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鏡的光柱如同貫穿時空的利劍,將斬仙臺上陳長生殘破的身軀與三千年前乾元山風雨飄搖的夜晚緊緊相連。鏡中畫面清晰得令人窒息——那個渾身浴血、腳步踉蹌的少年,懷抱著一點微弱如風中殘燭的淡金魂光,在電閃雷鳴中撲倒在金光洞緊閉的石門前。他伸出的手布滿泥濘與血痂,顫抖著,卻連叩響石門的力氣都已耗盡。唯有懷中那點魂光,感應(yīng)到洞府內(nèi)熟悉的氣息,發(fā)出一聲微弱到極致、卻穿透了萬古時光的孺慕呼喚:
“師……師父……救救我……”
鏡光流轉(zhuǎn),聚焦于那點淡金色的魂光——它純凈而脆弱,帶著無盡的痛苦與茫然,正是哪吒被四海龍王逼迫自戕后,行將消散的魂魄本源!
斬仙臺上,死寂被徹底打破,化作一片壓抑的驚呼與倒吸冷氣之聲!云端之上,無數(shù)仙官神將的目光,瞬間從震撼的鏡面,齊刷刷轉(zhuǎn)向了侍立在玉帝御輦旁的三壇海會大神——哪吒!
哪吒整個人如遭雷擊!
他腳踏風火輪,烈焰無風自動,劇烈搖曳,仿佛他此刻洶涌激蕩的心潮。那張面如傅粉、俊美如畫的少年臉龐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近乎碎裂的震驚與茫然!他死死盯著鏡中那點屬于自己的、瀕臨消散的魂魄,又猛地轉(zhuǎn)向鏡外那個倒在血泊中、拼死守護著這縷殘魂的蒼老身影——陳長生!
“是……是他?”哪吒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師父當年……只說是一位路過的異人……” 塵封的記憶閘門被這鏡光狠狠撞開!當年他在金光洞醒來,身處蓮藕新軀,對死后的記憶一片混沌。太乙真人只輕描淡寫提及,是一位異人拼死將他的殘魂送至洞口便飄然而去,真人亦未能推算出其來歷。哪吒追問無果,只當是師父不愿多提傷心事,或是某位隱世高人隨手為之。這份恩情,雖深埋心底,卻因無具體形象而漸漸沉潛。
他從未想過,那個在師父口中模糊的“異人”,竟是眼前這個被佛鏈鎖住、被諸佛斥為邪魔、本源驚世駭俗的——陳長生!更未想到,送魂之路,竟是如此慘烈悲壯!那少年單薄身軀上每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每一次在泥濘毒瘴中的掙扎,都在無聲地控訴著龍族追殺的兇險與天地法則反噬的殘酷!這份恩情,不再是飄渺的概念,而是化作了鏡中那觸目驚心的血肉之路!
哪吒猛地抬頭,望向玉帝御輦的方向,急切地想要發(fā)問:“陛下!師父他當年……” 他想問師父是否知曉陳長生的真實身份?為何要隱瞞?這關(guān)乎他生命再造的源頭!
“哪吒?!?玉帝的聲音自珠旒后傳來,平靜無波,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儀,瞬間打斷了哪吒的追問,“鏡中所顯,乃鴻蒙異數(shù)牽引之因果,天道玄機運轉(zhuǎn)之軌跡。非常理可度,非言語可傳。知之……反受其咎?!?那涵蓋諸天的漠然目光掃過哪吒,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示。玉帝的言辭雖簡,卻重若千鈞。“鴻蒙異數(shù)”、“天道玄機”、“知之反受其咎”——每一個詞都如同無形的枷鎖,將哪吒滿腔的疑問死死封??!他明白了,師父太乙真人當年絕非“未能推算”,而是洞悉了其中牽扯的禁忌,選擇了沉默!這其中蘊含的天道之秘,連玉帝都諱莫如深!
