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太平鎮(zhèn),張浪牽著他那匹瘦骨嶙峋的小毛驢,走在村道上,驢蹄敲在石板上,發(fā)出單調(diào)的“嘚嘚”聲。
清晨,張浪和客棧掌柜溝通暢談,問了他想知道符篆的信息,客棧掌柜知無不言,妥妥的話癆,太平符店,有他想要的東西。
太平鎮(zhèn)不大,一條主街貫穿東西,街邊是些低矮的鋪面,賣些山貨、粗鹽等。
鎮(zhèn)子盡頭,山勢陡然拔起,一片連綿的灰白色建筑群依山而建,飛檐斗拱隱在繚繞的云霧里,透著仙家氣派,卻又帶著拒人千里的森嚴,那就是太平道宮。
張浪目光掠過道宮巍峨的山門,落在山腳下主街拐角處一間不起眼的鋪子上。
鋪面不大,黑漆木門半開,門楣上懸著一塊門匾,上面刻著四個筋骨嶙峋的古篆字,太平符店。
符店旁邊,是一處占地頗廣的院落,白墻黛瓦,門庭清雅,與符店的陳舊形成鮮明對比。
大門右側(cè),一棵虬枝盤結(jié)的老桑樹亭亭如蓋,濃密的枝葉幾乎遮住了半邊門楣,樹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漢,正靠著樹干打盹。
通過客棧掌柜的描述,這院落應(yīng)該是鳳鳴書院,看門的,便是王叔,這棵桑樹,有千年歷史,有人講這風水估計得出一個大人物。
張浪把小毛驢拴在符店對面一根歪脖子老槐樹下,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身上那件破爛不堪,還好沒漏蛋蛋的衣服,讓自己顯得整潔一些,這才抬步走向符店。
剛進店內(nèi),一股混合著陳年紙張、劣質(zhì)朱砂、干燥草藥的奇異氣味撲面而來,幾排歪歪扭扭的木架靠墻而立,架上擺著些黃紙,裁好的符紙,幾碟顏色各異的粉末,還有一些用草繩捆扎的干枯草藥。
一個穿著灰色長袍,頭發(fā)稀疏花白的老者,正伏在靠窗的一張桌子上,用一支細小的毛筆,極其專注的在一張裁剪整齊的黃色符紙上勾勒著什么。
他下筆很慢,手腕異常穩(wěn)定,筆尖蘸著一種暗紅色的液體,每一筆落下,都似乎牽動了空氣中某種無形的絲線,引發(fā)特殊的波動。
他應(yīng)該是太平符店店主,華老。
張浪未出聲,安靜地站在門口,四處打量,最終他的視線停留在木案側(cè)面的墻壁上,那里掛著一塊木牌,上面用清晰的楷書寫著幾行字:
【太平符店店規(guī)】
一、本店專收‘感靈符’等各種符篆,符箓成色以引動天地靈氣多寡為憑。
二、符篆一張,可兌一太平積分。
三、太平積分百點,可獲外門聽講資格一次。
四、太平積分千點,可獲入門考核引薦書一封。
五、符紙、朱砂、金粉等畫符材料,店內(nèi)自購,符篆成品,店內(nèi)亦售,每張紋銀二十兩。
六、最后一條最重要的,南華上仙親定,積分一萬者,可破除一切限制,招錄為道宮親傳弟子,此為天下向道者留一線之機。
最后一行字,墨跡似乎更濃重些,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南華上仙?張浪心中一動,這個名字在太平道宮的地界上,如同神明,傳說他便是太平道宮的創(chuàng)派祖師之一,早已登仙。
這符店的規(guī)矩竟是他所定,那句“為天下向道者留一線之機”,更是耐人尋味,難道這位南華仙人,當年也曾被拒之門外?
但是,張浪心中已是泛起層層波瀾,他喃喃自語:“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這時有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張浪的思緒,“有事?”
