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張學(xué)良從于家求親歸來之后,大帥府就開始緊鑼密鼓的張羅著,轉(zhuǎn)眼間,就到了成親之日。
奉天城
全城被一種前所未見的、幾乎要撐破城垣的喧囂籠罩了。青石板路兩旁的榆樹、柳樹,每一根枝椏都成了懸掛紅綢的支架,層層疊疊的紅色在晨風(fēng)里招展。
大帥府的門樓巍峨如常,但今日,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洞開著,門楣上垂下的紅綢瀑布般瀉下,兩盞碩大無朋的紅燈籠懸在兩側(cè),如同兩輪凝固的血陽,威嚴(yán)里透出少有的、毫不掩飾的喜慶。
奉天城中從大南門甕城到小西門箭樓,黑壓壓的人頭攢動、洶涌,匯成一片無邊無際的沸騰之海。小販們無需費力吆喝,擔(dān)子上紅艷艷的糖葫蘆、晶瑩剔透的吹糖人,自有無數(shù)銅錢和小手爭搶??婊@的婦人鬢邊簪著新買的、顫巍巍的絨花,拼命踮起腳尖,目光貪婪地試圖穿透人墻,去捕捉那傳說中十里紅妝的一鱗半爪?;也架娧b的士兵們,肩頭的刺刀在秋陽下反射著冰冷堅硬的光,他們繃緊著臉,手臂死死相挽,用身體筑成兩道單薄卻堅韌的堤壩,在洶涌的人潮中艱難維持著一條通往大帥府的、狹窄而神圣的通道。孩童們?nèi)缒圉q般在士兵腿間穿梭嬉鬧,追逐著地上未燃盡的鞭炮殘骸,爆發(fā)出陣陣尖銳歡快的叫嚷。嗡嗡的議論聲是這片喧囂海洋的底噪,話題只有一個:奉天督軍長子張學(xué)良成親。
“來了!來了!”
當(dāng)那如同悶雷滾動般由遠(yuǎn)及近的鑼鼓鐃鈸聲終于蓋過鼎沸人聲,當(dāng)?shù)谝谎弁娊挚谀侨缤崎_濁浪的巨艦般出現(xiàn)的儀仗時,積蓄已久的熱望瞬間被點燃,化作震耳欲聾、撼天動地的歡呼海嘯,席卷了整個奉天城!
儀仗威嚴(yán)開道,高擎的朱漆“囍”字牌匾和五彩旌旗在秋風(fēng)中獵獵招展。緊隨其后的鼓樂班子賣力吹奏,嗩吶高亢嘹亮,笙管婉轉(zhuǎn)悠揚,鑼鼓激越鏗鏘,將一曲《百鳥朝鳳》演繹得如同萬馬奔騰。其后是兩列身著嶄新黃呢軍服、肩扛閃亮刺刀的衛(wèi)隊士兵,步伐整齊劃一,踏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沉重而富有韻律的轟鳴。再后,是騎在高頭駿馬上的迎親將領(lǐng)們,吳俊升、張作相、湯玉麟等張作霖麾下赫赫有名的干將俱在,戎裝筆挺,談笑風(fēng)生,向道旁百姓抱拳致意。
終于,那頂萬眾矚目的花轎,在十六名壯漢沉穩(wěn)的步伐中,出現(xiàn)在所有人的視野里。朱漆描金,轎頂一只展翅欲飛的金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轎身四面精雕細(xì)鏤著寓意吉祥的百子圖,纏繞著層層疊疊的紅綢,華麗得如同移動的宮殿?;ㄞI之前,新郎官張學(xué)良騎乘著一匹通體雪白、神駿非凡的“雪花驄”,成為所有目光匯聚的焦點。
張學(xué)良身著剪裁極其合體的墨藍(lán)色呢料軍禮服,金色綬帶斜挎胸前,肩章上的將星在秋陽下閃爍著銳利的光芒,黑色馬靴一塵不染。年輕的臉上沒有絲毫舊式新郎慣有的羞澀或拘謹(jǐn),眉宇間飛揚著蓬勃的朝氣,唇角始終噙著一抹明朗而坦蕩的笑意。他端坐馬背,腰背挺直如青松,目光清亮如秋水,頻頻向道路兩旁山呼海嘯般的人群抱拳致意。那笑容真誠而熱切,仿佛這滿城為他而燃的烈火,正是他胸中沸騰情感的寫照。每一次抱拳,都引來更高分貝的狂熱回應(yīng)。無數(shù)目光追隨著他,帶著驚嘆、艷羨與仰望。他的目光,不時會溫柔地掠過身后那頂被紅綢嚴(yán)密包裹的花轎,笑意便更深一分。
