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癥，自殺身亡后，年下戀人把我魂招來，拘在身邊，分離不得。她怨我丟下她一個人，
所以變成鬼也不肯放過我，非逼著內(nèi)外都冷透了的死鬼哭著求她。嫌我里面沒有以前熱了，
卻說什么都不愿意拿出手來。呵，女人。1海邊的高崖，被浪拍打了百年，
上邊站著一個小小的我，才二十八歲。我早知道不要和比自己年紀(jì)小的人談戀愛，她太幼稚，
身為年長者會很累的。但她太可愛了，撒著嬌喊姐姐，我一個俗人哪兒受得了這種誘惑。
那時候她剛上大學(xué)，我馬上畢業(yè)。我拿她當(dāng)學(xué)妹，她拿我當(dāng)高嶺之花來攻略。兩年過去，
就算是唐僧也該還俗了，所以一向抵制姐妹戀的我，墜入愛河?？赡芴腋Ａ耍?/p>
不止是初戀甜如蜜，這輩子我都順風(fēng)順?biāo)咸旖K于眼紅了。它降下絕癥，落在我身上。
兩年前確診肺癌的時候，我還抱著希望，一定可以治好的。
醫(yī)學(xué)奇跡怎么就不能發(fā)生在我身上呢？我天天被電視里抗癌成功的主角感動落淚。
這次我也能享受到主角待遇吧。只要樂觀、心態(tài)好，就能身體好。事實(shí)證明，
不要用玄學(xué)打敗科學(xué)，我戰(zhàn)勝不了自然法則。不爭氣的肺啊，多喘口氣吧，
馬上我們就要告別這個空氣污染嚴(yán)重的世界了。沒什么舍不得的，活的通透的人一早就知道，
人死什么都帶不走。能留下美好的回憶就足夠了。至于我那魅惑的狐貍精似的戀人，
在一起一共四年，好日子剛剛開端，就被我拖著邁進(jìn)抗癌生活了。
非要給我的灑脫添一點(diǎn)兒羈絆的話，也就她了，在這世上，我最舍不得的人。
好不容易談上的，都還沒求婚呢。事與愿違的無力比罷工的肺還讓人喘不過氣。
往日的美好愛情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如山的壓力，把我血肉之軀寸寸壓入泥里。
肺癌讓我喘不過氣，說不出話，一開口就是咳嗽，一口一口地咳血。到后期，
身上每根骨頭都疼，我困得要死，卻因?yàn)樘弁春秃粑щy睡不著。她在旁邊碰都不敢碰我，
滿眼心疼地看著，不動聲色地收拾掉脫落的每根頭發(fā)，第二天找來新的醫(yī)生和治療方案。
我們嘗試了很多方法，情況卻越來越糟，來勢洶洶的死神似乎避無可避。所以，
在明媚的春天，驚濤拍岸，驚醒萬物，我說，“我們?nèi)ヂ糜伟??！蔽疫€說過，活不下去了，
就死在旅途，找個喜歡的地方，漂漂亮亮地告別。我早說過了，說給她聽的。兩年了，
就算一開始接受不了，也該被我拖累煩了。明白人都明白，
人的私心是最不可估計衡量的東西，比起等她被我拖累死，不如咱自覺點(diǎn)兒。別耽誤人家了，
也別折磨自己了。能占她四年已是幸運(yùn)，人生最后的時光全是她，再想要難免顯得貪心。
走之前，我給她留了點(diǎn)兒東西。旅館桌子上有厚厚一本相冊，里面還有不少文字。
那是我的遺產(chǎn)，從小到大的僅有的照片，配上日記似的文字注解。這樣一本厚重的“書”，
遇見她以前的二十二年占一半，遇見她以后的四年獨(dú)占另一半。除去文化遺產(chǎn)，
還有物質(zhì)財富，畢竟我跟家里幾乎是斷了關(guān)系，那些俗物也只有她替我收著了。希望她聽話，
在我死后把尸體燒成灰——如果還撈得到尸體的話，把骨灰隨便揚(yáng)在哪股風(fēng)里。
讓我最后風(fēng)流一把。因?yàn)槲疫@平庸的一輩子都沒真的風(fēng)流過。希望她不要太難過。希望，
