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夫君身死下葬那日,國,也破了。我身為將軍,以身守皇城。瀕死之際,
我拼死朝著敵軍主帥奮起一擊。長槍堪堪只挑破了敵軍主帥的面具,露出一張熟悉至極的臉。
竟是我本該死去的夫君,寧司寒。寧太傅府,春雨初歇。我剛結(jié)束一日的城防演練,
拖著疲憊的身子回來。我看著眼前已經(jīng)落鎖的屋門,又看了看自己被雨打濕的盔甲,
決定去別屋休息一晚。他先天不足,體弱多病。我若帶著滿身寒氣進去,他剛養(yǎng)好的身子,
怕是又要大病一場。我心酸地看了看自己尚在滴水的戰(zhàn)甲,轉(zhuǎn)身要走。“嘎吱” 一聲,
門竟然打開了。寧司寒披著單薄的青衫。過于消瘦的鎖骨格外突出,
卻壓不住他眉眼間的艷麗。饒是我們已經(jīng)相識十余載,我還是被他的容貌驚住,
不覺有些失神。“咳咳!”聽到咳嗽聲,我猛地回過神。反應過來之后就將人往屋子里推。
“夜里風寒,還下著雨,你出來做什么?”寧司寒不著痕跡地避開我的手。“有什么要緊的,
我死不了?!蔽冶灰谜f不出話,不自然地握了握觸空的手。他是當朝太傅之子,自幼聰慧,
待人也溫和?;楹笠荒昀?,卻對我不假辭色,經(jīng)常懟得我啞口無言。我知道,他是在怨我。
借著軍功找皇上賜婚,強嫁給了他,他心里的疙瘩,從未解開過。我咽下心里的苦澀,
扯出抹笑。“司寒,你別這么說,你會長命百歲的。”寧司寒卻冷冷一笑?!叭龤q時,
父親請了太醫(yī)院院首為我診治,說我活不過二十五歲?!薄俺赡陼r,又請來相國寺無了方丈,
他也說我命不過五年?!薄摆w妤安,你是覺得你的醫(yī)術(shù),比他們還厲害嗎?
”我嗓子像被石頭卡住。被雨淋濕的盔甲此刻往外冒著寒氣,一股腦地鉆進骨縫里,
凍得我發(fā)抖。好一會兒,我才緩過來。“我只是想你好好的。
”我怕他再說出些什么刺人的話,緊接著又說?!澳阆群煤眯菹ⅲ医袝珌碚疹櫮?。
”書墨是他的貼身小廝,這些年一直照顧著他。我匆匆出門找人,等看著書墨走進屋子后,
才折身去了浴堂。熱水淋在身上,冰涼的肢體逐漸回暖,意識也逐漸飄遠。
今日軍醫(yī)說涼山有一味名為 “九轉(zhuǎn)藤” 的草藥,長在斷崖之上,食之可以延年益壽。
也不知司寒能不能用?不管怎樣,明日先采來再說。我這樣打算著,熱水也漸漸泛涼,
便干脆起身。剛系好衣衫,外面突然響起一陣喧嚷聲。我仔細分辨著方位,
竟是從寧司寒屋子傳來的。難道是他出事了?我心跳亂了,連頭發(fā)都顧不上擦干,
急忙趕過去。孰料才進門,迎面就生生挨了一巴掌。寧母臉色難看。
“你方才來了司寒的院子,又說了什么惹他發(fā)???”我顧不得疼痛,也沒心思解釋,
只想確認他的情況?!八竞趺礃恿耍俊睂幠缚粗抑标P(guān)切的樣子,
面色卻沒有半點緩和,依舊不善??陕犞鴮幩竞目人月暎€是壓下情緒。“你跟我出來。
”我憂心他,卻又不敢惹寧母生氣,只能一步三回頭地跟著她出來。院子里,寧母眼神厭棄。
“趙妤安,我當初之所以同意你嫁給司寒,是因為算命大師說你八字好,適合給司寒沖喜,
可能會讓司寒病情好轉(zhuǎn)?!薄翱赡阕约核阋凰?,從你進門以來,司寒的病發(fā)作了幾次!
”“我看你不是什么福星,是個專門克司寒的煞星!”第2章我呼吸一滯,僵在原地。
我比誰都要愛寧司寒,比誰都希望他的病能好??墒菍幠竻s覺得,是我克了他。
委屈如同一口悶罐,悶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想要分辯幾句,又怕吵到他,只能噤聲。耳邊,
寧母的刻薄話一直不停。直到寧司寒的小廝書墨從房中奔出來。“老夫人!少爺醒了!
正叫你呢!”寧母一時再也顧不上我,一路喊著 “司寒” 往房中趕。我憂心忡忡,
也想跟上去,卻被書墨攔住?!摆w將軍,少爺不想看見你。”趙將軍。我與他成婚一年,
他卻從不允許寧家的人稱我一聲 “少夫人”。他不接受,也不承認我這個妻子。
澀意像是一把鈍刀,一下下在心上割著,細細麻麻的疼。我勉強擠出一抹苦笑,
生生止住了腳步。“我知道了,你照顧好他。”書墨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走進房內(nèi),關(guān)上了門。
我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下過雨的夜里有些冷,沁涼的水滴從發(fā)梢滴落,淋濕了肩頭。
我受不住地打了個寒顫,腦袋也有些昏脹。我猜測自己是沒擦干頭發(fā),受了涼,但掛念著他,
還是沒有離開。又等了一個時辰,好不容易等到府醫(yī)從房中退出來。
腦袋的脹痛已經(jīng)折磨得我快要跪下。瞥見府醫(yī),我撐著有些昏沉的身子,急切上前。
“司寒他情況怎么樣?”“少爺已經(jīng)無礙,還請將軍放心?!蔽夷穷w懸著的心這才穩(wěn)穩(wěn)落下,
回了偏房,胡亂嚼了片治療傷寒的草藥就囫圇睡下。翌日清晨,我高熱不退,
可還是按例需要去軍營演練,強撐著起身。走到半途,心里又實在放不下他。
我在門口猶豫許久,最后也只敢將窗戶開了一條縫,借著縫隙遠遠看一眼。床榻上,
他仍緊閉著眼,面色雖然蒼白,但睡得還算安穩(wěn)。我憂愁了一夜,
煩惱了一夜的焦躁也好像被撫平。想起昨日軍醫(yī)提起的九轉(zhuǎn)藤,我按了按酸脹的太陽穴,
收效甚微。強行翻身上馬,匆匆離了寧府,徑直去了斷崖。將草藥采下后仔細放好,
我才去了軍營。進去營帳時,副將正對著案桌上的地圖眉頭緊鎖。我預感出事了?!霸趺戳耍?/p>
”副將抱拳稟報?!凹街菔?,西涼軍離皇城僅剩五座城池?!蔽倚南乱惑@。
冀州守將是我兄長趙逢恩,他向來善于用兵,自出征以來更是未嘗敗績,怎會失守?
強烈的不安像一雙無形的手將我死命扼住。我急聲追問?!摆w逢恩將軍呢?”“城破之后,
趙將軍寧死不降,頭顱被當眾斬下,懸掛于冀州城樓之上,暴曬三日?!备睂⒌脑?,
讓我整個人如墜冰窖。兄長戰(zhàn)死了?我只覺得昨晚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頭疼,
此刻又劇烈地涌了上來。我身形一晃。副將見狀連忙伸手將人扶住?!皩④?,您節(jié)哀!
”我連扯動嘴角都做不到。好半晌,才斂下情緒,將消息帶回了將軍府。正堂中,
母親尖銳的哭聲震耳。素來威嚴的父親也佝著背,背過身擦著眼淚。
嫂子和侄兒更是哭得跟淚人一般。我拳頭握得死死的,強壓著悲慟許諾。
“我一定會將兄長完整地帶回來?!庇謱捨繋兹艘魂?,我才帶著滿身疲憊回了寧家。
剛走到院中,就聽見寧司寒正和那位素來嬌縱的常寧公主站在一起。兩人不知在說些什么。
他眼角眉梢全是笑意,看著臉色都比平時要好。他本就生得比旁人白,
今日又穿了一件霜色外袍,更像是謫仙一般。我被引得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
他的聲音也越發(fā)清晰。“我與趙妤安?不過是表面夫妻,萍水之交,不曾有情。
”第3章萍水之交?不曾有情?我從沒想過,寧司寒會如此形容我們。
我知道成婚后他厭惡我,可難道過去那十幾年的青梅竹馬,都不作數(shù)了嗎?
我忍不住開嗓喚道?!八竞甭劼暱匆娢业囊凰查g,他立刻收了笑意,
雙眸好似凝上一層寒霜。他竟然直接了當,轉(zhuǎn)身拂袖而去。像是連看我一眼,都覺得厭煩。
我手里還握著那味辛苦采來的九轉(zhuǎn)藤,胸腔里澀意叫囂,苦不堪言。常寧公主走過來,
眼里盡是鄙夷。“我若是你,得夫君如此厭棄,還不如寫一紙和離書,自請下堂!
