開蓋子,刺鼻的油味混著草腥氣猛地沖上來。把柴油一股腦潑在箱子上。劃著火柴,“嗤啦”一聲,橘紅色的火苗猛地竄起,貪婪地舔舐著浸透油的木頭。火越燒越旺,黑煙滾滾,木頭發(fā)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箱子很快只剩下個焦黑的輪廓。

李元慶蹲在旁邊,熱浪撲在臉上??粗鼰?,聽著它響。這箱子是從那頭帶來的,燒了它,像斬斷一條尾巴。直到燒成一堆灰白的炭,又往上澆了半瓶礦泉水,嗤嗤冒白汽。用工兵鏟把灰燼徹底鏟開,混進(jìn)泥地里,踩實。拍拍手上的灰,這下干凈了。

發(fā)動車子,導(dǎo)航設(shè)到呂州。

不遠(yuǎn),一個多小時車程。聽說那邊有條老街,藏著不少收老物件的鋪子,不像林城那么張揚(yáng)。


更新時間:2025-08-20 06:4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