她能盡快放下我。2聽說有個無名女尸被海浪拍回岸邊，撞在石頭上，那叫一個頭破血流。
本來泡腫了就嚇人，被水和石頭來回拍打，爛得更難看了。哎，我聽說……我？聽說？
我怎么聽，我聽誰說，我都死了。岸邊的大媽和老姐妹討論著幾個月前的八卦，
我聽著聽著就對號入座了。那個變形女尸正是在下。啊，原來是變成阿飄了。
“倆女孩兒來玩，
其中一個跳海了”“大半夜跳的”“聽說得絕癥了”“抱著她哭那姑娘可憐死了，
一直喊姐姐”“這地方好幾年都沒事兒，又有人想不開”這絕對就是我，
我都想給大媽們優(yōu)雅鞠躬，再說上一句，“掌聲歡迎主角閃亮登場！”可惜她們聽不見。
任由我怎么胡鬧都沒人看見。天越來越黑，大媽們要回去了。“別走啊，后來呢？
那小姑娘把那東西抱哪兒去了！”我就想知道，我的遺囑有人聽沒。都說了燒成灰揚(yáng)了，
她最好是給我抱去火葬場了。事實(shí)再次證明，我的擔(dān)憂是有道理的，她不但沒把我揚(yáng)了，
連燒都沒燒?？蓱z我維護(hù)了一輩子形象，選在最美的地方，還以為能體面離開。
那時候是春天，現(xiàn)在是夏天，接上生前的記憶，就像春天熱烈過了頭，直接變作夏日。
隱約察覺到地方了，天神婆婆啊，我一個鬼都沒見過這么可怕的場景。
我那張變形的俊臉上帶著明顯的縫合痕跡，跟個人似的躺在那兒。
她也跟沒事人一樣坐旁邊念書給死人聽。沒人管管她嗎？瘋了吧！
我受不了自己勉強(qiáng)被拼湊完整的尸體，骨頭都丟了好幾根吧，肉更是不完整，
她找的什么湊的？我被她這么盤核桃似的盤了多久？于是，夜黑風(fēng)高，阿飄穿墻而過。
我是受本體牽引，才從死亡地飄過來的，那是我的身體，自然該由我處置。
幸好這是山頭上的獨(dú)棟，半夜飄出去個女尸也沒人看見。我挖坑把自己埋了。不知道為什么，
挖坑的時候我格外有勁兒。好像不久前開始，離身體越近就越有力量。不管了，
無論是科學(xué)還是玄學(xué)，我都不精通，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讓自個兒入土為安。比起火燒，
這個比較低調(diào)。我想著等天亮，她發(fā)現(xiàn)尸體不見了，會懷疑自己的眼睛吧，然后會怎么做呢？
會跟野狗一樣四處亂跑去找。不是猜的，是我親眼看見的。差點(diǎn)兒撞我身上，
還好我立馬飄起來了，雖然就算撞上大概也只會穿過去。沒想到天還沒亮她就醒了，
并且發(fā)現(xiàn)了?！皹蚺危跇蚺?！姐姐……”我聽她這樣喊我的名字，太陽升起又落下，
本來就不清亮的嗓子更加嘶啞。被人聲嘶力竭地呼喊了一天，心再硬的鬼也也軟了，沒辦法，
我也不心硬。我只會心疼她。你別走了，去休息吧，喝口水也好，一個死人有什么可留戀的。
追了我兩年我才點(diǎn)頭，跟著我好日子沒過幾天，凈吃苦了，還不夠嗎。我都死了，
你為什么還不去過好日子？當(dāng)初，你彎著一雙笑眼，耍賴似的圍著我打轉(zhuǎn)。宿舍也不住，
非要跟我合租。那時不知道你抱的什么心思，讓你住進(jìn)來了。
從此以后我就有了個既能干還會提供情緒價值的好室友。說實(shí)話，雖然沒有明確的告白，
但只要不是個瞎子就能看出你的意圖，更何況是身在其中的我。
不信情愛的獨(dú)身主義者就算感覺出來了，但出于不可言說的私心還是選擇裝糊涂。
我想用冷漠來擊退你年輕的熱情。結(jié)果冷漠節(jié)節(jié)敗退。我清醒地知道：我背叛了我的主義。
每次你跟我彎彎嘴角，我就陷進(jìn)去一分，每次你猜出我藏在心底的話，我就陷進(jìn)去十分。