大帥府正門前,早已紅氈鋪地,直通燈火輝煌的禮堂?;ㄞI穩(wěn)穩(wěn)落地,喧天的鞭炮聲與漫天飄灑的彩色紙屑中,喜娘嘹亮悠長的唱喏聲響起:“新人下轎——!” 轎簾被輕輕掀起一角,一只穿著大紅繡金鳳頭鞋的纖足探出,輕輕點在鋪地的紅氈上,隨即,新嫁娘被兩位喜娘小心翼翼地攙扶出來。
鳳冠霞帔,厚重華美的紅錦嫁衣上用金線盤繡著繁復(fù)的龍鳳呈祥圖案,蓋頭低垂,掩住了面容。然而,那挺秀如修竹的身姿,沉穩(wěn)從容的步履,自有一種大家閨秀的端莊氣度,無聲地訴說著良好的教養(yǎng)與不凡的底蘊。張學(xué)良早已下馬,快步上前,在她步出轎門的那一刻,穩(wěn)穩(wěn)地伸出手。一只戴著紅綢手套的手,輕輕放在了他的掌心。那只手在他掌中微微一頓,隨即輕柔而堅定地回握了一下,傳遞來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與信賴。他心頭一熱,仿佛又看到了初見時那雙沉靜如深潭、明亮如星辰的眼眸。
新人并肩,踏上紅毯。府門前早已設(shè)下燃燒著松柏枝的炭火盆,火焰跳躍,青煙裊裊。喜娘高聲唱道:“新人邁火盆,日子紅紅火火,步步高升!” 張學(xué)良側(cè)頭看了一眼身邊紅彤彤的身影,低聲道:“大姐,隨我來?!?話音未落,他已率先穩(wěn)穩(wěn)邁過。于鳳至裙裾微動,緊隨其后,紅彤彤的嫁衣下擺拂過火盆邊緣,帶起一縷細(xì)微的青煙,象征著所有不吉隨煙而散。
禮堂之內(nèi),紅燭高燒,賓客如云。高堂之上,張作霖端坐正中太師椅,身著深紫色團龍紋緞面長袍,外罩玄色貢呢馬褂,雖面容威嚴(yán)依舊,但眉宇間那份發(fā)自心底的喜悅卻如春風(fēng)拂過冰面,清晰可辨。五夫人壽懿盛裝陪坐一側(cè),儀態(tài)端莊,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當(dāng)新人在司儀高亢的指引下,行完莊重的三拜之禮——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張作霖的目光在兒子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于鳳至那頂蓋頭上,微微頷首,唇邊短須隨之顫動,流露出深深的滿意。
禮成,新人直起身。廳內(nèi)掌聲雷動。然而,更大的高潮還在后面。張作霖緩緩站起身,他那魁梧如鐵塔般的身軀立在那里,便是天然的焦點,廳內(nèi)所有的喧嘩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瞬間抹去,連穿梭上菜的仆役也屏息凝神,垂手而立。
“諸位親朋!諸位袍澤!” 張作霖的聲音洪亮如鐘,帶著關(guān)外特有的金石之音,在寂靜的大廳里轟然回蕩,清晰地送入每個人的耳中,“今日,是我張雨亭的兒子漢卿,成家立室的大日子!是我老張家開枝散葉、添人進口的喜事!” 他雙手抱拳,向四方賓客鄭重一揖,目光炯炯,掃過全場每一張面孔。
“咱老張家,起于草莽,能有今日這點基業(yè),靠的是啥?”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靠的是東北父老鄉(xiāng)親的抬舉!靠的是在座諸位,還有我那些在關(guān)外、在營盤里拋頭顱灑熱血的弟兄們用命換來的!” 這話語擲地有聲,激起了在場許多將領(lǐng)袍澤的共鳴,紛紛點頭。