”“免得以后大家提起趙家,想起的不是戰(zhàn)死沙場的趙逢恩,而是被休了的趙妤安。
讓滿門忠烈都因為你,成了笑話!”我聽她提起趙逢恩,整個人抑制不住地顫抖。
兄長尸骨未寒,竟然還要如此受人折辱。“常寧公主,我與寧司寒之事,與我兄長,
與趙家何干?”常寧嗤笑一聲?!澳隳芗藿o司寒,靠的不就是你們趙家人累世積攢的軍功?
”“趙妤安,你還不明白嗎?你這般強求,對于司寒來說只是一種折磨,根本不是在愛他。
”說完這句話,她便揚長而去。我站在原地,心間像有巖漿在翻滾,燙得一片血肉模糊。
我不愛他?這世上除了家人,我最愛的就是他。愛到恨不得為了他去死。只是他,不愛我。
我咽下喉嚨里的哽澀,邁著僵硬的腳步,走進他房里。書桌后,他正拿著一本書在讀。
他這會兒已經(jīng)脫了那件外袍,身上只罩了一件青色外衫。冷白的腕骨露出一截,
手背上也因為寒氣,染上了一層青白色。細微冷風灌入,他就被刺得喉嚨發(fā)癢,咳嗽了幾聲。
我再也顧不得心里那些情緒,慌張將房門合上。又匆匆取下架子上的蓮青色鶴氅,給她披上。
“你身子不好,還是穿暖和一點?!彼麎阂种鴨芸龋荒蜔┑貙⑽疫f過去的鶴氅拂開。
“不用了,你的東西我消受不起?!彼芙^的語氣如同淬了寒冰般,冷冽刺骨。
這是我奔走半年,才求到的波斯進貢的鶴氅。是我用十戰(zhàn)十捷的軍功好不容易求來的。
我拼了半條命才有了開口的資格,捧著真心送上的寶物被他這樣厭棄。
我垂眼看著落在地上的鶴氅,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都凍結(jié)了。
積年的委屈和從得知兄長死訊后,就一直強撐著的堅強,被輕易擊碎。滾燙的淚,
氤氳在眼眶。我卻執(zhí)拗地不肯哭出來。明明之前不是這樣的,我們并未成婚時,
關(guān)系也算是親近。我每每離京出征歸來時,都會給他帶一些邊關(guān)的稀奇玩意回來。
他雖然談不上多欣喜,但從不拒絕,甚至還會將東西仔細收好。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
對我的所有關(guān)心棄若敝履,唯恐避之不及!我慢慢攥緊拳,掌心卻被木盒咯得刺痛。
我這才想起草藥。我暗暗按下翻滾的苦澀,佯裝如常地將木盒放在了桌子上。
“軍醫(yī)昨日說的這味九轉(zhuǎn)藤,能延年益壽,也許對你身體好?!彼麙吡艘谎?,
聲音淡漠又疏離?!霸趺矗磕闶怯X得我快死了,找這些草藥給我續(xù)命嗎!”我生怕他誤會。
“我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總要什么方法都試一試?!甭犝f,他的病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
還曾有人斷言他活不過十歲,是因為這些年精心養(yǎng)護,才活到了如今。可這幾年,
尤其成婚后病情愈發(fā)嚴重,尋遍名醫(yī),也無從救治。我還想再說些什么。
他卻直接將木盒拂落?!澳憔彤斘也幌牖盍?,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討厭極了他這副和自己劃清界限的模樣。也恨極了他覺得自己命不久矣無所謂的樣子。
我第一次沒忍住脾氣反駁?!皩幩竞阄沂欠蚱??!彼碱^挑起,
一雙幽寒的眸子直直看過來,目光森冷?!耙部梢圆皇恰!蔽业男南袷侵辛艘患?,
我預感寧司寒接下來的話,自己不會想聽。我撿起木盒,逃避一般快步往外走。
“我去交代府醫(yī)?!笨伤穆曇暨€是傳了過來?!摆w妤安,和離還是我休了你。你自己選!
”第4章我腳步一頓,最后還是裝作沒聽見,匆匆離去。戰(zhàn)場上戰(zhàn)無不勝的我,
此刻像極了一個逃兵??晌覜]有辦法。我以為過了今日,他便不會再提休妻之事。
卻沒想到第二日回府時,竟接到了圣旨。寧府張燈結(jié)彩,一片喜慶。
常寧公主一身華服站在寧家眾人之間,身側(cè)是一個捧著圣旨的小太監(jiān)??匆娢遥?/p>
她像是戰(zhàn)勝一般高聲道?!摆w妤安,父皇親自為我和司寒賜婚,你被休了。
”我整個人像是被冰水從頭到尾澆個濕透,心也涼得徹底。我看向立在一旁的寧司寒,
嗓子里像卡著石子般,摩擦出一片血腥氣。直到常寧離開之后,我跟著他來到書房。
我以為成婚一年,自己已經(jīng)習慣了他的忽視。但此刻,還是心如刀割,疼得我臉色發(fā)白。
“司寒……”“趙將軍有什么事,可以直說。”他冷漠的態(tài)度,將我所有的感情都堵住,
心臟憋悶得,好像馬上就要炸開了。我死死攥著拳,指甲都陷進肉里。好一會兒,
才重新找回聲音啞聲問?!澳銓@場賜婚是什么態(tài)度?”我甚至想好了,
只要他說他也心悅常寧,便是再不舍,再難受,我也能逼著自己放手離開。
他掀眸看了我一眼,卻沒說話。沉默中,我的心也跟著提起。直到他說?!肮髑Ы鹬|,
我一個將死之人,不合適。”他沒說喜歡與否。我卻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只要他也不想,
不管是因為什么,我都有了一個理由,去找皇帝收回圣旨!離開前,我又看了一眼他。
他背對自己站著,背影如白楊,似青松,高挺修長。若是沒病,
他也該是朝堂里最耀眼的存在吧。不過若那般,我更沒機會嫁給他了……我咽下苦澀,
抬腳出了門,去了皇宮。圣旨收回的消息傳到寧府時,我也挨完了五十大板,
一瘸一拐地回來了。陪嫁丫鬟懷玉攙扶著我,手觸到我背部的濕潤鮮紅后,紅了眼?!皩④姡?/p>
您這是何苦呢?”我勉強扯了扯唇角。五十大板,換皇帝收回賜婚圣旨,已經(jīng)是陛下開恩了。
腰部像是被攔腰砍斷一樣的痛讓我眼前都開始出現(xiàn)虛影,我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先扶我回去上藥吧,明日還要去軍營?!?我岔開了話題。懷玉也不好多言,
心疼地扶著人往寧府內(nèi)走。躺在床榻上,我只覺得自己好像一會兒掉進了巖漿里,
一會兒又被扔進了冰水中。冷熱交替,我昏昏沉沉,竟是病了好幾日。等能起身了,
我剛想去看看他,卻被召進了宮里赴宴。他也一同前往。宮宴之上,歌舞升平。
我看著他垂眸飲酒的側(cè)顏,剛想開口,讓他少喝些。西涼使臣的聲音突然響起?!氨菹拢?/p>
我們大王有一個禮物要獻給陛下?!蔽蚁乱庾R抬頭看去,就對上西涼使臣不懷好意的眼。
我心里突然升起一陣不安。就見西涼使臣拿出一個精美的木盒,當著眾人的面打開!剎那間,
宴上一片死寂。眾朝臣皆是倒吸一口涼氣,紛紛看向了我。我臉色蒼白,雙手憤怒攥拳。
那木盒中,竟是我兄長的頭顱第5章席上方才還熱烈的氛圍瞬間沉寂。
上位的皇帝也冷下了臉。“西涼王是什么意思?”西涼使臣微微拱手。
“我們大王自然是為了求和?!薄澳銈冎性酥v究入土為安,我們特意將趙將軍的頭顱送還,
與貴國百年交好。但作為交換,我們要趙妤安將軍,前往西涼做客?!薄氨菹潞煤每紤],
三日后我會來找陛下要一個答案。”使臣說完這句話,將木盒放在地上徑直離開。
宮宴也這樣散去。尚書房內(nèi),只剩下了皇帝,我,和寧司寒三人?;实凼直P著玉珠串,
像是在思量著什么。“司寒,你覺得這樁交易如何?”“臣以為,可以同意。
”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耳中。我只覺得像是被無數(shù)勒緊的細絲纏住,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不可能不知道,西涼說的請我做客,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可他卻說可以同意?!
我驀地想起兒時自己和他一起在軍營里練武。小小的我剛勉強能拿起那桿長槍,
還不能做出動作。那時候,他身體比現(xiàn)在強一些,還能跟著揮一揮拳。
可僅僅是強了一點而已,他揮了幾下就頭暈目眩,一句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耙院螅?/p>
若是你上陣殺敵,我就做你的軍師。”我那時候真的以為,這會成為我們的以后。
也是這句承諾,讓我生了和他一生一世的念頭。可現(xiàn)在……我壓下心里翻涌的情緒,高聲道。
“陛下,臣不懼死?!薄暗鳑鋈思樵p無比,望陛下能允臣帶兵出征,收復失地!
”皇帝衡量一二,還是決定由我?guī)П稣鳌kx宮的路上。
我第一次沒有主動挑起話題哄他開心,只是懷抱著木盒,回了將軍府。他竟也跟著一同前往。
將軍府內(nèi)。我跪在堂間?!案赣H,我將兄長帶回來了?!贝嗽捯怀?,
連日死寂的將軍府終于有了一絲生機。嫂子接過木盒,凄厲的哭聲讓我聽得心疼。
我喉頭干澀。“父親,母親,陛下已經(jīng)應允我?guī)П懛ノ鳑?,我一定會替兄長報仇!
