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的南平城,春雨綿綿。蘇婉清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古玩街上。
她穿著一件淡紫色的旗袍,領(lǐng)口繡著精致的梅花,襯得她膚若凝脂。
作為南平商會會長蘇世昌的獨(dú)女,她本不該獨(dú)自出現(xiàn)在這樣的市井之地,
但今日父親去省城談生意,她終于有機(jī)會溜出那座精致的牢籠。"小姐,您慢些走,
這雨天路滑。"丫鬟小翠在后面小跑著跟上,懷里抱著幾本剛從書店買來的新書。"噓,
小聲些。"蘇婉清回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中閃爍著少女特有的狡黠,
"別讓人認(rèn)出我們來。"轉(zhuǎn)過一個街角,她的目光被一家不起眼的舊書攤吸引。
攤主是個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瞇著眼睛修補(bǔ)一本破舊的線裝書。
攤位上整齊地擺放著各式古籍,有些書頁已經(jīng)泛黃卷邊,卻透著一股歲月的沉香。
蘇婉清不由自主地走近,指尖輕輕撫過那些書脊。突然,
她的目光被一本藍(lán)布封面的冊子吸引——《南平縣志》初稿,光緒年間的手抄本。
"這本..."她剛想詢問價格,一只修長的手卻先她一步拿起了那本書。"老板,
這本《南平縣志》多少錢?"聲音溫潤如玉,蘇婉清抬頭,對上了一雙清澈如泉的眼睛。
那是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長衫,面容清瘦卻輪廓分明,
眉宇間透著一股書卷氣。"這位先生,是我先看中這本書的。"蘇婉清不自覺地抬高了聲音。
男子這才注意到身旁的姑娘,微微一怔,隨即禮貌地拱手:"失禮了,小姐請。
"他的謙讓讓蘇婉清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熱:"不...不必,先生若喜歡,
讓與先生便是。""不不,君子不奪人所好。"男子將書遞過來,
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蘇婉清的手,兩人都像觸電般縮了回去。
老攤主瞇眼笑了:"兩位都是有緣人,不如這樣,這本書還有下冊,在我家里。
若兩位不嫌棄,可隨我去取。"男子猶豫了一下:"這...""好啊。
"蘇婉清卻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忙補(bǔ)充道,"我對地方志很感興趣。
"男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微笑:"在下許明遠(yuǎn),在南平報社做編輯。
不知小姐...""我姓蘇。"蘇婉清簡短地回答,沒有透露全名。在南平城,
蘇這個姓氏太過顯眼。雨絲漸密,三人來到老攤主位于巷子深處的小院。院子雖簡陋,
卻收拾得干凈整潔。老攤主從里屋取出一個木匣,小心翼翼地打開,
里面是一套完整的《南平縣志》手稿。"這是我祖父當(dāng)年參與編撰時留下的底稿,
比后來刊印的版本多了不少內(nèi)容。"老攤主撫摸著泛黃的紙頁,眼中滿是珍視。
許明遠(yuǎn)湊近細(xì)看,突然指著其中一頁驚呼:"這里記載了光緒年間南平大水的真實(shí)傷亡人數(shù)!
后來刊印的版本被官府篡改過!"蘇婉清也湊過去,兩人的肩膀幾乎相觸。
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雨水的清新,心跳莫名加快。"許先生對南平歷史很了解?
"她輕聲問道。許明遠(yuǎn)眼睛一亮:"略知一二。我最近正在寫一篇關(guān)于南平古城變遷的文章,
這些一手資料太珍貴了。"老攤主看著兩人,忽然說:"這套書我可以賣給二位,
但有個條件——不能讓它流落海外,也不能拆散。"蘇婉清和許明遠(yuǎn)對視一眼,
同時開口:"多少錢?"老攤主笑了:"二十塊大洋。"這個價格對蘇婉清來說不算什么,
但她注意到許明遠(yuǎn)瞬間黯淡的眼神和攥緊的拳頭。"我..."許明遠(yuǎn)艱難地開口,
"我暫時湊不出這么多..."蘇婉清突然說:"不如這樣,我們合買如何?
