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靖王府側門停下,一路無聲。
蘇衍直接帶著林微進了書房密室。
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拉得很長。
“說吧。”蘇衍坐下,目光如實質般壓在林微身上,“關于命運,你知道什么?”
林微跪了下來,這次不是做戲。她需要拋出足夠震撼、又能取信于他的信息。
“殿下,奴婢接下來的話,或許荒誕不經(jīng),但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彼攘⑾轮厥?,然后緩緩道,“奴婢或許……能窺見一絲命運軌跡的顯化?!?/p>
蘇衍眼神微凝,并未立刻斥為荒謬,只是道:“證明給本王看。”
林微深吸一口氣,集中精神?;炅謴秃螅摹案Q探”能力增強了不少。她看向蘇衍,那些錯綜復雜的命線再次浮現(xiàn)。
她不能透露太多核心機密,以免引來不可測的反噬。她選擇了一條相對安全,卻又足夠驚人的。
“殿下紫氣纏身,‘勢’線沖霄,貴不可言?!彼日f了句好聽的,然后話鋒一轉,“但……殿下命中有一大劫,關聯(lián)至親,應在……水。劫起之時,恐有血光之災,聲名受損?!?/p>
她說的模糊,但“至親”、“水”、“血光”、“聲名”,這幾個關鍵詞組合起來,指向性已然不低。她窺見蘇衍有一條粗壯的“緣”線連接皇宮某處,近期卻蒙上一層水汽與血色。
蘇衍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猛地站起身,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盯住林微:“你還知道什么?!”
這個反應,說明她猜對了!或者說,“看”對了!
林微心跳加速,繼續(xù)道:“此劫似與殿下近日所中之毒同源,皆來自……宮內?!彼俅螐娬{源頭。
蘇衍在密室內踱了兩步,呼吸略顯急促。顯然,林微的話戳中了他某個極度隱秘的擔憂。
良久,他停下腳步,聲音沉肅:“你這種能力,從何而來?”
“奴婢不知。”林微搖頭,半真半假道,“自那次中毒瀕死后,便偶爾能見到一些奇異景象。開始時模糊不清,近來才稍清晰些?!彼龑⒛芰w結為那次事件,完美解釋了為何過去三年在蘇晚柔身邊毫無異常。
蘇衍沉默了很久。燭火噼啪作響,密室內氣氛凝重得能滴出水來。
最終,他似是接受了這個解釋,或者說,暫時選擇了利用。
“蘇晚柔身上,你又看到了什么?”他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林微的心提了起來。她斟酌著詞語:“長公主殿下……鳳氣環(huán)繞,運勢極盛,似有百鳥朝鳳、母儀天下之相。”
蘇衍眼中閃過一抹極深的譏諷和冷厲。
“但是,”林微話鋒急轉直下,“那鳳氣……根基似乎并不穩(wěn)固,如無根浮萍,強光之下,隱有裂痕。且……與東宮太子殿下的運勢纏繞過緊,一損俱損?!?/p>
她沒說鳳格是偷的,只點出“不穩(wěn)”和“與太子綁定過緊”,這更符合蘇衍的認知和利益——他定然也不愿見到太子因蘇晚柔而變得更難動搖。
蘇衍果然陷入了深思。太子體弱,若真與蘇晚柔氣運綁定,蘇晚柔失勢或許會對太子造成打擊,但反之,若太子……那蘇晚柔的鳳格豈不是成了空中樓閣?
“本王該如何信你?”蘇衍最終問道。
“奴婢愿為殿下前驅,驗證此事?!绷治⒘⒖瘫碇倚模暗钕驴伸o觀其變。或許很快,長公主殿下那‘不穩(wěn)’的鳳格,便會顯出端倪?!?/p>
她需要時間,也需要蘇衍的資源去布局。
蘇衍盯著她,仿佛在評估一件危險卻有用的武器。
“好?!彼K于點頭,“本王可以暫時保下你。對外,你會‘突發(fā)惡疾’,需要靜養(yǎng),無法入宮。但你也要拿出你的價值?!?/p>
“奴婢明白?!?/p>
“你需要什么?”