”趙父似乎想說什么。可看了眼兒媳,又看了眼寧司寒身邊的小孫子,最后只是嘆了口氣。
我知道,比起報仇,他們更希望我能平安??上氲叫珠L死后受到的那些侮辱,
我就做不到無視!我心中怒火翻騰,等眼睛轉(zhuǎn)圜,看到他冷漠疏離的神情時,
卻又像被潑了盆冷水?;貙幐鸟R車上,沿街的燈火將影子投在車簾上,行人絡繹不絕。
沿街的叫賣聲好像將所有戰(zhàn)爭的痛苦隔離在外。我看著身旁的他。他身上虛虛罩著一件大氅,
席間喝了幾口酒,從來蒼白的臉頰處染上了緋紅。想起以前的兩人,我鬼使神差地問。
“司寒,如果我戰(zhàn)死沙場,你會難過嗎?”他掀眸瞥了我一眼,又很快閉上,聲音冷漠。
“將軍為國捐軀,舉國上下誰不痛心。”我喉嚨一哽,也明白了他未明說的意思。將軍戰(zhàn)死,
百姓悲痛,這是人之常情。但他,不會為我難過。他作為我的夫君,
不會因為自己妻子的死亡而傷心。多可笑啊。我動了動唇,略帶著幾分自嘲地笑了笑。
仿佛世間所有的黃連都在胃里翻騰。我受不了,想把這種苦吐掉,
但好像又只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空留一口苦澀。罷了。即使他并不愛我,
但能作為妻子守在他身邊,也足夠了。下了馬車。我送他回房后,便要折身回廂房。
卻被叫住?!霸谀愠稣髑?,還有一件事要辦?!蔽乙汇丁!笆裁??”他從桌案旁的木匣里,
拿出一張有些泛黃的紙張,遞了過來。我毫無防備地接下,就見上面赫然寫著兩個字。
“休書”。第6章我拿著休書的手,都在顫抖?!澳阋萘宋??”我眼底已經(jīng)是一片猩紅,
手里的休書也被攥出了褶皺。他眼無波瀾。“是?!薄耙婚_始這樁婚事,就是你一意孤行,
胡鬧了一年,該結(jié)束了?!彼恼Z氣嚴厲,像是閃著寒光的刀鋒一般,
將我的身體片片肢解開來。疼痛像是一條毒蛇游過全身。我眼眸里一片黯色,痛苦。
我聲音沙啞?!袄碛赡??休妻總要有個理由吧!”“不敬婆母,戕害夫君。
”他的話震得我四肢發(fā)麻,反問脫口而出?!拔液螘r不敬母親,又何曾害過你?
”嫁入寧府一年,任憑寧母如何斥責打罵,我從無二話。對他,更是一心盼著他健康,平安!
現(xiàn)在,他卻用這樣荒謬的話來搪塞我!我鼻間眼眶都開始發(fā)酸。他看著我泛紅的眼,
第一次解釋自己的話?!肮鞲母t(yī)說,九轉(zhuǎn)藤于我身體百害而無一利,是一味致命毒藥。
”我聽著卻覺得可笑?!皩幐拇蠓蚝蛙娽t(yī)都說九轉(zhuǎn)藤是良藥,你不信。公主府的人說有毒,
你就信了?”他薄唇微抿,沒有說話。僵持不下之際,門外突然一陣喧嘩。懷玉叩響了房門。
“將軍,王公公帶著圣旨來了。陛下要您明日便啟程,討伐西涼。
”我沒想到出征的旨意來得這樣快。但這樣也好。我看向他,將手中的休書放回桌案上。
“休妻之事等我回來再說吧。”戰(zhàn)場無情,也許我會殞命也說不準。到那時,
他便也不用為了休妻而憂心了。我自嘲笑著,轉(zhuǎn)身回房,收拾出征的東西。
其實除了衣物還有盔甲,我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需要帶上。我只是找一個借口,
逃避他想要立即休妻的事實。次日清晨,我就出發(fā)了。走出京城城門時,
我回頭看了眼熟悉的城池,勒著戰(zhàn)馬的韁繩微微收緊。他會來送我嗎?
他估計根本不想見到我吧!我越想心里越發(fā)澀,直至戰(zhàn)鼓擂響,我落寞地收回視線,
駕馬前行。沒日沒夜地趕了十天的路,才到了禹州城。我站在城樓上,
遙望著幾里外的西涼大軍,眼神微涼。營帳內(nèi)。我掀簾進去,
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幾個副將領(lǐng)著到了沙盤面前。上面密密麻麻插滿了紅色標識。
代表著西涼人侵略的城池。我眉心緊皺?!斑@幾座城池都是邊防要塞,怎么會被西涼攻下?
為何京城沒收到半點消息?”副將將一疊信紙遞給我?!扒熬€軍報日日都傳回去了,
我們也不知為何沒收到。”“如今邊防只剩下禹州一處。若禹州失守,
下一步他們就會揮兵北上,攻進京城?!蔽倚呐K一沉。皇城被攻陷意味著什么,
在場兵將都很清楚。我調(diào)整好情緒問。“敵軍主帥是誰?”我行軍作戰(zhàn)這些年,
已經(jīng)將西涼幾位主將研究透徹。我自信不管是誰都能與之一戰(zhàn)。副將卻一臉為難?!安恢?。
”“西涼這名主帥從未見過,對戰(zhàn)多次,他也只在冀州出現(xiàn)過一次,還帶著面具。”我一愣,
半晌頷首道。“那就等對戰(zhàn)吧,看看他是什么路數(shù)。”等營帳內(nèi)人都散去后,懷玉走了進來。
見到她,我匆匆開口問?!八竞€是沒有回信嗎?”我離京不過一日就收到了父親的消息。
說是他去了兄長的葬禮,看著好像病情更加嚴重了。憂心之余,我寫了幾封信去寧府,
希望能知道他的近況??蓞s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沒有任何回信。懷玉眼神猶豫。我看得心慌。
“是有消息了?司寒他又病的嚴重了?”懷玉搖了搖頭?!皩幧贍斔迦涨耙估锿话l(fā)惡疾,
已經(jīng)去世了!”第7章寧司寒死了?我覺得自己肺里的空氣正在被極速掠奪。
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張了幾次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想抓住懷玉問她怎么會說出這樣假的謊話!手卻不自覺地發(fā)顫,
腳也釘在原地不能挪動分毫。“將軍……”懷玉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心疼,
也將我從那種窒息的感覺里救了回來。我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回京!可營帳外的篝火和更聲,
讓我想起了自己肩上的重擔和責任。誰離開,我都不能!我緩了片刻,艱難開口?!皯延?,
你是在騙我吧?”“我離京時司寒還好好的,他雖然身體不好,但不是說能熬過二十五歲嗎?
如今他才二十三……”“將軍,懷玉不敢騙您,這是寧府傳來的信。
” 懷玉將一封印著寧府漆印的信遞了過來。我手抬起又放下,反復幾次,才有勇氣接過。
就看到上面寧母的字跡?!八竞“l(fā),沒熬過去,今日起你與我寧府再無干系。
”上面的簪花小楷,如一根根長針,狠狠刺進了我的眼里和心里。寧母最是寵愛他,
斷不可能拿這樣的話來誆我!所以他是真的死了!我眼前一黑,好像陷入了一場困夢。
我能感知到周圍的一切,能聽見懷玉的啜泣聲,能聽見來往將領(lǐng)的探視,
卻始終沒有辦法清醒過來。夢里的場景不斷變化,
有時候是兒時兄長帶著我偷溜出府去買糖葫蘆。有時候是自己和他一起在軍營練武。
很快又變成了在戰(zhàn)場上,副將提過的那個蒙面的西涼軍主帥。他拉滿了弓對著我射出一箭。
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他突然出現(xiàn)擋在我面前。箭矢穿過身體,他直直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畫面一轉(zhuǎn),又是他緊閉著雙眼躺在棺材里的景象。漆黑的棺材蓋板緩緩合上,
一點一點遮掩住他如玉的臉。我死死地扒著僅剩的縫隙,聲嘶力竭?!八竞?!不要!
”我驚喊著坐起身,就對上懷玉的一雙淚眼?!皩④?,你終于醒了,
你已經(jīng)昏迷了兩天一夜了?!蔽覜]想到自己昏迷了這么久。我按了按太陽穴,
努力忽略快要炸裂的頭痛,環(huán)顧了下四周。這不是軍營,倒像是城主府?我意識到什么。
“我昏迷的時間里,禹州發(fā)生了什么?”提起軍事,懷玉也正了神色。
“昨夜軍營突然被襲擊,李副將讓我?guī)е瘸坊爻侵校龓П瓚?zhàn)西涼。
”我微微松了口氣,還好,自己醒的還算及時。“去前線?!薄笆?。” 懷玉應聲,
麻利地將盔甲拿來替我穿上。不多時,兩人到了城樓,就見李副將一臉凝重??匆娢?,
他表情略微松動?!摆w將軍?!蔽椅⑽㈩h首?!艾F(xiàn)在是什么情況?”“昨夜夜襲,
我們糧草被焚毀一半?!奔Z草是行軍打仗最重要的東西。我眉心微皺,往敵軍方向看去。
就見一個帶著面具的人站在戰(zhàn)車的最高處,與我對視。像夢里那個西涼主帥一樣,
他將手里的弓拉滿?!班病?的一聲,箭直直朝我射來。第8章我愣在原地,
望著面具后的那雙眼睛,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反應。那雙眼睛讓我想起了他。
心里那些醒來后被強行壓下的悲傷,在此刻一股腦地涌了上來。我知道,
那個男人絕對不可能是我愛著的他。可還是控制不住地晃了神?!皩④?!