“成家,立業(yè),自古一體!” 張作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變得深邃而凝重,“漢卿娶妻,娶的是誰?是鄭家屯于文斗先生的掌上明珠,鳳至姑娘!” 他特意加重了“于文斗”三個字的讀音,目光掃過全場,似乎在尋找知情人。
“在座的,有老兄弟可能知道,也有新朋友或許不知?!?張作霖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種追憶往事的真誠,“早年我張雨亭在鄭家屯一帶拉綹子,刀口舔血,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有一次,遭了大難,被仇家圍得鐵桶一般,彈盡糧絕,眼看就要交代在那兒!是于文斗先生,他一個買賣人,豁出身家性命,不顧自身安危,把我藏在他家后院的草料垛里,又變著法子給我送水送食,還幫我聯(lián)絡(luò)上了外面的兄弟!這份救命之恩,天高地厚!”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感激,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當(dāng)年的驚險一幕。
“于先生為人,急公好義,是東北商界響當(dāng)當(dāng)?shù)捻浦?!他的家教,更是?yán)正!鳳至姑娘,知書達(dá)理,賢良淑德,品貌才情,那是萬里挑一!這門親事,不是我張雨亭攀高枝,是我老張家有幸,能娶到這樣的好媳婦!我張雨亭,一百個滿意,一千個放心!” 他斬釘截鐵的話語,為于家父女做了最權(quán)威、最有力的背書,也徹底道出了這門親事的深厚淵源與他的由衷認(rèn)同。
他轉(zhuǎn)向并肩而立的新人,尤其是看向那頂紅蓋頭,眼神里流露出少有的溫和與近乎托付般的鄭重:“鳳至啊,” 他的聲音放緩了,帶著長輩的慈愛,“從今日起,你就是我張家的媳婦,漢卿明媒正娶的結(jié)發(fā)之妻!進了張家的門,就是張家人。漢卿年輕,性子或許跳脫些,你是明理知書、見識不凡的好女子,日后,望你持家有道,相夫教子,做他的賢內(nèi)助,更是他的諍友!夫妻同心,其利斷金。你二人,要相互扶持,相敬如賓,為我張家開枝散葉,共擔(dān)家業(yè)!這個家,以后有你一半!”
接著,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鎖定兒子張學(xué)良,那份溫和瞬間被深沉的期許與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取代,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千軍萬馬沖鋒陷陣般的鏗鏘氣勢:
“漢卿!你給老子聽真了!” 這一聲斷喝,讓整個大廳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今日你娶的,是八抬大轎、三書六禮、明媒正娶迎進門的正房夫人!于家小姐,品貌才德,哪一樣配不上你?!更別說她爹是你老子我的救命恩人!這份恩情,這份姻緣,比山重,比海深!你既迎娶鳳至,就要給老子記住!男子漢大丈夫,立于天地間,頂天立地!首重信義!對國如此,對家,更該如此!夫妻之道,貴在專一!貴在相守!從今往后,鳳至便是你的發(fā)妻,你唯一的正室夫人!你要一生一世敬她、重她、護她!糟糠之妻不下堂!這是古訓(xùn),更是做人的根本!負(fù)心薄幸,朝三暮四,那不是我張作霖的種!更不是頂天立地的東北漢子能干出來的腌臜事!”