華老頭也沒抬,專注于筆下的符篆,仿佛剛才那話不是出自他口。
張浪連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禮,姿態(tài)放得很低,“小子張浪,初到寶地,聽聞符店很出名,我因此來看看?!?/p>
華老手中的筆尖在符紙末端輕輕一頓,一個蘊藏旋渦的符文瞬間成形,符紙上那暗紅的線條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去,歸于平凡。
這時他才擱下筆,拿起旁邊一塊半濕的布巾擦了擦手,看向張浪的目光停留了一瞬,華老語氣平淡道:“想看看,無非心有不甘,想達成某種目的,但是要想修行,要么有仙緣根骨,被道宮仙師直接看上帶走,要么就老老實實,攢分?!?/p>
他手指點了點木牌上“百點積分聽講”、“千點積分引薦”的字樣,之后接著說:
“畫符,賣符,或者買符獻分,都行,看你自己本事?!?/p>
“畫符?”張浪試探著問,“小子對符箓有些了解,然而困惑也多,不知可否讓我當個學(xué)徒,深入了解了解?!?/p>
“你在想屁吃?!比A老從木架摸出一個陳舊的木盒,里面碼放一疊裁剪好的黃色符紙,旁邊還有一小碟研磨細膩的朱砂粉,以及一支看起來還算新的狼毫小筆。
“想白嫖,年輕人不要好高騖遠?!?/p>
“畫符基礎(chǔ)材料,這里都有,符紙,百張紋銀五兩,朱砂二兩,看你要什么樣的,最次的羊毫,五十文?!?/p>
張浪聽得心頭一抽,現(xiàn)在他有個毛的錢,于吉給的路費都用完了,現(xiàn)在張浪飯都吃不起了。
“至于畫符的方法?!比A老似乎沒有看出張浪的囧境,他在身旁拿起一本薄薄的紙張泛黃的冊子,封面是四個墨字《感靈初解》。
“這是最基礎(chǔ)的引靈入符的法門,南華上仙早年手書刻印,流傳出來的入門篇,十兩銀子,概不還價,買不買,隨你?!?/p>
“在下囊中羞澀?!睆埨丝嘈χ?,“不知華老可否給一些符紙和毛筆,我畫一張,看看畫的怎么樣?!?/p>
華老的目光在張浪臉上停留了片刻,突然嘿嘿一笑:“我知道你的名字,張浪,五關(guān)魁首,卻不知因何原因被打出山門,你現(xiàn)在過來無非是看上了一萬積分可以成為真?zhèn)??!?/p>
張浪聽后點點頭:“華老,你真是我的知己?!?/p>
“這一萬積分可不好獲得,我開店幾十年,還沒有人攢到這個數(shù)目,但也不要認為一萬積分是個噱頭,這條是南華上仙親自訂的?!?/p>
“數(shù)百年前,南華上仙來太行山求仙,然其資質(zhì)太低,仙門被拒,后來南華上仙在門前當雜役八十年,在他壽元將近時突然領(lǐng)悟,一朝得道,后來修為突飛猛進,其得道后深感求仙之難,又感世事無常,仙道渺渺,應(yīng)為世人留一線生機,故而立下這一條規(guī)矩?!?/p>
張浪聽后,拱手謝道:“多謝華老解惑?!?/p>
買是買不起了,只能想辦法盡快搞到錢。
正當張浪準備離開時,華老突然喊道:“試試?!?/p>
張浪看著眼前的符紙,朱砂和毛筆,瞧了瞧華老,語氣有些哽咽:“多謝華老。”
華老擺擺手:“符箓一道,萬法歸宗,引的是天地靈氣,畫的是玄妙之紋,不是簡單看看就會的,你練習練習吧,人年齡大了,心軟了。”
張浪坐在一張桌子上,按照記憶開始提筆,很快在符紙上畫出了一個符篆,這就是感靈符的畫法。
“還真會?”華老驚疑道。
張浪笑了笑,“好像沒有成功?!?/p>
華老將一冊書籍遞給張浪,紋路你會了,剩下的就是將靈氣融入符中,這樣才能將感靈符畫成功。
接著,張浪繼續(xù)畫符,這時旁邊傳出一陣輕咦:“怪異,這小子畫符手法怎么和我有些相似呢。”
張浪尋聲看去,孫老符師在華老店里面賣符,他停下筆,埋頭悄悄將符紙和書冊等物品藏在懷中,對華老道:“華老,這些符紙和朱砂我?guī)ё吡?,等我掙錢了會給你的?!?/p>
華老笑了笑,顯然不在意這點東西,張浪行了一禮,退出店門,他要是還在那畫符,孫老符師看出門道,估計又是一番波折。
門外陽光有些刺眼,張浪牽著小毛驢,站在街心,回頭望了一眼太平符店,又看了看旁邊鳳鳴書院門前的老桑樹。
門檻,需要沉甸甸的銀子,或者絕頂?shù)奶熨x與運氣。
張浪牽著毛驢,在鎮(zhèn)上找了一個破爛不堪的土坯小屋。
