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山村溪澗里的流水,在黎景勤勉的耕耘和村民們淳樸的笑語中,平穩(wěn)而舒緩地向前流淌。
轉(zhuǎn)眼間,夏去秋來,山巒染上了一層深淺不一的暖色,空氣里彌漫著谷物成熟和干草堆的醇厚香氣。
黎景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山村的生活節(jié)奏。他不再是那個需要被額外關(guān)照的“落難外人”,
而是成了張獵戶習武小隊里咬牙堅持的一員,是能幫王大娘算出今年收成能換多少鹽鐵的后生,是能和李嬸討論哪種腌菜法子更耐存放的“文化人”。
他的身體在每日勞作和系統(tǒng)習武中,發(fā)生了顯著的變化。
雖然依舊比不上張獵戶那般魁梧雄壯,但原本單薄的身板已然厚實了許多,手臂和胸腹覆上了一層薄而韌的肌肉線條,皮膚是健康的麥色,目光沉靜而清亮。
以往爬個三層樓都喘,如今扛著百十來斤的柴禾走山路,雖仍會出汗,氣息卻能保持均勻。村民們對此樂見其成,常笑著打趣:“ 啊景這小子,越來越有咱山里人的模樣了!”
然而,黎景心里始終存著一份不安與一份感恩。不安于自身力量的微薄,若真遇事恐成拖累;感恩于村民們毫無保留的接納與救助,總想著需得為這個給予他新生的村落做些什么實實在在的事。
一日晚飯后,他提著一條自己下套捕獲的肥碩山兔,再次來到村長家的小院。老村長正就著最后的天光,用粗糙的手指慢悠悠地修補一個魚簍。
“村長?!崩杈肮Ь吹貑玖艘宦?,將山兔放在院角。
老村長抬起眼皮,看到他,臉上露出慈和的笑意:“是阿景啊,快坐。有事?”
黎景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組織了一下語言,誠懇地說道:“村長,承蒙鄉(xiāng)親們收留照顧,我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這半年來,我吃著村里的糧,喝著村里的水,心里總想著,得為大家做點事,不能白吃白住?!?/p>
他頓了頓,看向村長:“我觀察村里孩子們都伶俐健壯,是好事。只是……他們大多不識字,也不會算數(shù)。
將來若是村里需要與外界換些緊要東西,或者記錄個什么事由,總是不便。我僥幸認得幾個字,也會些粗淺算法。我想……是不是能在村里辦個小小的學堂?
不需要多大地方,就教孩子們認些常用字,學點簡單的計數(shù),懂得道理便是好的?!?/p>
老村長修補魚簍的手停了下來。他沉默著,昏黃的目光投向遠處暮色中的青山輪廓,
良久,才緩緩嘆了口氣:“讀書識字……是好事啊。早些年,村里也請過一位老秀才,可惜沒兩年人就沒了,地方也荒廢了。難為你有這份心?!?/p>
他看向黎景,眼神復雜,“只是,這學堂蓋在哪兒?總不能老占用誰家的院子?!?/p>
黎景顯然早有思量,立刻接口道:“地方我想過了。
村東頭溪邊,我那老屋旁邊,不是有片平整的荒地嗎?地勢高燥,離水近又不怕澇,地方也寬敞。
我想,能不能就在那兒,起一間大些的木屋?材料后山就有,勞力……我可以出大頭,再請幾位叔伯幫襯指點一下,我自己也能學著做?!?/p>
“你自己蓋?”村長有些驚訝,重新打量了一下黎九陽如今結(jié)實了些的身板,“蓋房子可不是容易事,耗力氣,更耗工夫?!?/p>
“我能吃苦?!崩杈罢Z氣堅定,“力氣我現(xiàn)在也有一些了,跟著張大叔他們也學了不少擺弄木頭的法子。
慢慢來,總能蓋起來。就當……就當是我給村子交的‘束脩’了?!?/p>
老村長看著他眼中真摯而執(zhí)著的光,布滿皺紋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欣慰的笑容,他輕輕拍了拍膝蓋:“好,好孩子!