他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大廳的寂靜之上,目光如電,牢牢鎖住兒子年輕的臉龐:“今日,當(dāng)著滿城父老鄉(xiāng)親,當(dāng)著所有親朋好友的面,我要你記住:正室之位,唯鳳至一人!此心此諾,天地可鑒!日月為證!若違此誓,莫說天地鬼神不容,便是我張作霖手里的槍——” 他猛地一拍腰間,仿佛那里正別著他從不離身的佩槍,聲音如同寒冰碎裂,“第一個就饒不了你這忘恩負(fù)義、背信棄義之徒!”
最后一句,如同九霄雷霆,帶著凜冽的殺伐之氣,轟然炸響!滿堂賓客,無論是長袍馬褂的遺老耆宿、戎裝筆挺的軍中悍將,還是西裝革履的洋人領(lǐng)事,無不被這撲面而來的江湖豪氣與嚴(yán)父鐵腕所震懾!大廳里一片死寂,落針可聞,只有紅燭燃燒的輕微噼啪聲。
這令人窒息的寂靜僅僅持續(xù)了一瞬,旋即被更為猛烈、如同山崩海嘯般的掌聲與喝彩聲徹底淹沒!“好!”“大帥說得對!”……叫好聲、贊嘆聲此起彼伏,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
張學(xué)良挺直了腰背,如同標(biāo)槍般立在原地,迎著父親那雷霆萬鈞、足以穿透人心的目光,臉上沒有絲毫被當(dāng)眾訓(xùn)斥的窘迫或不滿,反而是一種坦蕩的、灼熱的赤誠與鄭重。他深吸一口氣,朗聲應(yīng)道,聲音清越有力,穿透了鼎沸的聲浪:
“父親大人金玉良言,句句如山!兒子張學(xué)良,銘記肺腑!此生此世,定不負(fù)鳳至!定敬她、重她、護她!此心此諾,唯天可表,唯鳳至一人可鑒!愿與她白首同心,生死相隨!” 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回蕩在每一個角落,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熱烈與斬釘截鐵的決絕。
“好!這才是我張雨亭的種!有種!” 張作霖臉上瞬間冰雪消融,爆發(fā)出豪邁震天的大笑,用力一拍桌子,“開席!上酒!今日不醉不歸,誰他娘的也別想豎著出去!” 這笑聲如同解開了最后一道封印,頓時鼓樂大作,觥籌交錯之聲轟然而起,奉天城權(quán)力的中心,徹底化作了歡宴的海洋。吳俊升端著大海碗,粗著嗓子喊道:“漢卿,大爺在這希望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干了!” 張作相、湯玉麟等紛紛舉杯附和,氣氛瞬間達(dá)到頂點。。。。。。
夜,深了。大帥府前庭的喧囂聲浪,被一道道高墻和深深庭院層層阻隔、消解,傳到后宅東跨院這精心布置的新房時,只剩下遙遠(yuǎn)模糊的、如同潮水拍打礁石般的背景低鳴。新房門窗緊閉,與外界隔絕。窗欞上,大紅的雙喜剪紙在燭光映照下,輪廓清晰。屋內(nèi),手臂粗的龍鳳紅燭高燒,燭淚無聲地堆積、流淌,將一室映照得暖融如春,光影在描金繪彩的家具上跳躍??諝饫飶浡?、混合了女子脂粉幽香、新木家具清漆氣味和紅燭燃燒特有的甜暖氣息。
于鳳至依舊端坐在那張鋪著大紅百子千孫被的雕花拔步床沿。頭上的紅蓋頭嚴(yán)嚴(yán)實實,遮蔽了所有光線和視線。沉重的鳳冠壓得她脖頸酸澀僵硬,繁復(fù)厚重的嫁衣包裹著身體,悶出一層薄汗。心,在寂靜里跳得格外清晰有力,帶著一絲新嫁娘特有的懸而未決的緊張。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個身影在靠近,帶著一身外面喧鬧場殘留的淡淡酒氣、煙草味和秋夜的微涼氣息。
終于,腳步聲在她面前停駐。接著,是秤桿輕輕探入蓋頭下方邊緣的微涼觸感。蓋頭被平穩(wěn)地、帶著一種鄭重的儀式感緩緩向上挑起。光線涌入,于鳳至下意識地微微瞇了下眼,隨即,她抬起眼簾。
面前,是張學(xué)良年輕俊朗的臉。軍禮服早已換下,此刻他穿著一身暗紅色團福紋的綢面長衫,襯得身姿愈發(fā)挺拔頎長。許是飲了酒,面頰上染著淡淡的紅暈,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寒夜里最璀璨的星辰,沒有絲毫醉酒的迷蒙,只有一種灼灼的、毫不掩飾的專注、喜悅和溫柔,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仿佛要將她的模樣深深鐫刻。