” 李副將的喝聲將我喚醒。我下意識地側(cè)身,箭頭擦過,在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線。
溫熱的鮮血,順著流下來。我也終于回過了神?!安缄?!” 我命令著,飛身下了城樓。
我手持長槍,立于陣前??蓴耻娋秃孟裰皇菫榱藖硖翎呉话悖苯映吠?。我也只能撤兵回城。
這之后一個月里,西涼幾次三番派兵挑釁,卻從不開戰(zhàn)。我也沒再見過那個西涼主帥。
一時間,戰(zhàn)事焦灼。除禹州外的其他城池,被西涼紛紛攻下。哪怕我?guī)Пг?,也沒能挽救。
又結(jié)束一戰(zhàn)。禹州營帳里,我擰眉看著沙盤上又丟掉的一座城鎮(zhèn)。
西涼軍如今的排兵布陣是我從未見過的,應該是那蒙面主帥的主意。幾次交手下來,
竟是都以我吃敗仗告終。這是以前從未經(jīng)歷過的事,我如今竟也有些懷疑自己。
我手撐著沙盤,嗓音沙啞?!澳銈冇惺裁聪敕▎幔俊睜I帳內(nèi)一片灰敗之色,沒有人開口。
李副將身上也傷了好幾處,暗紅的里衣被血生生浸染成了黑色。他捂著傷口站起來,
還未說話。一個士兵跌跌撞撞地闖進來?!皩④姡∥鳑鲕妬矸?!”才剛結(jié)束一戰(zhàn),
士兵們還在休整。西涼不用休息嗎?我心生煩躁,怎么都壓不下去。但也知道士氣為重,
不能退!只能戰(zhàn)!我拿過懷玉遞來的長槍?!坝瓚?zhàn)!”禹州城外,兩軍對壘。這一次,
西涼沒有和之前一樣,只是在簡單地挑釁完就走,而是真真正正地廝殺了起來。一時間,
荒野之上,盡是刀劍相擊的刺耳聲響。震天的聲浪里夾雜著慘嚎聲,血腥味撲鼻,
空氣似乎都變得格外粘稠。拼殺了數(shù)個時辰,這一戰(zhàn),勝了!西涼軍退了百余里。禹州城,
守住了!可我卻覺得寒意四起。方才對戰(zhàn)之際,我能明顯感覺到指揮西涼的,
并非那位蒙面的主帥。自己就像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間,是勝或是敗,全由那人說了算一般!
這一仗勝的,竟然比戰(zhàn)敗還來得屈辱?;氐杰姞I中。我卸下盔甲,只穿著一身里衣坐在榻上,
臉上沒有一絲喜色。袖口,被敵人的鮮血染紅。我瞧著,
眼前卻閃過西涼蒙面主帥的那雙眼眸,也又一次想起了他。我眼神微黯,
伸手拿過了枕頭旁的木盒。那里,是出征之時我路過各城,搜羅的小玩意兒。
本是打算叫人送回去給他的,卻沒想到先收到了他的死訊。我眼眶一熱,
視線都跟著模糊了起來。“司寒,你說這一戰(zhàn),我能勝嗎?”可帳中,只有一片靜默,
無人回應。但就算他在,他也不會回答我。他那人,最喜歡忽視我了。我嘴里發(fā)苦,
卻還是忍不住愛他?!八竞暨@一戰(zhàn)我死了,便去找你好不好?
”“這次你能不能對我好一點兒?”我喃聲說著,頓了會兒又說?!八懔?,你怎樣都好,
只要能讓我在你身邊……”我抱著木盒,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之后,
我又帶兵與西涼對戰(zhàn)多次。然而,凡是那位主帥坐鎮(zhèn),我們竟然毫無還手之力。半月后,
又一場敗仗后,我清晰地認識到禹州要失守了!這是一場死局,可我還是想再掙一掙。
哪怕戰(zhàn)死,也無悔!可讓我沒想到的卻是,指摘我的圣旨來得更快。
“趙妤安有通敵叛國之嫌,即刻起剝奪一切官職,押解回京!”第9章我跪在地上,
聽著王公公尖銳的聲音,覺得荒謬卻也無話可說。爹娘嫂侄還在京城,我不敢有任何異議。
只想著等回到京城,再自證清白。然而等回了京城,我甚至連皇帝的面都沒見到,
就被告知通敵叛國是誤會,判我無罪歸家。我不明所以,看向父親,就聽他道。
“陛下是不想打了?!薄扒靶┤兆?,有人進言要遷都,陛下同意了?!边@種時候遷都?
那不就是潰逃?!我瞬間就明白了皇帝的打算,喉嚨像卡著什么,說不出半個字。前線,
將士們還在浴血奮戰(zhàn)。可這個國家的皇帝,卻先要做逃兵!這時,趙父拍了拍我的肩膀。
“如今你既回來了,便回寧府看看吧?!薄八竞缃襁€未下葬,你也算能送他最后一程。
”聽到他的名字,我已經(jīng)聽不進去一個字。從皇宮走去寧府,我從來沒有覺得這條路,
這么長,這么遠。寧府府門緊閉,門上已經(jīng)掛上了白色挽聯(lián)。我走進去,
就看見祠堂里面如枯槁的寧母。她倚靠在棺材旁邊,嘴里念叨著什么,
再沒有之前那般盛氣凌人。我看向身旁引路的小廝?!八竞趺催€沒下葬?
”“本來已經(jīng)下葬了,可不知怎地,快要填土的時候,老夫人又突然叫人把棺材挖了出來,
這已經(jīng)在靈堂擺了好幾天?!甭勓裕也恢涝撜f什么。寧父死的早,
寧母便將所有的愛都給了他。他就是她的命,可如今,他也沒了……我心里五味雜陳,
本想進去的腳步也停住了。寧母一直不待見我,若看見我,估計又會刺激到她的精神。
她年邁,此時若是再受刺激,或許會出現(xiàn)什么不可挽回的傷害。我便站在外面等著,
直到寧母熬不住,被丫鬟攙著回院兒,我才走進祠堂。祠堂內(nèi),他的棺槨就擺在其中。
周遭白幡隨風飄蕩,白燭上的火苗,也跳躍得岌岌可危,像是下一秒就會熄滅。
“司寒……”我站在已經(jīng)封棺的棺槨前,輕輕喚了一聲,眼淚就涌了出來。我有些后悔,
為什么我要出征?如果不去戰(zhàn)場,是不是就能和他多見幾面。這樣,至少我和他的最后一面,
不會是以爭吵結(jié)束。可我出身將門。帶兵出征,護國無憂,是我與生俱來的責任。
我沒有選擇,也不會做出其他選擇。讓我覺得痛苦的是,我和他之間,
還是留下了不少解不開的死結(jié)。愛和恨都不明白。淚水糊住呼吸,我抬手擦拭,
視線卻對上祠堂角落那尊西王母像。那是成婚半月后,我為他特地求來的。我向來不信神佛。
可那次,我一步一叩首,一直到山頂?shù)耐跄笍R里,才求回了這座西王母像。
都說西王母賜福之人,福壽綿長。我不敢怠慢,一日不停地禱告,祈求西王母憐憫。
是不是因為,我出征之后誤了向西王母祈禱,他才會在我離京之后就慘死?
我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挪著腳步,跪倒在西王母像前哀求。
“若是您能顯靈,能不能讓寧司寒活過來?”“我愿意用我余下的壽命換他活過來,
讓我再見他一面……”這樣荒誕的祈愿,誰都知道不可能。可我還是說了一遍又一遍,
一邊說一邊叩頭,直到力竭。一整晚,我都留在祠堂陪著他。可剛到了后半夜,
就聽外面?zhèn)鱽硇[和哭喊聲。我強撐著麻木僵冷的腿腳走出寧府,
就見百姓們拖家?guī)Э诘赝峭馀堋W炖镞€大喊著?!拔鳑龃筌姶蜻^來了!大家快點逃命??!
”第10章西涼大軍打過來了?!禹州這么快就失守了!我瞪大了雙眼,
很快從震驚中找回理智?!袄戏蛉四??你們快收拾行囊,帶老夫人離開?!比酉逻@命令后,
也沒時間再確認,我翻身上馬,朝將軍府奔去??甚咱劦叵埋R之后,
卻見府內(nèi)只剩下幾個下人。我匆匆抓住一人問。“父親呢!
”“老將軍被一道圣旨召去了前線守城,夫人也跟著去了!”“老將軍出城御敵前,
只安排人送走了少夫人和小少爺?!甭勓?,我心都涼了。皇帝遷都潰逃,
卻下旨讓我父親守城!以父親的脾性,必定會遵從圣旨,以命相守!