你有這份心,是村子的福氣。這事,我準了。明日我就跟大伙兒說,有力氣的,都去幫你一把!”
消息傳開,村民們反響熱烈。
雖說讀書識字對大多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人來說似乎遙遠,但黎景這半年來的為人大家都看在眼里,知道他是有真本事又心善的后生,他愿意教孩子,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更何況,他還是主要出力的人。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村東頭那片荒地上就熱鬧起來。
張獵戶扛著最鋒利的斧頭來了,幾個常跟他習武的半大少年也興奮地跑來幫忙,王大娘的丈夫李老漢是村里有名的木匠好手,也背著他那套磨得锃亮的工具踱步過來指點。
建房是大事,更是體力與技術(shù)結(jié)合的藝術(shù)。第一步是清理地基。
眾人揮動鋤頭柴刀,將荒草灌木連根除去,露出下面略帶濕氣的褐色土壤。接著,在李老漢的指揮下,用石夯和粗重的木槌,喊著號子,一下一下將松軟的地面夯實夯平,直到踩上去堅硬如石。
黎景跟著一起干,汗水很快濕透了粗布短褂,手掌再次磨得通紅,他卻毫不在意,反而覺得渾身充滿了使不完的勁兒。
地基平整后,是立屋架。這需要粗壯筆直的杉木或松木作柱和梁。張獵戶帶著年輕人們進山,挑選品相最好的樹木,砍伐,去除枝椏,再幾人合力喊著號子扛回工地。
黎九陽也嘗試著去扛一根稍細的,沉甸甸的木料壓上肩頭,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新夯實的土地里,肌肉纖維仿佛在呻吟,卻又在極限中感受到一種蓬勃生長的力量。
立柱上梁是重頭戲,需要精準和配合。李老漢瞇著眼,用墨斗彈線,確保每一根柱子都立在最準的位置,保持絕對的垂直。
上主梁時,幾乎全村能出動的男丁都來了,眾人用繩索拉扯,用木桿支撐,喊著整齊劃一的號子,一點點將那根最粗壯、象征著房屋脊梁的大木料提升到預定高度,穩(wěn)穩(wěn)安放在柱頂?shù)拈久劭诶铩?/p>
當李老漢最后敲入關(guān)鍵的木楔,宣布“穩(wěn)了!”時,所有人都發(fā)出了一陣歡呼。黎九陽站在下面,仰頭看著那粗獷而堅實的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在藍天背景下勾勒出清晰的輪廓,一種巨大的成就感和歸屬感油然而生。
這不僅僅是房子,這是他在這個世界的根,是他與這片土地、這些人血脈相連的證明。
屋架立起,后面的工序就相對細致了。
墻壁是用較細的木料并排豎立,中間縫隙用混合了切碎干草的黃泥仔細填滿抹平,內(nèi)外都糊上光滑的泥漿,既防風又保暖。
屋頂則鋪上一層厚厚的、散發(fā)著清香的干茅草,層層疊壓,密不透風。窗戶開得不大,用精心刨光的木條做成格子狀,將來可以糊上透光的油紙。
黎景幾乎是沉迷在了這個過程里。他跟著李老漢學習如何辨認木料的紋理,如何運用刨子、鑿子、鋸子,如何制作嚴絲合縫的榫卯。
他從一個笨手笨腳的學徒,漸漸也能獨立完成一些簡單的部件。村民們有空就來搭把手,送些熱水吃食,孩子們在工地邊嬉鬧,看著他們的“學堂”一天天從無到有,眼中充滿了好奇與期待。
足足忙活了一個多月,深秋的涼意已然明顯時,這間凝聚了全村心血的木屋終于落成了。
它古樸、結(jié)實、寬敞,散發(fā)著新木和干草的天然香氣。一面墻上,黎九陽還特意請李老漢幫忙,用剩下的木料打造了一塊打磨光滑的大木板,可以用來用炭筆寫字教學。
開學那天,沒有繁文縟節(jié),村民們自發(fā)地聚在新學堂前,孩子們被父母收拾得干干凈凈,小臉上洋溢著興奮和些許羞澀。
黎九陽站在門口,看著眼前這一切,心潮澎湃,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只化作深深一揖:“多謝各位鄉(xiāng)親!這學堂,是大家的功勞!我黎景,定當盡心竭力!”