“信息?!绷治⒑敛华q豫,“關于欽天監(jiān)監(jiān)副張青云的所有信息,以及……長公主殿下近期接觸過的所有僧、道、異士的名單。”
蘇衍眼中精光一閃:“可以。”
一場危險的交易,就此達成。
林微被秘密安置在王府更深處的一處院落,對外稱病。蘇衍給了她部分權限,可以查閱一些非核心密檔,并派了兩個絕對可靠的心腹供她差遣。
她首先查的就是張青云。
此人在欽天監(jiān)多年,資歷老卻一直未能扶正,性格謹慎又略帶貪財。蘇晚柔換命格這種逆天禁術,必然需要極其專業(yè)的幫手,張青云是最可能的人選。
如何撬開他的嘴?
硬來肯定不行。蘇衍暫時也不會為了她去動一個欽天監(jiān)副使。
只能智取。
林微讓心腹日夜監(jiān)視張青云,記錄他的一切行為習慣、人際關系。同時,她不斷嘗試遠距離“窺探”張青云的命線——這極其消耗魂力,且模糊不清。
幾天后,心腹匯報,張青云最近常去一家位置偏僻的字畫店,一待就是很久,似乎對店里一幅前朝古畫極為癡迷,卻因價格高昂遲遲未能入手。而他夫人似乎正在為他張羅納一房妾室,看中了城南一戶小吏家的女兒,對方要價不菲。
林微眼睛一亮。
貪財,好色,還有收集古董字畫的雅癖?弱點很明顯了。
她再次耗盡魂力,勉強“看”到張青云的“財”線近期有一個小小的波動,似乎有一筆意外之財,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像是被什么阻隔了。而他的“桃花”線也若有似無。
機會來了。
她請求蘇衍配合。
幾日后,那家字畫店的老板“偶然”結識了一位豪客,以超低價格收購了一批“海外回流”的珍品,其中恰好有張青云癡迷的那幅古畫的“摹本”,幾可亂真,價格卻只有真品的十分之一。
同時,城南那小吏家突然被告知,他家那塊祖?zhèn)鞯?、?jù)說風水極好的宅基地,被一位路過的高人指出下面埋有“不潔之物”,需盡快出手,否則有血光之災。小吏家惶惶不可終日,嫁女的心思淡了,只求盡快賣地換錢搬家。
張青云那邊,則“意外”地幫一位富商解決了祖墳風水的一個小問題,獲得了一筆豐厚的、不足為外人道的謝禮。而他夫人也開始頻頻收到一些夫人聚會時“無意”透露的消息,關于哪家大人納妾鬧出的笑話和慘劇。
一系列操作下來,張青云順利買到了“心愛”的古畫(摹本),納妾之事因女方家變故和夫人強烈反對暫時擱淺,手里還多了一筆閑錢。
就在他志得意滿,覺得運氣不錯時,林微開始了最后的行動。
她讓蘇衍的一名門客,以探討風水為名邀請張青云赴宴。宴席設在一條花船上,酒過三巡,門客悄然點起一種特制的、能讓人精神放松、產(chǎn)生幻覺的香料。
月明星稀,水面波光粼粼。
張青云喝得微醺,又被香料影響,有些飄飄然。
林微坐在另一條不起眼的小舟上,與花船隔水相望。她閉上眼睛,全力催動命運織機,魂力如同無形的絲線,蔓延過去,輕輕撥動了張青云那根因為近期“好運”而略顯活躍的“運”線,并將其與“恐懼”、“秘密”的情緒 subtly 連接。
然后,她讓一個事先找好的、聲音與三年前死去的、曾參與過禁術準備的老太監(jiān)有幾分相似的老船夫,劃船靠近,用蒼老嘶啞的聲音,幽幽地哼起了一首民間招魂的曲調。
歌聲飄忽,在寂靜的夜水上格外瘆人。
花船上的張青云猛地一個激靈,醉意和迷幻感被一股莫名的寒意驅散大半。那曲子……他好像在哪里聽過……是了!三年前,在那個秘密布置法壇的夜晚,似乎遠遠聽到過類似的野調!
他頓時汗毛倒豎。
就在這時,一陣邪風吹過,花船上的燈籠猛地搖晃起來,明明滅滅。
門客適時地,用驚恐的語氣低聲道:“張大人……你、你身后那水里……好像……好像有張人臉?!”
“?。 睆埱嘣茋樀没觑w魄散,猛地回頭看向漆黑的水面,什么也看不清,卻又仿佛能看到無數(shù)扭曲的陰影!