我只覺得渾身血液都在逆流,勒住韁繩匆匆朝京城門而去!我只能祈求能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我害怕,遲一步,就見不到父親了。遠遠的,我就看見戰(zhàn)火的狼煙,
還有那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殘尸遍野之間,我一眼就看到持著長槍廝殺的父親。
他的頭盔不知何時不見了,鬢間微白的發(fā)染著血,隨著風飛舞。母親呢?我四處找尋著,
就在離父親不遠的地方,看到了倒在地上,滿身血污的母親!“母親!”我喊著,
撲倒在母親身上。我顫抖著手碰了碰她蒼白的臉,只摸到了屬于死人的冰冷。而此時,
一直拼殺的趙父也已經(jīng)力竭。只見一支箭從遠處射來,直直穿過了他的身體,從后心飛出!
“爹!”我嘶喊著跑過去,只來得及接住父親倒下的身軀。
我慌亂地捂著父親心口冒血的孔洞?!暗?,對不起,我來晚了,爹……”父親目光渾濁,
唯有喊出的兩個字,那么鏗鏘!“守…… 城!”嘶啞的尾音艱難地落下,他瞪圓了眼睛,
咽了氣。我眼眶滾燙,淚水模糊視線,可悲的是。我現(xiàn)在卻連為父母斂尸都做不到。
因為不遠處,西涼敵軍正虎視眈眈。我只能強忍傷心,
煩請還活著的士兵將父母的尸身帶回城中寧家。只等快些趕上和他的尸身,一起入土為安。
我怕父母的尸體若留在這里,西涼那群野蠻人,會重現(xiàn)兄長被曝尸的畜生之舉!只可惜,
自己還是沒能送他最后一程。我眸子黯了黯。目送著他們帶著父母的尸身進城后,
我拿起了父親留下的長槍,迎戰(zhàn)。趙家,只有戰(zhàn)死的將軍,沒有逃兵。我兄長如此,
父親如此,母親如此。我,亦如此。這一場守城之戰(zhàn),我不記得拼殺了多久。
只是周圍剩下的士兵越來越少,地上的尸體越來越多。到最后,只剩下我一個人。
身上的盔甲早已被砍成了襤褸,揮舞著長槍的手臂也已經(jīng)酸軟,力竭。原本被束好的長發(fā),
此刻凌亂地飄在眼前。我背對著京城城門,半步不退。西涼軍已經(jīng)近在咫尺,我知道這京城,
已經(jīng)守不??!可哪怕犧牲這條命,我還是想為父母,為他的下葬,爭取一些時間。十步外,
西涼主帥還是戴著那個可怖的面具,站在戰(zhàn)車之上,身上滴血未沾。和滿身鮮血,
狼狽不堪的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之前曾經(jīng)在宮宴上見過的使臣,騎著馬來到最前列,
嗤笑道?!摆w將軍,早說用你一條命換幾座城池,多好的買賣?!薄澳南瘳F(xiàn)在,城也丟了,
國也沒了,如今命也保不??!”此話一出,西涼軍中頓時響起一陣哄笑聲。
我沒理會他的挑釁話語,一雙眼只盯著戰(zhàn)車上的西涼主帥。使臣自感被忽視,惱怒之下,
拿著彎刀,就朝我襲來!彎刀與長槍碰撞上的那一刻,我手震得發(fā)麻,差點連長槍都握不住。
我知道自己再難堅持下去了。只是在死前,總要拉一個人陪葬!
眼看著使臣的彎刀就要劃過脖頸,我調(diào)動全身最后的力氣,猛地側(cè)身竄了出去。
手里的長槍也被我擲出,朝著西涼主帥而去!“主帥!”西涼軍中,
頓時傳來一聲聲擔憂吶喊。下一秒,只見那主帥微微偏頭,便躲過了長槍。可勁風,
還是割斷了面具繩,露出了一張熟悉的面容。我一瞬如遭雷劈,滿腦空白。怎么會?
西涼的主帥怎么可能是已經(jīng)身死的他!!第11章我的呼吸好像突然停滯。
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那個害死我父母兄長,讓人聞風喪膽的西涼主帥竟然是他。
他看上去沒有一點病態(tài)。一身銀白勁甲和以前弱不禁風的他判若兩人。
甚至我記憶里一直是怯懦的小廝書墨此時現(xiàn)在也騎在高頭大馬上,意氣風發(fā)跟在他身后。
我不敢認,將長槍收回,撐著勉強站直,聲音發(fā)顫?!澳闶钦l?”我甚至還抱有希望,
或許…… 說不定、萬一!眼前這人是他的孿生兄弟呢。然而,
下一秒他冷得讓人發(fā)寒的聲音響起?!澳悴徽J識我嗎?”“和你相伴十余年的寧司寒,
你都不敢認嗎?”他輕佻的話將我的最后一絲希望掐滅,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上來?!盀槭裁矗?/p>
”我廝殺到現(xiàn)在,一直不敢退,就是想讓他入土為安。可是現(xiàn)在,他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還成了敵軍主帥。幾經(jīng)生死,到頭來卻只是夢一場。
我一直用生命愛著、護著的人成了我絕無可能原諒的仇人。
被壓抑在心底的憤怒和恨意緩緩滋生出來,化作韌絲將我纏緊。身上的傷口汩汩滲著血,
心口一陣刺痛傳來。我最后苦笑一聲,嘔出一口腥甜,毫無形象地吼道。“寧司寒,
我問你為什么!”“你為什么投敵叛國!為什么處心積慮地騙我!”我的血濺到他的衣角,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松動,但很快那一絲愧疚消失。他冷厲地盯著我,
像是被我責問的眼神刺激到,眼神中透出令人悚然的狂怒?!拔也辉褔?,也沒有投敵,
我只是與西涼人做了一個交易?!薄八麄冎业巧匣饰唬覐统?,
我只需要事成之后分給他們兩座城池,同意讓西涼商販進入中原?!薄澳阋Q帝?為什么?
你到底是誰?”我說不出多余的話,只有滿腔的疑惑,他做出這一切的緣由我全都不知道。
“因為你的父兄將我滿門屠殺!你的皇帝陛下踩著我全族的鮮血上位!
”“你現(xiàn)在問我為什么?”“你只知道你侄子年幼喪父之痛,
怎么能夠體會我親眼看著全族親人無一生還的痛苦呢?
”我腦子里始終繃緊的一根弦終于斷了。當年我兄長第一次領(lǐng)兵,
就是討伐當時一個不肯皈依的邊境王朝,皇帝向來殘暴,傳令說趕盡殺絕。
兄長即使不忍也知道皇命不可違,將他們的尸骨收撿起來安葬,自那之后夜夜不能寐。
至今將軍府還有一處祠堂是為了當時枉死的人所設。但是兄長始終不敢進去,
只敢讓我代替祭拜。我曾問過兄長,為何不親自祭拜。他那時候沒說話,
給自己灌空了半格酒窖之后,才敢說出他問心有愧。他說自己要忠君,要平反,
要拯救本國被欺壓的數(shù)萬良民,不得已做了那些事。兄長知道他們是枉死,
所以兄長每日都會去供奉,每日都去懺悔??删褪沁@樣善良的兄長,被他以那樣手段虐殺,
甚至尸體懸掛城門之上,暴曬三日。我?guī)捉鼩饨^,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拔倚珠L他本非有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極淡又極冷?!澳阈珠L葬禮那日,我去了,
我看見了祠堂里供奉的我族人的名字,真是可笑?!薄八詾檫@樣就能減輕他的罪過嗎?
”“你們一家都是皇帝的走狗,就算是下十八層地獄都不夠償還,一個都逃不掉!