小屋低矮,墻壁斑駁,屋里除了一張土炕,一張瘸腿的舊桌,別無長物,他把毛驢拴在院角一棵半枯的老榆樹下,走進屋內(nèi),關(guān)上了那扇漏風的破木門。
他低頭用木棍在地面構(gòu)思,當務(wù)之急,是了解這個世界,融入其中。
接下來的日子,張浪如同最饑渴的海綿,瘋狂的汲取一切關(guān)于這個時代、關(guān)于修行界的信息。
白天他幫鎮(zhèn)上的貨棧搬貨扛包,換取微薄的銅錢和幾頓飽飯,同時打聽各種江湖傳聞和道宮軼事。
張浪將大部分掙來的銅錢,都換成了最便宜的糙米,省下幾文,則用來去鳳鳴書院看書,鳳鳴書院藏書很多,這些書大多是地方志怪、前朝野史、地理圖志,甚至還有幾本殘缺不全的“雜家修行筆記”。
坐在角落,張浪有時看書一看就到了深夜,籍著昏黃的燈光,如饑似渴的翻閱那些書籍,不管是什么,逮到什么看什么。
他必須盡快熟悉這個世界的文字、風俗人情、勢力分布、修行常識等。
這天夜里,張浪正翻著一本名為《大秦疆域風物志》的書籍,書頁大多記載著太行山脈周邊一些州縣的山川河流、物產(chǎn)礦藏、民俗傳說,翻到后半部分,書頁粘連得厲害,他小心翼翼的用指甲將兩頁紙分開。
“嗤啦。”
一聲輕響,粘連處被撕開一條小縫,一張折疊的方方正正的紙張,從書頁的夾層里滑落出來,飄然落在桌面上。
張浪一愣,放下書冊,拿起那張紙,觸手微涼,他將紙展開。
這不是書頁,而是一張地圖。
張浪瞪大眼睛。
地圖描繪的極其簡略粗糙,只有幾條扭曲的線條代表山脈,幾個墨點代表可能的地標,整張地圖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心偏北的位置,用醒目的朱砂點了一個紅點。
紅點旁邊,有一個難以辨認圖案,圖案像是一個扭曲的“O”字,又像是一只眼睛。
這圖案,張浪皺緊眉頭,覺得有些眼熟,他快速在腦海里搜索著這幾天翻閱過的各種雜書筆記。
忽然,他想到了,他猛的起身,從書架里抽出一本破舊的冊子,封面寫著《先秦方技野談》。
他快速翻動,停在中間一頁,那一頁記載著一些早已湮滅在歷史長河中的古老門派和奇聞異事。
其中一段潦草的文字寫道:“世間百花齊放,宗門遍布,其中有黃泉一脈,號縱橫,其門詭秘,擅奇門遁甲,捭闔人心,門主自號鬼谷,神龍見首,莫測高深,其宗門藏于深山大壑之間,宗門印記,似蒼天之眼?!?/p>
蒼天之眼。
張浪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立刻將地圖上的圖案與書中描述的印記對比,幾乎完全吻合。
黃泉一脈,鬼谷子,太行山深處的遺跡寶藏?
張浪猛的抬頭打量四周,只有油燈火苗在輕微跳動,窗外是寂靜的夜色,他確認無人窺視后,他不著痕跡的將地圖貼身藏入懷中,然后又看起書來。
直至到了他的正常作息,張浪才放下書冊,戀戀不舍的離開鳳鳴書院,王叔看著張浪的背影,贊嘆道:“從未見過如此好學(xué)之人,此子日后必成大器?!?/p>
在破舊的屋子,張浪看著這張意外獲得的地圖,地圖指向的鬼谷子遺跡,或許是改變命運的鑰匙。
機遇和風險并存,過的去一馬平川,過不去,左右不過一條命,
干了。
接下來的幾天,張浪一邊繼續(xù)做著苦力,畫符,一邊開始有目的性的搜集關(guān)于太行山深處地理環(huán)境和以及鬼谷子的信息。
一個在茶館門口曬太陽的老者瞇著眼,咂摸著旱煙,“俺年輕那會兒跑鏢,聽老鏢頭說過,說太行山里有許多邪門的地方,進去就出不來,邪乎得很,小伙子,前方別深入進去?!?/p>
張浪不斷走訪摸排,通過對比一些山川圖志,再結(jié)合鎮(zhèn)上獵戶描述的幾處險峻山谷和溪流走向,張浪大致確定了地圖上那個朱砂紅點可能的位置,深入太行山脈腹地約一百五十里,那里山高林密,多瘴氣毒蟲,時有兇猛妖獸出沒,尋常人不可入其中。
路雖遠雖艱,但張浪的眼神卻異常堅定,這張意外得來的藏寶圖,他必須去一看究竟。
之后張浪用省吃儉用的積蓄,購置了一把柴刀,一捆繩索,幾塊粗面餅子,一小包粗鹽,一個裝水的皮囊,還有一小包驅(qū)蟲藥粉。
三天后,天蒙蒙亮,張浪背上行囊,腰懸柴刀,最后看了一眼太平鎮(zhèn)在晨霧中模糊的輪廓和遠處太平道宮的殿宇飛檐,轉(zhuǎn)身,獨自一人,踏上了通往西北莽莽群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