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李建軍剛好抱著一捆茅草回來。
他看到王桂蘭活過來,激動的跑上前,哭聲道:
“娘,你可算醒了,我還以為……以為……”
“以為娘死了是不是?娘才舍不得你們兩兄弟呢?!?/p>
說著,王桂蘭抹了一把眼淚,又將李建軍扯過來摟在懷里,繼續(xù)道:
“哎呀,老天爺保佑啊,咱們娘仨都活過來了,以后一定能過上好日子,就是……就是不知道你爹怎么樣了?!?/p>
話音落下,王桂蘭和李建軍都沉默下來,眼神都黯淡許多。
李建業(yè)從記憶中得知,父親李修文半個月前被國軍抓了壯丁,強征去修戰(zhàn)壕。
說是修戰(zhàn)壕,那只是表面話,其實就是送到前線當炮灰,被抓壯丁的人沒一個活著回來的。
李建業(yè)握住王桂蘭的手,堅定道:
“娘,眼下咱們別想那么多,先找一個地方臨時安頓下來,等安頓好了我去找爹?!?/p>
“什么?你要找你爹?不行!”
王桂蘭面色瞬間嚴肅,枯瘦的手緊緊抓住李建業(yè)手腕,嚴聲道:
“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丘八和鬼子到處橫行,你遇上哪一伙都得丟命,娘不能讓你犯險?!?/p>
“咱們娘仨就按你爹臨走時交代的,去北平投奔你二叔,到了那,讓你二叔給咱們找個營生,起碼還能活命!”
李建業(yè)見王桂蘭這么激動,趕緊安撫:
“娘,你別激動,我不去就是了?!?/p>
王桂蘭用交織著矛盾和痛苦的眼神深深看了李建業(yè)一眼,然后垂下頭,沉默不言。
她何嘗不想知道丈夫的下落,讓丈夫回來,一家人團圓。
但李修文生死難料,如果僅是因為一絲希望就讓兒子犯險,她絕不愿意。
三人休息一陣,準備收拾包裹離開,在天黑前找個能落腳的地方。
李建業(yè)讓王桂蘭坐著休息,自己和李建軍一一收拾。
其實也沒什么要收拾的東西,一口被燒到焦黑的雙耳鐵鍋,一只干癟的水袋,一把上銹的鐵刀,五只粗瓷碗,幾雙筷子,幾件破衣服以及火柴、地契等零散物。
至于吃的,沒有!
李建業(yè)將水袋、菜刀、碗筷和零散物裝進鍋里,又把鍋和破衣服包進包袱里面,用茅草搓成的草繩捆緊。
這些可是他們一家僅有的財產(chǎn),不能丟了。
“娘,咱們得趕緊走了?!?/p>
李建業(yè)將包袱背在身上,低聲說了一句。
王桂蘭點點頭,撐著膝蓋慢慢站起來,身子有些搖晃。
李建軍見狀,趕緊過去攙扶著,生怕王桂蘭摔倒。
三人沿著土路朝北走,凄涼的畫面令李建業(yè)連連皺眉。
一路上,全是被扒了皮的榆樹,大的小的無一能幸免。
一眼望去,白花花一片,讓人看著毛骨悚然。
除了榆樹外,還有少量的國槐樹、刺槐樹、椿樹等,這些樹的樹皮還在。
李建業(yè)心里清楚,不是逃荒的難民放過這些槐樹,而是只有榆樹皮能吃。
自古以來,中原大地多磨難,每次發(fā)生嚴重災荒老百姓首先想到的就是野菜和榆樹皮,這些可以被人體吸收,即便有些部分不能吸收但沒有毒性,吃不死人。
槐樹、椿樹這些就不同了,皮硬難以入口,吃完還拉不出來,吃多了甚至會中毒。
所以,歷史上每次發(fā)生嚴重災荒,野菜和榆樹皮就是應急食物,可以救命。
如果野菜和榆樹皮吃光了怎么辦?
那就吃蒲草根、花生殼、大雁屎等,甚至有些人餓的急眼,還會吃觀音土。
事實上,觀音土除了能暫時填飽肚子,其他百害無一利,最終的結果就是活活撐死。
李建業(yè)嘆了一口氣,心思沉重,默默趕路。
走了約兩個小時,王桂蘭突然歪倒在地,連帶著把攙扶的李建軍都拉倒。
“娘,你沒摔傷吧?”
李建業(yè)趕緊跑過去攙扶,王桂蘭的身子卻像軟面條一樣,軟塌塌的,怎么也站不住。
王桂蘭無力的躺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喘著粗氣道:
“小業(yè),別管娘了,帶著小軍走吧?!?/p>
李建軍一聽這話,緊緊攥著王桂蘭的手,帶著哭腔道:
“娘,我和大哥不會丟下你的,如果要死……咱們就死在一塊?!?/p>
李建業(yè)眼眶微紅,沒有多說話,而是蹲下身子將王桂蘭慢慢拽到背上:
“娘,我背你走?!?/p>
王桂蘭伏在李建業(yè)背上,眼淚無聲滑落,有氣無力道:
“可娘……娘會拖累你們的……”
“拖累什么!”
李建業(yè)調(diào)整一下姿勢,堅定道:
“我好不容易有娘了,還想多享受娘關心的日子。”
王桂蘭沒聽懂李建業(yè)話里的意思,但她感受到了來自李建業(yè)的孝心,欣慰的連連點頭,內(nèi)心得到極大滿足,即便現(xiàn)在死去也能含笑閉眼。
李建業(yè)抬頭看了看天色,太陽已經(jīng)西斜,遠處的山巒都染上一層血色。
能明顯感覺到,溫度正迅速降低,刮來的寒風已經(jīng)帶著刺骨的涼意。
“小軍,你拿上包袱,咱們趕緊走,天黑前找不到能過夜的地方就遭了。”
李建軍點點頭,趕緊把包袱背到身上,乖巧的跟在一側,時刻注意王桂蘭的狀態(tài)。
經(jīng)過紅色正能量的洗禮,李建業(yè)身體素質(zhì)明顯不止提升一截,背上王桂蘭絲毫不影響行動,邁著大步往前走。
反倒是李建軍,咬著牙緊跟,腳步絲毫不敢遲緩。
路上,不時有逃荒的人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
這些人雙目無神、表情麻木,只是一味地機械式挪步,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在這饑荒年月,人人自危,誰還有余力關心別人。
當然,也有例外。
偶爾有一兩個人停下腳步,眼中露出不懷好意的眼神,仔細打量李建業(yè)三人。
當他們看到李建業(yè)年齡雖小但行動靈活,不像是虛弱的模樣,只能暗暗搖頭離開。
又走了約莫一個小時,天色已經(jīng)黑沉,遠處終于出現(xiàn)一個村子的輪廓。
李建軍十分興奮,喊道:
“大哥,前面有個村,晚上能在那過夜?!?/p>
李建業(yè)點點頭,加快腳步。
十幾分鐘后,三人終于來到村口。
走近才發(fā)現(xiàn),整個村破敗不堪,土墻倒塌,茅屋傾頹,只有幾只烏鴉在枯樹上凄厲的叫著,給人的感覺十分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