書放在許先生那里,我有空可以去閱讀。
"許明遠(yuǎn)驚訝地看著她:"這...""就這么定了。
"蘇婉清從繡花錢包里取出十塊大洋放在桌上,"小翠,再給老先生五塊,算是保管費(fèi)。
"老攤主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您收下吧。"蘇婉清微笑,
"這些珍貴的歷史需要像您這樣的人來守護(hù)。"離開時,雨已經(jīng)停了。夕陽透過云層,
為濕漉漉的街道鍍上一層金色。"蘇小姐,今日多謝你。"許明遠(yuǎn)抱著裝有古籍的木匣,
神情誠懇,"若不嫌棄,改日可到報社找我,我?guī)銋⒂^我們的資料室,
那里有不少南平的老照片。"蘇婉清點(diǎn)點(diǎn)頭,忽然想起什么:"許先生住在哪里?
萬一...""城西梧桐巷十七號,一間小院。"許明遠(yuǎn)坦然道,"雖然簡陋,
但清靜適合讀書。"梧桐巷是南平有名的貧民區(qū),蘇婉清心中一動,卻不動聲色:"好,
我記下了。"分別時,許明遠(yuǎn)忽然說:"蘇小姐,你與我想象中的富家千金很不一樣。
"蘇婉清挑眉:"哦?許先生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樣?""至少不會為一個舊書攤駐足,
更不會與一個窮書生合買一套舊書。"許明遠(yuǎn)眼中帶著笑意。
蘇婉清也笑了:"許先生也與我想象中的窮書生不同。""哪里不同?""更有骨氣。
"說完,蘇婉清轉(zhuǎn)身離去,留下許明遠(yuǎn)站在原地,望著她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久久未動。
接下來的日子里,蘇婉清常常找借口出門,去報社找許明遠(yuǎn)。
他們一起研讀那套《南平縣志》,許明遠(yuǎn)會給她講解南平每一條老街的來歷,
每一座古橋的故事。有時,他們也會去城郊的古亭,許明遠(yuǎn)帶著他寫的詩,
蘇婉清則帶著她偷偷從家里拿出來的點(diǎn)心。一個月后的傍晚,
他們在城南的廢棄城墻上并肩而坐,看著夕陽西下。"你知道嗎,"許明遠(yuǎn)突然說,
"南平城墻始建于明朝洪武年間,最初是土墻,后來才包磚。
這面墻見證了南平六百年的興衰。"蘇婉清望著他專注的側(cè)臉,
輕聲問:"為什么對這些這么了解?"許明遠(yuǎn)沉默片刻:"我父親曾是南平師范的史學(xué)教授,
小時候他常帶我來這里,講這些故事。后來...他因?yàn)樵谝黄恼轮信u當(dāng)局,
被關(guān)進(jìn)了大牢,病死獄中。"蘇婉清心頭一震,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他的手:"對不起,
我不該問...""沒關(guān)系。"許明遠(yuǎn)反握住她的手,聲音低沉,"這些歷史不該被遺忘,
這也是我選擇做編輯的原因。"兩人的手就這樣靜靜交握,誰都沒有松開。
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融合在一起。然而,好景不長。
蘇婉清頻繁外出終于引起了父親的注意。"聽說你最近常去報社?"一天晚飯時,
蘇世昌突然問道,眼神銳利。蘇婉清手中的筷子一頓:"我...對新聞工作感興趣。
""胡鬧!"蘇世昌重重放下酒杯,"一個姑娘家,整天拋頭露面成何體統(tǒng)!