”第12章他盯著我,眼眶發(fā)紅,一貫冰冷倨傲的聲音,現(xiàn)在也變得沙啞。
我聽著他一聲聲染著血淚的發(fā)狠咒罵,一顆心也徹底落了下去。他恨我,恨我一家。
年少的情誼也是假,結(jié)婚數(shù)年對我惡語相向。九分疏遠是真,
剩下一分親近是想讓我飽受精神煎熬。疏遠是因為我是他殺父仇人的妹妹,
親近則是因為要借我的情誼去窺探軍情。我很想問一問,
知道我用一身軍功換兩人的婚約的時候,他是什么感受?是要娶仇敵妹妹的厭惡,
還是經(jīng)年籌謀有了跳板終于能夠?qū)崿F(xiàn)的欣喜。那我這些年的情愛,為他尋遍名醫(yī)的苦澀,
為他的病焦心竭慮的折磨又算什么?可是現(xiàn)在,國已破,家已亡,這些委屈都變得不重要了。
我動了動唇,略帶著幾分自嘲地笑了笑,手上一直握緊的長槍松開。沒什么好堅持的了。
也沒有什么值得堅持的了。我望著他。這個自己愛著,想他健康平安,長命百歲的男人,
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疲憊。“寧司寒,下輩子,我絕對不要愛上你?!痹捖?,
我動作極快地將身側(cè)一個西涼軍腰間配著的短刃抽出。鮮血飛濺,染紅了他的眼睛。
他動作慢了一步,但還是彎下了腰,接住只剩下一口氣的我。我只覺得他的盔甲冰得刺骨,
我的意識逐漸渙散,看著飄揚的趙字旗幟倒下。我也合上了眼。
他看著懷里徹底失去生機的我,心里漏了一拍。但很快,他又恢復了那副冷漠的樣子,
扔開手里的人,命令道。“將她拖下去?!笔绦l(wèi)摸不準他的意思,對視一眼,
還是找了一個棺材將我放進去,遠遠地墜在軍隊后面。他瞥見了幾人的動作,卻也沒有阻止,
默許了這件事。皇宮里面已經(jīng)空無一人,他幾乎沒有花費什么力氣就安穩(wěn)地坐在了龍椅上。
他命人將寧母召進宮。寧母一看見他已經(jīng)泣不成聲,戰(zhàn)戰(zhàn)巍巍地跪下?!氨菹隆?/p>
”他快步將她扶起?!耙棠福覀兓I謀多年,現(xiàn)在一舉成功,你應該高興才是。
”寧母當年執(zhí)意遠嫁寧太傅,母族一氣之下與她斷絕關(guān)系,將她逐出家門,
名字也從族譜中剔除。卻沒想到正是這一舉動,保全了她和他的性命。他獨自一人裝瘋賣傻,
記著母親的話。跟著流民,一路北上,蓬頭垢面地暈倒在寧家姨母門口。
被出門禮佛的寧母認出,說服寧太傅將他以兒子身份養(yǎng)在身邊。
寧太傅知道自己體虛不會有后,欣然同意。他十幾年來一直裝作體弱,深居簡出,
唯恐被人認出和寧太傅并不相像。直到寧太傅前年身死,他才敢露面。寧母細細撫著他的臉,
用帕子將他臉上血污擦凈。“我的孩子,你辛苦了?!彼粗瓷涎獫n的帕子,眼神一暗。
他身上并沒有傷,這是方才我自刎時濺上的血。寧母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
想起剛才聽到的我自刎于陣前,趙家戰(zhàn)死的消息?!摆w家人已經(jīng)全部死了,你也算大仇得報,
應該開心點才是。”他努力扯出一抹笑,招手找來一個侍衛(wèi)?!笆?,姨母你擔心了一夜,
快去休息吧?!睂幠缚此砬楹棉D(zhuǎn),擔驚受怕了一夜,此時松懈下來確實有些犯困。
叮囑幾句,就跟著侍衛(wèi)離開。他看著皇宮里有好幾處熟悉的東西,
都是他少年時曾經(jīng)把玩過的。他心里一酸,不忍再看,只囑咐了書墨將一切重新布置。
自己則是駕了一匹馬出宮。剛到宮門,就看到我不知如何處置的尸身。
第13章抬棺的人見他出來,鼓起勇氣將他攔住?!氨菹?,
不知道這位趙將軍的尸體應該放在何處?”他面色一凌,幾人紛紛跪倒,
鼻觀眼眼觀心不敢再說一句。他看著漆黑的棺材,心里一顫,又別過頭目視前方,吩咐道。
“送去將軍府,隨便他們處置就是?!睅兹送妻?,面露難色。他有些不耐地說。
“還有什么事?”一人心一橫,繼續(xù)補充道?!皩④姼呀?jīng)沒有人了,
昨夜趙老將軍已經(jīng)將家仆全部遣散,其余府兵也在方才一戰(zhàn)全部身死。”他冷哼一聲。
“他們趙家倒真是忠心耿耿啊?!薄傲T了,先將她放在寧家祠堂,
三日后隨便找一處地方下葬。”扔下這句話,他便策馬前往了寧府。寧府,
也是一片落敗之相。只有祠堂里還有一處燭火,里面窸窸窣窣傳來響聲。他提劍進去,
卻發(fā)現(xiàn)是兩個士兵裝扮的人。兩人看著年紀尚小,正小心翼翼往布袋里裝著什么。
他只當是逃兵,想要在寧家偷點東西典賣,有些氣憤。“你們在做什么!
”兩人像是并沒有認出他,聽到聲音只是慌張,手上動作又加快了幾分。
其中稍大一點的甚至還護在另一個面前?!拔覀兪欠蠲惺?。”他面色一變,
握住別在腰間的長劍,厲聲道。“奉誰的命令?”兩人見他身上的裝扮,對視一眼,
咽了咽口水,聲音顫抖?!澳憧烧J識趙妤安,趙將軍?”他聞言,將手從劍上挪開,
語氣里帶著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輕快?!罢J識?!薄笆撬屇銈儊韺幖异籼脕硗蹬莆坏模?/p>
”兩人見他的態(tài)度緩和,也沒有那么害怕。“什么叫偷!我們方才奉命安葬了寧少爺,
趙將軍說寧家祠堂里的牌位也要護好,等再看見寧老夫人的時候一起還給她。
”昨夜事發(fā)突然,他一早將寧母接到了軍營,我自然是沒有看見。只以為寧母已經(jīng)先行離開。
想著趙家是決議犧牲,自然不在乎宗祠族譜如何。但是寧母還活著,那我就要替他守好寧家。
他表情一變,語氣也輕了幾分?!安挥昧?,你們走吧。”兩人緊緊抓著對方的袖子,
眼里滿是戒備?!澳闶钦l!既然將軍托付我們,我們就一定會守好寧家的!”他上前一步,
燃了一炷香插進香爐里,再沒有分一個眼神給兩人?!拔沂菍幩竞?。”兩人倒吸一口涼氣,
扔下東西徑直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喊著?!耙姽砹?!”他將布袋里的牌位一一擺正,
自從寧太傅死后。這些牌位一早就被他換成了父母兄弟的名字,用他們王朝的語言書寫。
我曾經(jīng)問過為何用這些不明意味的文字,他說這是道家的特殊符號。對他的氣運壽命有益,
我只聽見對他氣運好,便不再多問,還每日都會親自擦拭。他嗤笑一聲,
瞥見那口漆黑的棺材,罵道。“真是個傻子!”他跪在蒲團上叩拜,
起身時卻瞥見角落里一座锃亮的西王母像。寧母知道祠堂里供奉的是誰,
自然不會放置一座西王母像。那只能是我。好像是他將牌位換了之后,
我曾經(jīng)有半月說自己傷了膝蓋沒有去軍營。皇帝信奉佛教,京城內(nèi)不讓設立道觀,
只有西郊齊云山山頂留了一處王母廟。王母廟的規(guī)矩是必須心誠,不論求什么,
都需要一叩一拜到了山頂才算是誠心。我從不信神佛,卻又為了他去求了這西王母像。
他心頭一顫,一絲不明的情緒在心底翻滾。他將西王母像拿起,
這才注意到下面還墊著一疊黃紙?!扒笪魍跄革@靈,保佑我夫君再無災病,
我愿以余生壽命交換?!薄扒笪魍跄革@靈,我愿用一切交換,換我夫君再無病痛。
”“求王母顯靈……”第14章他將每一張黃紙翻過,一字一句都是求他長生,求他平安。
都是用她自己的壽命交換,字字泣血。他自從目睹我死在自己眼前,心臟也像是空了一塊。
現(xiàn)在,那種異樣的感覺像是終于有了宣泄口。他將那尊西王母像攥在手里,
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他突然站起,用盡全力將那座漆黑的棺材推開。
我面無血色安靜地躺在棺里,身上的衣服還沒有換過,
大大小小的傷口染紅了身下鋪上的白布。脖子處的傷口更是觸目驚心。
刺鼻的血腥味讓他眉頭緊皺,他將那尊西王母像扔在地上。語氣依舊不善,
只是現(xiàn)在有些聲色厲茬的味道。“趙妤安,活該你早死!”“用壽命交換,
西王母真的顯靈了,不然你也不會躺在這棺材里,連句話都說不出來!”“趙妤安!
我騙了你,你不是最恨別人騙你嗎!怎么還不起來罵我?guī)拙?!”“趙妤安!”他眼眶泛紅,
試圖將我從棺中抱起,手上卻使不上勁。兩人雙雙跌落在地,我毫無生機的身體砸在他身上。
他將我摟在懷里,摸了摸我沾滿血塊纏繞打結(jié)的頭發(fā)。聲音哽咽。“趙妤安,
我命令你醒過來!”“啪 ——”府門突然被人暴力破開,那人一記長鞭將要落在他手上。
這一招格外狠厲,絲毫沒有手軟。他擔心會傷到我的身體,側(cè)過身子生生擋住。
背上的衣服被鞭子撕裂,一陣火辣辣的疼讓他從悲痛中驟然清醒。他抬眼看去,
來人他再熟悉不過,是我身邊的侍女懷玉。懷玉一雙眼睛通紅,在看清他的臉之后更是氣憤。
一鞭將要落下,又生生止住。懷玉沖上前,將他掀翻在地,又小心將我抱起。
“寧少爺真是福大命大,居然還沒死!”他冷著臉站起,厲聲道。“你將趙妤安留下!
”懷玉絲毫不懼?!皩幧贍斒遣皇峭艘恍┦拢壹覍④姵稣髑?,你可是已經(jīng)寫好了休書!