四目相對。
于鳳至的心猛地一跳,漏了一拍。這是她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如此明亮溫暖的光線下,清晰地、毫無遮攔地看到自己的丈夫。他的眼神如此直接、坦蕩,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赤誠熱力,竟讓她一時忘了新嫁娘應(yīng)有的嬌羞,也忘了移開目光。
“大姐……” 張學(xué)良的聲音有些低啞,卻異常清晰。他沒有依循舊禮喚一聲“娘子”,而是直接喚于鳳至大姐,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親近與尊重。“這勞什子,壓壞了吧?” 張學(xué)良看著于鳳至鳳冠下沉靜的眉眼,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語氣里是毫不作偽的心疼與關(guān)切,伸手輕輕指了指那頂華美卻沉重的鳳冠。
于鳳至這才感覺到脖頸的酸脹,她微微垂下眼睫,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還好。只是……有點重。” 聲音溫婉清越,如同珠玉相擊,只是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緊繃。
張學(xué)良在她身邊坐下,兩人之間隔著一點禮貌的距離。他看著她放在膝上、緊緊交握的、戴著紅綢手套的雙手。沉默在紅燭燃燒的細(xì)微噼啪聲中流淌了片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寧。張學(xué)良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鄭重,如同在神前起誓:
“大姐,” 他側(cè)過身,目光再次堅定地落在她臉上,仿佛要望進她的眼底深處,“今日在禮堂上,父親的話,字字千鈞。我說的話,更是出自肺腑,絕無半分虛言?!?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最準(zhǔn)確也最真誠的表達(dá),“我張學(xué)良,生在這樣的門庭,或許行事有時跳脫不羈,或許將來身不由己處頗多,但有一點,我今日向你立誓:我絕非輕諾寡信、三心二意之徒?!?/p>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無比深邃而專注,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莊重:“從今往后,你于鳳至,是我張學(xué)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迎進門的妻子,是我此生唯一的正室夫人。此心此意,天地共鑒,絕無更改!” 他的話語清晰有力,在寂靜的新房里回蕩,如同金石之音。
于鳳至靜靜地聽著,心中的那點懸空感,在他鄭重的話語中緩緩落定。她抬起眼,迎上他灼熱而坦蕩的目光,那雙沉靜的眸子里,漾開一層溫柔而堅定的漣漪。她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抬起那只未戴手套的手,緩緩地、主動地覆在了他擱在膝上的手背之上。指尖微涼,卻傳遞著一種無聲的信任與托付。
張學(xué)良感受到手背上那微涼而柔軟的觸感,心頭猛地一熱,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涌遍全身。他反手,將那只柔荑緊緊握在掌心,力道堅定而溫柔。紅燭的光暈在他們交握的手上跳躍、流淌,將兩人的身影溫柔地融在一起,投映在身后那象征著多子多福的百子千孫帳幔上。窗外,奉天城遙遠(yuǎn)的喧囂仿佛徹底沉寂下去,唯有這一室燭光,溫暖而靜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