從此,**山村有了自己的瑯瑯讀書聲。
雖然學生只有九個年紀不一的孩童,教材也只是黎景用燒黑的樹枝在沙盤上寫下的最簡單文字和數(shù)字,但這聲音,卻仿佛給這個古老村落注入了嶄新的活力。
而在教學、勞作之余,黎景并未放下跟張獵戶的習武,甚至更加刻苦。他還給自己增加了一項無人知曉的功課。
或許是體質(zhì)增強后感知也變得敏銳,或許是這個世界無處不在的奇異之處潛移默化的影響。
他發(fā)現(xiàn)在極度疲憊后,進行深長的呼吸,能更快地恢復精力。尤其是在每日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天地間萬籟俱寂,唯有清氣上升,濁氣下沉,當他面對東方,進行那種有節(jié)奏的深長呼吸時,吸入的氣息似乎格外清冽甘美,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生機,在體內(nèi)流轉(zhuǎn)時,能滌盡殘留的疲憊,讓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舒暢。
他并不知道這就是修煉者夢寐以求的“紫氣東來”,只憑本能覺得這樣做對身體極有好處。
于是,他每日雞鳴前便悄悄起身,頂著星月寒露,徒步登上村后那座并不算高、卻被村民們稱為“小青嶺”的山頭,尋一處視野開闊、干凈平整的大石,面向東方微熹之處,盤膝坐下,調(diào)整呼吸,等待著天地間第一縷光明的誕生。
起初只是簡單的深呼吸,后來漸漸變成了一種下意識的韻律,一呼一吸間,氣息變得愈發(fā)綿長深遠,意念似乎也跟隨著氣息在體內(nèi)沿著某種模糊的路線緩緩游走,滌蕩著細微的滯澀。
他不懂經(jīng)脈,不懂周天,全憑身體最本能的渴望和這半年來打熬出的強健體魄作為支撐,懵懵懂懂地摸索著。
半年堅持下來,效果是顯著的。他發(fā)現(xiàn)自己氣息越發(fā)悠長,目光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也能視物更清,五感都敏銳了不少。
最明顯的是力氣和耐力,已然悄悄超過了村里大多數(shù)的同齡青年,隱隱追上了那些經(jīng)驗豐富的老獵人。身體線條愈發(fā)流暢挺拔,肌膚下仿佛蘊藏著源源不絕的精力。
這一日,他如同往常一樣,于小青嶺之巔吐納。
東方天際剛剛泛起魚肚白,晝夜交替,陰陽嬗變的那一剎那,他深吸一口氣,一股比往日更加精純、幾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淡青色的稀薄氣流,隨著他的吸氣,倏然沒入他的口鼻之中!
霎時間,黎景只覺得渾身輕輕一震,仿佛體內(nèi)某個關(guān)竅被無聲地沖開,一股溫和卻磅礴的暖流迅速蔓延向四肢百骸,通體舒泰如浸溫泉,耳清目明似被洗滌,一夜積存的些微倦意瞬間一掃而空,精神奕奕,狀態(tài)前所未有的好。
他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氣息在空中凝成一道白色氣箭,射出尺許遠才緩緩消散。
黎九陽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茫然與驚喜。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感受著體內(nèi)澎湃的精力,隱約明白,自己似乎在不經(jīng)意間,摸到了一點這個世界更深層次的、超越普通鍛體的門道。
“這呼吸法……好像有點名堂?!彼哉Z,抬頭望向遠方天際,那里,朝陽正噴薄而出,將萬道金光灑向?qū)訋n疊嶂的青山。
山風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fā),帶來遠山樹林的清新氣息。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發(fā)出噼啪的輕微脆響,全身充滿了力量。
該下山了,孩子們還在學堂里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