”“我家將軍已經(jīng)和你毫無關(guān)系,將軍與你成婚一年,
可有聽見你府中奴仆喚一句‘少夫人’?”懷玉說的都是事實,他一時之間哽住,
不知應該如何辯駁。懷玉從禹州一路趕來,到了皇城聽說了我自刎的消息。又聽說他稱帝,
心里滿是氣憤。路上遇見方才抬棺的人知道我被安置在寧府,連忙趕來。卻看見他抱著我,
一臉悲痛。懷玉恨不得將這個欺騙自家將軍的人抽上一百道鞭子解恨。他像是祈求一樣,
伸著手,聲音嘶啞?!皯延?,你將妤安還給我。”懷玉瞥了一眼他,諷刺道。“寧少爺,
你是中邪了嗎?”“你向來對我家將軍不是厭惡、疏遠的嗎?”“府中所有人都知道,
寧少爺向來不喜我家將軍?!睉延褡⒁獾降厣弦呀?jīng)破了一角的西王母像。
“我家將軍真是傻得可憐,為寧少爺求了這么多,結(jié)果只換來寧少爺你的一句‘不必’。
”第15章他猛地想起我曾經(jīng)給過他一個紅繩,說是從廟里求來的保平安的紅繩。
他那時用剪刀將紅繩絞斷,扔在地上說?!安槐刈鲞@些無用的東西。
”他挺直的脊背彎了下去?!笆俏覍Σ黄鹚?。”懷玉像是還嫌不夠,繼續(xù)說。
“我家將軍得知寧少爺?shù)乃烙?,昏死過去,軍醫(yī)說人差點救不回來,怎么我家將軍死了,
寧少爺只是哭這幾下?”他想起他特意讓人放出的消息,
又聯(lián)想到那幾日他都沒有在戰(zhàn)場上看見我。他只以為是我難受幾天,卻不想竟然昏迷不醒,
還差點救不回來。懷玉盯著他驟變的臉色,心里有了一絲快意?!拔艺嫣嫖壹覍④姴恢担?/p>
”懷玉說完這句話,將我牢牢抱在懷里,轉(zhuǎn)身離開。他直直地跪下,嘴里重復著。“對不起。
”懷玉沒有理會身后他的哭訴聲,她更緊地將我護住。這幾句話已經(jīng)是她對他最狠的報復。
懷玉還是沒能將我?guī)Щ貙④姼?,才走了一半就被他的親兵攔住。他騎在馬上,
居高臨下地看著懷玉,眼神冷峻,眼底盡是陰鷙之色。他命人將懷玉扯開,翻身下馬,
將我從她手里接過。層層疊疊的人墻將懷玉攔住,她被困在其中,只能努力喊出一句。
“你不配帶走她!”他抱著我進了身后早已備下的轎輦。“她是我的妻子,
至死都是我的妻子。”皇宮。他將自己連同我鎖在啟陽宮里,這是歷代皇后居所。
可是他的皇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具永遠不會回應的尸體。他自從上位之后,大興道教,
甚至發(fā)榜布告,網(wǎng)羅天下道士到京城。他不是為了長生不老,
也并不像上任皇帝一樣癡迷丹藥。他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能讓我回來。
可人死不能復生是誰都知道的事實。他偏偏不信。他固執(zhí)地認為,既然我能找西王母借壽。
那他同樣能夠還壽給我。他認為是因為那些寫下的黃紙,損耗了我的壽命。
所以他現(xiàn)在還好好活著,而我卻死了。啟陽宮里傳來一陣聲響,他的怒喝聲傳來?!皾L!
你們都滾出去!”“什么鬼道士!還妄稱天師!”內(nèi)侍立在門外,
看見他揮著長劍將一個道士趕出來,不敢說話。他眼下一片烏青,雙目凹陷,
已經(jīng)半點看不出之前意氣風發(fā)的樣子。那道士連滾帶爬地跑走,他看向書墨。
“這已經(jīng)是最后一個了嗎?”內(nèi)侍嚇得一顫,跪在地上,渾身發(fā)抖?!盎乇菹拢?/p>
這是揭榜的最后一個?!彼吡怂荒_,怒喝道?!霸偃フ?!”聲音未落,
就看見書墨領(lǐng)著一個衣衫破敗的道士裝扮的人走來。書墨在他身前跪下。“陛下,
剛才這人在宣武門外喧嘩,聲稱自己會起死回生之術(shù)!”“卑職不敢怠慢,特將他帶來!
”他將那道士抓住?!澳愎婺茏屾グ财鹚阑厣??”那人從他手中掙開,
理了理滿是補丁的道袍?!白匀??!薄翱墒撬麄兌颊f沒有辦法!”“他們只是尋常方法,
世上本就沒有起死回生之術(shù)……”話音未落,他的劍已經(jīng)到了他頸側(cè)?!澳愀因_朕!
”道士后撤一步,用手指將劍撥開?!拔視?,不是起死回生?!薄拔視氖?,借尸還魂。
”第16章他一怔。“借尸還魂?”“意思就是將趙將軍的魂魄召回來,
再找來一個新死之人,讓趙將軍以這個人的身體重生。”他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應下,
將他引進啟陽宮里?!昂煤煤?!快開始吧!”“只要妤安能夠回來!朕只要她回來!
”那道士畫了一道符紙貼在我額間,嘴里念念有詞,繞著棺材轉(zhuǎn)了幾圈。
又剪了我的頭發(fā)燃成灰燼,席地而坐。他不錯眼地盯著他,卻見道士面色一變,
原本坐著的人此時抽搐著倒地。半晌之后,道士猛地睜開了眼,眼睛一片清明,
聲音卻有些虛弱?!氨菹拢w將軍的魂魄不在這?!彼袷峭蝗恍盐蜻^來,撲倒在我身邊,
抓住我已經(jīng)變得冰冷的手,小聲嗚咽。“妤安,你別離開我。”書墨和那道士對視一眼,
示意那道士開口。道士抓了抓頭發(fā),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疊黃紙,
他在黃紙上用剛才準備好的符水又寫了幾道。遞給已經(jīng)神志不清的他,沉聲道?!氨菹?,
還是讓趙將軍入土為安吧,她的魂魄已經(jīng)離開了?!薄氨菹氯羰菍②w將軍強留在身邊,
只會讓她心生厭煩,再也不愿來看一眼陛下?!彼劬Πl(fā)亮,自顧自地將我的衣服整理好,
又將我的手規(guī)整放好?!霸瓉聿皇且驗樗揠匏圆挪粊黼迚衾铮?/p>
只是因為她魂魄早就離開了人世?!薄斑€好她沒有恨朕?!薄安缓蘧秃?,
不恨就好……”他心里那塊石頭終于落下,他始終緊繃的神經(jīng)也松懈下來,閉了閉眼。
書墨偷偷指使那道士退下,試探性地問道。“那趙將軍……”他閉了閉眼,長嘆一口氣,
撫上我已經(jīng)灰白泛綠的臉。突然驚覺自己居然折磨了我這么久,一直強行占著我,
害得我死后都不安生。他將棺材合上?!懊魅諏②w將軍下葬,以皇后之禮。
”書墨聽到后半句話明顯愣住,又很快反應過來,恭敬接道?!笆恰!钡铋T重新合上,
四周很快安靜下來。他沒有讓人掌燈,任由自己獨自一人陷入黑暗之中。而我就站在一旁,
目睹了這一場鬧劇。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已經(jīng)死了,流血而亡,絕無生還之可能。
我這個樣子,應該是成了鬼。趙父曾經(jīng)說過,人死之后執(zhí)念太深或者怨氣太大,
都有可能會變成鬼魂。我想不明白,為什么只有我一人變成這副樣子,
難道只有我一人有執(zhí)念嗎?我覺得自己最后看著國破家亡,卻沒有辦法改變,
一心赴死是沒有遺憾的。我在死前也對我這一輩子唯一愛過的人說了最后一句話,
見了最后一面。我作為趙妤安的一生應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不應該成為鬼魂,被困在這大殿之中。
我明白,如果非要說我的執(zhí)念,我的怨恨,也只有他一個人。剛才那個道士出現(xiàn)的時候,
我就知道這只是這個假道士伙同書墨做的一個局。他作為新帝,不能再將自己鎖在啟陽宮里,
整日求仙問道,妄圖將我復生。我始終冷眼旁觀著他對我的一片情深,心里沒有任何波瀾。
他還騙了我很多,那副虛弱的樣子全是做給我看。平日里只要有一絲風吹就會咳嗽不止的他。
現(xiàn)在能在風口上站上一天,三日不眠不休也不見他發(fā)病。我有些憤恨地飄到他身邊,
看他終于舍得閉上眼睡覺。我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原來,留住我,
將我化作孤魂野鬼的不是我自己的執(zhí)念,而是他的牽掛。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吹起來,
飄得很高,我這次才算是真的死了吧。突然,一股力量將我用力地往下拽,我像是泥人一樣,
被人搓圓揉扁了塞進了一個殼子里?!版グ?!”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
我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第17章我再次睜眼時,是在一張雕花木床上。
我的身邊圍滿了一群人,卻沒有一個熟悉的臉。我輕輕晃頭,發(fā)現(xiàn)額頭上纏著布條。
就這樣一個偏頭的動作,身上和后腦都傳來強烈的痛感。我倒吸一口冷氣,攥緊了被子,
試圖將這一陣痛壓下?!版グ玻∧悻F(xiàn)在感覺如何?頭還疼嗎?能聽清我說話嗎?