心理防線瞬間崩潰。
“不是我!不是我主使的!我只是按吩咐布陣!是長公主!是長公主她要換命!冤有頭債有主!別找我!別找我啊!”他語無倫次地尖叫起來,整個人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對面小舟上,林微猛地睜開眼睛,臉色蒼白,魂力幾乎耗盡,嘴角卻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成功了!
門客又假意安撫了半天,才將“嚇破了膽”的張青云送回府。
第二天,張青云就稱病告假,臥床不起。
而一份關于他昨晚“酒后吐真言”的詳細記錄,則秘密呈送到了靖王蘇衍的案頭。
蘇衍看完,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雖然早有猜測,但證實蘇晚柔竟真的用了如此陰毒詭異的禁術,還是讓他震怒不已。這不僅關乎林微,更關乎皇室聲譽,甚至……國運?
他看向臉色蒼白卻眼神晶亮的林微:“你待如何?”
“殿下,證據(jù)仍不足?!绷治⒗潇o道,“張青云酒醉之言,不足以扳倒一位深受帝寵的長公主。我們需要……讓她自己暴露?!?/p>
“說下去?!?/p>
“鳳格已被她所得,但強奪之物,必有瑕疵?!绷治⒎治龅?,“她運勢越盛,反噬來時就越狠。我們需要加快這個過程。她最在意什么,我們就摧毀什么;她最依賴什么,我們就斬斷什么。”
“她最在意的,自然是后位,是那母儀天下的鳳格?!碧K衍冷聲道,“最依賴的,無非是父皇的寵愛,太子的倚重,以及……那偷來的氣運?!?/p>
“是?!绷治Ⅻc頭,“我們可以從她身邊的人下手。比如……那位一直跟在她身邊,幫她處理陰私之事的老嬤嬤。奴婢窺見她‘厄’線深重,且與一樁陳年舊事糾纏,或許……可以由此突破?!?/p>
蘇晚柔的氣運并非獨立存在,它是由許多細微的支流匯聚而成。斬斷這些支流,就能削弱主干!
蘇衍同意了林微的計劃。
目標鎖定蘇晚柔的心腹,曹嬤嬤。此人心狠手辣,是蘇晚柔的奶嬤嬤,知道她所有秘密。
林微再次借助蘇衍的力量,深入調查曹嬤嬤的背景。發(fā)現(xiàn)她早年曾在宮外有一個兒子,因病夭折,丈夫也因此郁郁而終。曹嬤嬤將此視為畢生憾事,私下十分迷信,常偷偷祭拜。
而最近,曹嬤嬤家鄉(xiāng)的侄子突然來信,說她家祖墳因雨水沖刷塌了一角,需要修繕,暗示要錢。
林微眼中寒光一閃。
她讓蘇衍的人,找了一個與曹嬤嬤夭折兒子有幾分相似的流浪少年,精心打扮后,在其家鄉(xiāng)“偶然”被曹嬤嬤的侄子看到。那侄子大驚失色,立刻寫信告知曹嬤嬤,言語間暗示其子“魂魄不安,或因祖墳不寧”。
同時,林微連續(xù)幾夜,遠距離、極小心地擾動曹嬤嬤的“情緒”線,放大她的悲傷、愧疚和恐懼。
曹嬤嬤本就心虛,接到侄子信后更是寢食難安,頻頻做噩夢。她向蘇晚柔請求出宮回鄉(xiāng)祭祖修墳。
蘇晚柔正值運勢關鍵期,覺得此事晦氣,且不滿曹嬤嬤此時離開,便斥責了她一頓,只給了些銀錢打發(fā)了事,并未準假。
曹嬤嬤心中愈發(fā)悲涼不安。
林微趁機,讓那“酷似其子”的少年,在某日曹嬤嬤出宮采買時,“意外”出現(xiàn)在她視線里,又迅速消失。
曹嬤嬤如遭雷擊,認定是兒子顯靈,怨她不去修墳!她徹底慌了神,竟偷偷找到欽天監(jiān)的張青云,求他幫忙做法事安撫兒子亡靈——她不敢找別人,只知道張青云參與過“大事”,以為他有真本事。
張青云自己還病著呢,嚇得魂不附體,哪里敢再沾這些,嚴詞拒絕。
曹嬤嬤走投無路,精神幾近崩潰。
這時,一個“游方高人”(蘇衍的人假扮)“偶然”路過,點醒她:小公子魂魄不安,非因祖墳,實因生前最重要的一件信物流落在外,沾染穢氣,需盡快尋回凈化。
曹嬤嬤立刻想起,兒子夭折時,她曾將一枚家傳的平安扣塞在他手里陪葬。難道是被盜墓賊偷了?