后來，孤僻的人被你給的喜歡徹底淹沒，我身邊多了一個你。在這場追逐中，
我親眼看著自己敞開心扉，把你裝進(jìn)去。你曾經(jīng)住在我心里，如今卻赤著腳奔跑在山野。
“鐘有儀，聽話，別挖了，臟死了……”我蹲在她身邊，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
分明不久前我還能碰到東西，還能挖坑填土，甚至把土踩實(shí)了。
現(xiàn)在卻只能茫然地用蒼白手指一遍遍穿過她單薄的身體。3就是為了讓她找不到尸體，
我把自己搬得很遠(yuǎn)，埋得很深。這小瘋子也不拿個工具，徒手刨土，
加上掉下來的眼淚跟手指滲的血，都能和泥了。又一次，可能是第幾千次了，
我抱著她的腰要把人往后拖?！斑?！”她躺地上了，沒錯，我干的。
很明顯人和鬼都嚇了一跳，這就是堅(jiān)持不懈的回報嗎？我竊喜，她驚喜?！敖憬?！
你在叫我是不是？我這就救你出來，等我！”好家伙，居然挖得更起勁兒了。
既然重復(fù)成百次的動作能碰到她一瞬間，可能我說的話也總有一句傳進(jìn)她耳朵里吧。
“鐘有儀！你為什么不聽話！”太陽下山之前，我說過很多話，抱怨有之，后悔有之，
不知哪時候就變成了憤怒。很不幸，恰巧她聽見了這一句。我覺得她聽見了，
因?yàn)殚L達(dá)十?dāng)?shù)秒的時間跨度里，這個臟兮兮的傻瓜動作比僵尸還僵?？赡苓€想聽，
也可能不想回應(yīng)我的質(zhì)問，所以裝沒聽見的。牽強(qiáng)地繼續(xù)動作，只是不再像之前有力決絕。
熬出紅血絲的雙目一圈圈轉(zhuǎn)著，像是在找什么東西。找我呢。我就在她正前面，
徒勞地想扶住看起來隨時能倒下的她。發(fā)覺她能偶爾聽見我一句話后，我也不瞎說了，
只說一句“回家吧”。感謝，我的鬼話終于有人聽了。一路上斜陽浮著一層金光在綠葉上，
其實(shí)很美。但路上走著的人顫巍巍的，像剛從土里刨出來的爛樹根，馬上就要被扔掉。
或者已經(jīng)被扔掉了，連拾去做柴火都沒人愿意看她一眼。她以前是最挺拔茂盛的樹，
我的想象力，她以后也會是風(fēng)吹不動的參天大樹。而不是腐爛的樹根。我才該是爛沒的那個。
原來變成鬼，依舊會痛苦悲哀，幾十公分的短短距離卻是隔著遙不可及的陰陽。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自己會回來，更不知以后。只有她的難過，穿越一切向我涌來，
不管不顧地抱住我。在這沒有一絲讓人感到輕松愉悅的情緒里，
自然生出一股怨天恨地的憤懣：我就不該認(rèn)識她。更不該和她在一起。
月光明晃晃地照著女鬼的恨，我們終于到家了。以前這里種著幾株番茄，還栽著花，
那是以前。至于現(xiàn)在，陰氣很重。這家伙在房后弄了個祭祀臺似的東西，
周圍一大片空地上還畫著紋路，案臺上絲絲縷縷的青煙纏繞著圓潤的珠子……簡直全是陰氣，
跟通往冥府的傳送點(diǎn)似的。完了，我不會是那種被拘束的亡靈吧？一大把燒香燃起，
跟要燒了取暖似的。而她可謂虔誠，無聲跪下，煙氣熏進(jìn)她的眼睛里，
淌出兩行有聲的淚：“吾妻于橋盼，乙巳年三月初三丑時七刻許身亡，四月初五身消，
如魂魄在世，愿……”愿什么？早日轉(zhuǎn)生？早來相見？“愿她不入輪回，永存陽間，
報應(yīng)在我，魂系于我?！薄瓲T火明滅，我這才看清，那張憔悴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