“阿彌陀佛!” 一聲帶著怨毒與急迫的佛號再次響起!慧悟使者雖癱軟在地,但他身后的陰影里,另一位身披金紅袈裟、面容威嚴的羅漢尊者——慧覺,越眾而出。他雙手合十,寶相莊嚴,眼底卻閃爍著冰冷的光,聲音洪亮如雷,響徹斬仙臺:
“陛下圣明!往生鏡既已開啟,因果回溯不可逆!此獠本源乃鴻蒙異數(shù),身負天罰,其過往行止,必有逆天悖理、喪盡天良之邪行!請陛下準許鏡光繼續(xù),照徹其邪魔本質(zhì)!一旦坐實其罪,當立時行刑,形神俱滅,以儆效尤,正我佛門清譽,維三界綱常!” 他話語冠冕堂皇,將“佛門清譽”與“三界綱?!备吒吲e起,實則句句不離“立時行刑,形神俱滅”!其神識深處,一道隱秘而惡毒的意念正瘋狂傳遞向金山寺方向:“覺難!再快!抹掉一切!萬怨魂煞陣……準備引爆!絕不能留一絲痕跡!”
“禿驢!你找死?。。 ?/p>
壓抑了三千年的恩情,被刻意隱瞞的真相,加上佛門此刻赤裸裸的落井下石與殺意,如同熾熱的巖漿,終于沖破了哪吒理智的堤壩!
風火輪烈焰轟然爆發(fā),化作兩道焚天之火!混天綾無風狂舞,卷起撕裂虛空的罡風!哪吒一步踏出,身形如離弦之箭,瞬間脫離玉帝御輦之側(cè),化作一道撕裂長空的赤紅流星,直撲斬仙臺!
目標——慧覺尊者!
“哪吒!不可造次!” 李靖驚怒交加的聲音響起!他下意識地想要阻攔,托塔的手已抬起。然而,哪吒的速度太快,決絕更甚!那道赤紅的身影帶著焚盡一切的怒火,瞬間掠過李靖身側(cè),只留下一道冰冷刺骨的殘影,以及一句讓李靖渾身血液幾乎凍結(jié)的低語,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父王……當年陳塘關(guān)上,逼我自戕的是你;翠屏山中,碎我金身的也是你。今日……” 哪吒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睥睨天下的決絕,“我雖叫你一聲父王!但真正救我性命,予我哪吒再世為神之軀的,是我?guī)熖艺嫒耍『痛丝瘫粻柕孺i在斬仙臺上、即將被爾等處死的——陳長生!”
話音未落,哪吒已悍然落在斬仙臺邊緣,正擋在陳長生與那慧覺尊者之間!他手中火尖槍爆發(fā)出萬丈神芒,槍尖吞吐著焚滅萬物的三昧真火,熾熱狂暴的槍意如同實質(zhì)的怒龍,死死鎖定慧覺尊者!
槍尖直指,空氣被灼燒得噼啪作響,空間都為之扭曲!
哪吒的聲音不大,卻如同九幽寒冰,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喧囂,響徹在每一個神佛耳中:
“慧覺!聽好了!” 他俊美的臉上再無一絲屬于“三壇海會大神”的寶相莊嚴,只剩下屬于“魔童”的桀驁與屬于復仇者的冰冷,“陳長生此人,于我哪吒,有再造之恩!恩同——再生父母!”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斬仙臺上!
“爾等西天諸佛,要正清譽,維綱常,我哪吒管不著!” 火尖槍上的神芒再盛三分,槍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壓得慧覺尊者周身佛光劇烈搖曳,臉色煞白,“但今日,誰敢動他一根汗毛……”
哪吒微微一頓,那雙燃燒著三昧真火的眼眸,掃過臉色鐵青的慧覺,掃過癱軟的慧悟,掃過云端上所有面露驚駭?shù)奈魈靵砜停罱K定格在陳長生蒼老而平靜的面容上,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休怪我哪吒,火尖槍下——無、情!”
“轟——!”
三昧真火的怒焰伴隨著斬仙臺上的罡風沖天而起,映照著哪吒決絕如戰(zhàn)神的身影,也映照著西天諸佛驟然失色的臉!那桿曾攪動四海、令龍族膽寒的火尖槍,此刻只為一人而橫,只為報那跨越了三千載歲月、以血肉鋪就的——再生之恩!
斬仙臺上,往生鏡的光輝依舊流淌,映照著陳長生萬古的孤寂,也映照著哪吒焚天的怒火。佛與道的對峙,恩與仇的糾葛,在此刻,被一桿燃燒的火尖槍,推向了爆發(fā)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