她瘋了一樣開始暗中追查那枚平安扣的下落。
而這一切,都被林微和蘇衍看在眼里。
那枚平安扣,其實早已被林微找到——它根本就沒陪葬,而是當年被曹嬤嬤的丈夫賭錢輸?shù)袅耍瑤捉?jīng)流轉,落到了一個古玩商手里。
林微讓蘇衍的人將其買下。
然后,她精心選擇了一個時機。
皇宮家宴,皇帝、皇后、太子、蘇晚柔、蘇衍等皇室核心成員均在場。宴至中途,歌舞正酣。
曹嬤嬤作為蘇晚柔的貼身嬤嬤,本應在旁伺候。但她因心事重重,打翻了一個酒杯,被蘇晚柔不悅地瞪了一眼,讓她出去醒醒神。
曹嬤嬤失魂落魄地退到殿外廊下,想著兒子和那枚平安扣,暗自垂淚。
就在這時,那個“游方高人”再次“偶然”出現(xiàn)(買通了某個小太監(jiān)引路),將一個小布包塞給曹嬤嬤,低聲道:“嬤嬤,此物煞氣太重,貧道法力有限,無法凈化,物歸原主,您好自為之!”
說完,迅速消失。
曹嬤嬤顫抖著打開布包,里面正是那枚她遍尋不獲的平安扣!冰涼的觸感,熟悉的紋路,瞬間擊垮了她最后的理智!
高人無法凈化?煞氣太重?是因為她幫公主做了太多壞事,報應到兒子頭上了嗎?
巨大的恐懼和愧疚淹沒了她。
她攥著平安扣,眼神渙散,喃喃自語:“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幫公主做那些事……報應……報應啊……”
她完全沒注意到,廊柱的陰影后,林微正屏息凝神,將最后一絲魂力,如同最尖銳的針,狠狠刺入她早已不堪重負的“精神”線!
“啊——!”曹嬤嬤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猛地沖回了正在舉行宴會的宮殿!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
樂聲戛然而止。
只見曹嬤嬤披頭散發(fā),狀若瘋癲,舉著那枚平安扣,撲到御座前,砰砰磕頭,哭喊道:“陛下!皇后娘娘!奴婢有罪!奴婢該死!奴婢幫長公主殿下做了好多壞事!換了林微那丫頭的命格!還毒殺了太子的神隼栽贓給她!求陛下饒了奴婢的兒子吧!都是奴婢的錯!不關我兒子的事??!求求你們了!”
滿殿死寂!
落針可聞!
皇帝臉上的笑容僵住。
皇后驚愕地掩住了口。
太子蘇睿猛地咳嗽起來,難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瞬間臉色慘白的蘇晚柔。
蘇衍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絲冷光。
蘇晚柔猛地站起身,厲聲道:“瘋婆子!胡言亂語什么!來人!把她拖下去!”
“我沒瘋!殿下!是你!是你讓我做的!”曹嬤嬤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又撲過去抱住蘇晚柔的腿,“殿下你救救我兒子!他的魂魄不安啊!都是因為我們做了壞事……”
“滾開!”蘇晚柔又驚又怒,一腳踢開她,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驚慌和扭曲,“父皇!母后!她瘋了!她定然是失心瘋了!”
但曹嬤嬤的崩潰來得太突然,太真實,指控的內容太具體、太駭人聽聞!換命格?毒殺神隼栽贓?這哪一樣都是驚天大案!
皇帝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目光銳利地掃過蘇晚柔,最終落在狀若瘋魔的曹嬤嬤身上:“堵上她的嘴!押下去!嚴加看管!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父皇!”蘇晚柔驚呼。
“你也給朕閉嘴!”皇帝罕見地對愛女發(fā)了火,“今日之事,誰敢泄露半句,朕拔了他的舌頭!”
宴會不歡而散。
蘇晚柔被變相軟禁在鳳鸞殿。
一場巨大的風暴,開始在皇宮深處醞釀。
林微站在殿外陰影里,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炅谋M讓她虛弱不堪,但心中卻涌動著復仇的快意。
蘇晚柔,你的“好運”,到頭了。
這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