” 一個貴婦裝扮的人湊到我眼前,懇切地詢問道。我動了動唇,
只感覺到因為嘴唇干裂后破皮滲出的血腥味。很快,用湯匙盛著的溫水遞到我嘴邊?!版グ?,
喝點水?!蔽颐蛄艘豢?,才緩過勁來,才注意到剛才給我喂水喝的人竟然是丞相大人。
丞相與趙父不常往來,倒是我在朝時曾見過他幾次。當時聽說我的名字之后還提過一嘴,
他家中那個常年臥病在床的小女兒也叫妤安。那時他還拍著我的肩膀感嘆?!拔业瓜M?,
我的小女兒也像趙將軍一樣身體康健?!比缃?,沒想到一語成讖,
我竟然還真是借了他女兒的身體回來。丞相夫人將我摟緊懷里?!版グ玻銍標滥镉H了,
那么高的閣樓你怎么就能踩空了!”“要不是沈家少爺及時發(fā)現(xiàn),你就差點沒命了!
”我聽得迷糊,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人,是個穿著墨青色衣服的少年。
接著后腦處又是一陣刺痛,我再一次失去了意識。我好像聽到了他的抽泣聲,
他穿著我最喜歡的那件衣服,坐在高處,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唇蠕動,不知道再說些什么。
我走近想要聽清,他卻變成一條碩大的毒蛇,吐著信子張著血盆大口想要將我吞噬?!鞍。?/p>
” 我從夢境中驚醒,身上全是冷汗。我飛快地抽出被丞相夫人握住的手,
有些無措地將自己抱緊。丞相夫人也慌了神,
既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舍得就這樣放任我自己難受。只能放低了姿態(tài),在床邊跪下,
動作輕柔地撫上我的臉?!版グ膊慌拢镉H在這?!蔽铱粗劾镩W著淚光的丞相夫人,
想起了我慘死的母親,下意識地喊道?!澳镉H?!边@是我清醒過來之后說的第一句話,
丞相夫人一邊哭著叫我的名字,一邊將我圈進懷里。手在我背上摩挲,安慰著?!澳镉H在呢,
妤安不怕?!必┫噙M來,寬慰了兩人一陣,又讓大夫替我仔細檢查一遍。
饒是大夫醫(yī)術(shù)再高明,也看不出這個妤安已經(jīng)換成了別人。只是叮囑了長安宴,
離人歸.txt用藥和忌口就離開。丞相夫婦看出我情緒不佳,本想著繼續(xù)陪我,
也被我勸離。我獨自一人待在空落落的房間里,走了幾步坐在鏡子前。
看著鏡中完全陌生的臉,又閉了閉眼將記憶里關(guān)于原來這位妤安的一切都仔細記住。
從今以后我不再是那個將軍趙妤安,而是丞相府久病初愈的小女兒妤安。“咚咚咚!
”“妤安!你病好了嗎?我來看你!”門外傳來一個清越的男聲,
我想了想應該是這位小姐的青梅竹馬,沈國公府的沈行止。我調(diào)整好情緒,
才將門打開一條縫,就被沈行止強硬地擠開。一路護著將我推到桌邊坐下,
又將右手提的糕點放好?!版グ?,我聽說丞相說你現(xiàn)在身體比以前要好上許多,
可以同我一起放紙鳶了吧!”“你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你雖然摔傷了腦袋,
但這修養(yǎng)幾日居然內(nèi)傷還調(diào)養(yǎng)好了!”沈行止話多又密,一邊說著手上動作也停不下來,
將買來的糕點幾下拆了遞到我嘴邊?!皝?,街角那家鋪子新做好的桃花酥,
我可是一大早就去那排上了!”我向來不喜歡過于甜膩的點心,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吃下。
沈行止手上動作一頓,有些遲疑。“妤安,你好像不喜歡?”我只能隨意扯了個謊。
“才吃了藥,吃這些東西嘴里有股苦味?!鄙蛐兄挂膊辉賾岩?,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
賠笑道。“我沒想到這一層?!蔽也潘闪艘豢跉?,又聽見沈行止的嘀咕聲。
“我覺得你和之前太不一樣了?!薄耙菗Q做以前,若是不合口味,
你早就把這些東西全扔了。”“你這樣,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被奪舍了。
”第18章我心下一驚,有些詫異地看了沈行止一眼。他低下頭擺弄著糕點,
像是完全無意中說出這句話。沈行止有所察覺地抬頭看了一眼我,將翻找出來的糕點遞給我。
“這個芙蓉糕吃著沒有那么甜,你嘗一嘗?!蔽野底运闪艘豢跉?,接過芙蓉糕?!笆裁磰Z舍,
哪有這樣神乎其神的事情!”沈行止又給我倒了一杯清茶,笑著接話?!笆牵?/p>
我就是隨口一說?!薄叭蘸笮碌勐犝f要在宮里設宴,那新帝你還不知道是誰吧?
”沈行止有些洋洋得意地看著我。大約是篤定我這個一直在深閨里的小姐一定不知道。
我別過視線,我并不想回憶起那一段兩人的對峙。沈行止刻意壓低了聲音。
“新帝就是寧太傅的嫡子,那個常年臥病的寧司寒。”見我始終沒有反應,沈行止話鋒一轉(zhuǎn),
說道。“說起來新帝的皇后還和你有些淵源?!蔽?guī)缀跏窍乱庾R地問道?!盎屎??
”他和這個久病不見人的小姐唯一的聯(lián)系,只能是這一個和我一樣的名字。
難道說他將我追封為了皇后?沈行止見我有了一點興趣,頓了頓才說。
“皇后就是那個在陣前自刎的大將軍,趙妤安?!鄙蛐兄怪噶酥肝??!昂湍愕拿忠粯?。
”我努力扯出一抹笑,又喝了一口茶緩解尷尬。沈行止毫不在意又拿起一塊桃花酥咬了一口,
皺了皺眉。他將剩下的桃花酥胡亂塞進嘴里,咽下,又順了一口水才繼續(xù)說。
“當時在場的人傳的神乎其神,兩人又是吵架又是后悔?!薄皬那霸谔蹈娜艘舱f,
原本兩人感情并不好?!薄爸皇遣恢?,現(xiàn)在將趙將軍追封為皇后是為何?
難道是擔心朝臣議論?”“可他都已經(jīng)與西涼軍交易,哪還在乎這幾句不痛不癢的議論呢?
”“這中間緣由看來只有他們兩人自己清楚了?!蔽肄D(zhuǎn)動著茶杯,看著上面的圖案出神。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懂??赡芫拖裆蛐兄拐f的一樣,只是擔心別人非議。
我用軍功換取婚約的事情,天下皆知。我細想一下已經(jīng)明了,他應該只是為了穩(wěn)住朝中老臣。
我剛才居然還有一瞬間以為是他的真心……沈行止舉著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回過神來,
打掉他的手?!澳氵€有什么事?”沈行止眼睛黯了黯,
將不知何時摞好的桃花酥又用油紙包好。“這桃花酥確實是太甜了,
改明兒我再給你帶點其他的?!鄙蛐兄蛊鹕硗庾摺!叭蘸蟮难鐣?/p>
那位太后可能是存了一點為新帝選妃的心思,你身體又有了好轉(zhuǎn),估計是躲不過去了。
”“只是我看新帝現(xiàn)在有些奇怪,前些日子還一直招募民間道士進宮。
”“若是他知道你的名字和已經(jīng)去世的皇后一樣,難免不會有別的心思。
”“那日你一定小心,不要過于出挑?!蔽抑浪顷P(guān)心自己,點點頭一一應下。
我也確實不想和他再有任何聯(lián)系。沈行止見我確實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了,才推門離開。
不多時又探了個頭?!澳侨漳憔碗S我一起,千萬不要出現(xiàn)在皇帝面前。”我見他難得嚴肅,
也一臉認真地答應。“知道了?!比蘸?,皇宮。我跟在丞相夫人身后,
穿了一件規(guī)矩又不惹眼的衣服在官婦這一處坐下。注意到在席間的沈行止給我做了手勢,
意思是 “等會一起離開?!蔽矣檬峙隽伺鲞€在交談的夫人,還未開口。
就聽見他冷淡又帶著一絲欣喜的聲音?!柏┫喔俏缓突屎竺忠粯拥男〗悖袢湛傻搅??
”第19章他知道丞相有一個和我名字一樣的小女兒是在將我下葬之后。那日他親自扶棺,
親手將我放入陵寢之中??粗柿甑氖T逐漸合上,他甚至動了讓人就此停下的念頭?!巴?!
”宮人們不敢違背他的意思,停下動作,面朝著他跪下。丞相看出了他的不對勁,
邁了一大步,將他發(fā)顫的手按住。“陛下,節(jié)哀,此時如果停止,怕是誤了時辰,
對皇后娘娘不好。”他聞言,看向丞相,又看了一眼合了一半的石門,
強行將自己荒謬的念頭壓下。我已經(jīng)身死?,F(xiàn)在做的一切 —— 追封、道歉,
我什么都已經(jīng)聽不到了。他確實不應該繼續(xù)將我強留在自己身邊,他應該讓我安息的。
他逐漸清醒過來,示意宮人們繼續(xù)埋土。丞相卻沒有離開,盯著那塊寫著我名字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