更何況是和那些窮酸文人混在一起!""父親!"蘇婉清抬頭,眼中含淚,
"他們不是...""住口!"蘇世昌拍案而起,"從明天起,不許你再出門!小翠,
看好小姐,若再有閃失,唯你是問!"當(dāng)晚,蘇婉清輾轉(zhuǎn)難眠。窗外月光如水,她悄悄起身,
寫了一封信,準(zhǔn)備第二天讓小翠偷偷送給許明遠(yuǎn)。然而第二天清晨,
蘇府大門前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老爺,門外有個叫許明遠(yuǎn)的求見,
說是...說是來還小姐書的。"管家慌張地進(jìn)來通報。蘇世昌臉色鐵青:"好大的膽子!
讓他滾!""等等!"蘇婉清從樓上沖下來,"父親,他只是...""閉嘴!
"蘇世昌怒吼,轉(zhuǎn)向管家,"去告訴那窮小子,若再敢接近我女兒,小心他的狗腿!
"蘇婉清淚如雨下,轉(zhuǎn)身跑回房間,重重關(guān)上門。當(dāng)天下午,
蘇世昌便安排了相親——對方是省城軍閥的公子,據(jù)說剛從日本留學(xué)歸來。
"下周日他來家里吃飯,你給我好好打扮,別丟蘇家的臉!"蘇世昌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
蘇婉清趴在床上痛哭,小翠在一旁手足無措:"小姐,
別哭了...要不...我?guī)湍憬o許先生送個信?"蘇婉清猛地坐起,
擦干眼淚:"對...寫信..."她沖到書桌前,顫抖著手寫下幾行字,
折成小方塊交給小翠,"千萬小心,別讓人看見。"小翠剛走到后門,
卻被管家攔下:"老爺有令,府里任何人不得外出。"計劃失敗,蘇婉清如同困獸,
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夜深人靜時,她忽然聽到窗外有輕微的響動。"誰?
"她警覺地低聲問道。"是我。"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蘇婉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連忙打開窗戶。許明遠(yuǎn)站在窗外的樹上,臉上有幾處淤青。
"你...你怎么..."蘇婉清又驚又喜。"我翻墻進(jìn)來的。"許明遠(yuǎn)苦笑,
"白天來的時候,被你家的護(hù)院'請'出去時留下的紀(jì)念。
"蘇婉清心疼地伸手輕觸他的傷口:"對不起...""別說這個。"許明遠(yuǎn)握住她的手,
眼神堅定,"婉清,跟我走吧。我知道這對你很難,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嫁給不喜歡的人。
"蘇婉清的眼淚奪眶而出:"可是...""明天午夜,我在城南老槐樹下等你。
"許明遠(yuǎn)低聲說,"我有朋友可以幫我們離開南平,去上海。"蘇婉清深吸一口氣,
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會去。"許明遠(yuǎn)露出如釋重負(fù)的笑容,輕輕吻了吻她的手背,
然后消失在夜色中。接下來的幾天,蘇婉清表現(xiàn)得異常順從,甚至主動試穿父親準(zhǔn)備的旗袍,
讓蘇世昌以為女兒終于想通了。周日晚上,軍閥公子如期而至。他穿著筆挺的西服,
梳著油光發(fā)亮的背頭,言談舉止間滿是優(yōu)越感。"蘇小姐在日本留過學(xué)嗎?"席間,
他突然問道。蘇婉清搖頭:"沒有,我只讀過女子師范。""太可惜了。
"軍閥公子夸張地嘆息,"現(xiàn)在的名媛都應(yīng)該出去見見世面。日本的教育比中國先進(jìn)多了,
女人在那里能學(xué)到真正的禮儀。"蘇婉清強(qiáng)忍怒火,勉強(qiáng)微笑:"是嗎?
那您一定學(xué)到了很多。""當(dāng)然。"軍閥公子得意洋洋,
"比如如何管教妻子..."蘇世昌卻連連點(diǎn)頭:"賢侄說得對,
女人就該..."蘇婉清再也聽不下去,借口頭痛提前離席?;氐椒块g,
她迅速換上一身簡便的衣裳,將早就準(zhǔn)備好的包袱系在腰間。午夜時分,府中終于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