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zhèn),是一座坐落于人族北方的小城鎮(zhèn),距離那戰(zhàn)事吃緊的邊境還有幾千里,距離那雄偉壯麗的京城也有幾千里之遙。
易水河穿插其中流過,彎彎一拐,繼而向東南,匯入葉露河,歸于汪洋。
這是座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小城,與人族萬城一般,坐落于人族大地上,千百年來守望著星空。
這里的人世代在城內(nèi),有些有遠(yuǎn)大志向的發(fā)奮讀書,要考到京城;有些看不慣在人族邊境肆虐的妖族,誓要參軍殺妖,在此之后,阿爸阿媽再沒見過一面;有人偏愛這世間俗物,體驗(yàn)這人生萬般。
對于這座小城來說,世界就這么大,安安穩(wěn)穩(wěn)的就好,可是總有那些不長眼的家伙想要從北邊過來,踐踏這片熱愛的土地,屠戮他們熱愛的可愛的人,掠奪這里的一切,給這片天地?fù)Q個主人。
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自然不讓那些家伙踏上自己的土地半分,鎮(zhèn)上的壯年男丁踴躍參軍,有些放不下自家孩子父母的也被朝廷的優(yōu)厚待遇吸引參軍。
朝廷規(guī)定每年國庫在戰(zhàn)事上的支出要大于一半,不止用于活著的俸祿,更有巨額的死亡撫恤金,對于烈士的孩子有免費(fèi)的學(xué)堂上,父母更是有足夠的錢度過余生,有了這些保障,那些將士們也就少了些憂慮,在戰(zhàn)場上拋頭顱、灑熱血。
于是這座小鎮(zhèn)上的男丁極為稀少,小鎮(zhèn)上生活的人們多是孩子和老人,行動不便,自然也就對于外面的世界很好奇,從外面來的人就成了他們了解外界的一個好方式。
桃花街上,滿街的粉色桃花早已被碩果累累的桃子取代,這些桃子上泛著粉色的黛色,宛若青澀姑娘的臉頰,細(xì)膩軟滑。
一只黑黝黝的手一把抓住一個粉嫩的桃子,俯下身,用衣服蹭一蹭,大口朵頤。
渾身破破爛爛的乞丐顧不得其他,又抓了幾個桃子,靠在桃樹下吃了起來。
少年臉上黑黝黝的,很多天沒有洗過,身上的布條破破爛爛,看不出名貴。
吃飽后,少年拍拍很久沒有進(jìn)食的肚子,身體是前所未有的滿足,精神上卻又一股疲憊感襲來,少年扛不住睡意,伴隨著蟬鳴聲沉沉睡去。
桃樹上的枝葉無風(fēng)擺動,講述著獨(dú)屬于植物間的故事,向隔壁的榆樹抱怨樹下的少年吃了自己的果實(shí)還要倚著自己……
太陽追著鐘擺來到傍晚,樹下的少年轉(zhuǎn)了個身子繼續(xù)睡去,絲毫沒意識到即將來臨的危機(jī)。
樹下的陰影更盛了些,蟬鳴聲戛然而止,少年只當(dāng)那太陽更偏了點(diǎn),更涼快了點(diǎn)。
“起來!”
突如其來的一聲暴喝打斷了少年的美夢,少年還沒來得及回味,耳朵又被鐵鉗一樣的手揪了起來。
耳朵吃痛,少年感覺自己的耳朵都要被扯斷了,來不及反抗,也無法反抗,耳邊又突然傳來銅鐘般洪亮的聲音,
“偷東西偷到我王虎身上來了?你小偷真是好大的膽子,來讓我看看你的膽子有多大,能不能摘了你的膽今晚炒菜吃!”
少年耳朵一炸,腦海里的雜念全被這道聲音清空,嗡嗡聲纏繞腦袋,覺得那佛寺的獅子吼也不過如此。
少年定睛一瞧,只見一座鐵塔站在自己身前,將夕陽擋住,叫自己瞧不到一點(diǎn)光亮,只能看著中年漢子那黝黑平凡的臉。
“咳咳……,冤枉啊,大叔,我可不是什么小偷,只是看見這桃子放這沒人要,壞了怪可惜的,于是就保存在肚子里了,那里面不會壞?!?/p>
少年笑了笑,用手扒住那中年人的手腕,希望可以將自己的耳朵解脫出來,可是不止那手和鉗子一樣,手腕更是和鋼筋一樣,無論少年如何掙扎就是掙脫不開。
鐵塔一般的身影手臂稍稍發(fā)力上提,少年頓時感到一陣失重,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被提在了半空中,如同小雞仔一樣無能為力。
壯漢突然前竄,盯著少年那雙眼睛,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呢?血絲遍布白玉,似有紅蛟游戲于澄澈透明的湖水中,而這片湖水永遠(yuǎn)不會迎來它的陰天。
那雙眼睛玄機(jī)一閃,種種玄奧似一閃而逝。
周圍的空氣隨著漢子的心情一樣瞬間變的冰冷,鐵鉗一樣的手掐住少年的脖子,窒息感襲來,臟兮兮的臉?biāo)查g染上了豬肝色。
“我不管你們怎么知道的,或是如何找到這邊的,但這是我的底線,你們這里都敢來,想必也做好了去見閻王爺?shù)臏?zhǔn)備,我也知道你們這群人的規(guī)矩,死都不交代,想必已經(jīng)做好自殺的準(zhǔn)備了?!?/p>
血一樣的眼神盯著少年,周遭尸山血海仿佛變?yōu)閷?shí)物,那都是男人的戰(zhàn)利品,俗話說一將功成萬骨枯,眼前的男人怕是早已超過那個地步,畢竟那樣滔天的血?dú)?,不是隨隨便便滅幾個國就可以做到的。
殺氣流轉(zhuǎn),卻那樣熟悉,少年在短短兩個月內(nèi)已經(jīng)見過兩次,上次還是真實(shí)的血海,因此少年還不知被眼前滔天的殺氣嚇到說不出話來,但不聽話顫動的雙腿確實(shí)自己如何也控制不住的。
少年只好強(qiáng)裝鎮(zhèn)定,可惜說不出話,少年只好一只手努力想撬開漢子的手,好呼吸點(diǎn)新鮮空氣,一只手極力揮舞,證明自己聽不懂壯漢之前說的話。
漢子瞧著少年實(shí)在不像那些人,但心中卻絲毫沒有放松警惕,自己在那邊待的時間夠久,自然也就知道有些妖物可以幻化成人形,學(xué)習(xí)人的樣子交談,但能瞞過自己眼睛的那幾位妖族怕是也不屑于用這些下三濫手段。
想著這些,中年漢子松開了些自己虬結(jié)隆起的手臂,把少年扔到了地上。
“唔哇”
豬肝色的少年貪婪地大口大口吸著來之不易的空氣,心里全是對暫時活下來的慶幸以及對于能重新呼吸的知足。
人總是這樣,失去才知道珍惜,若是能早些知足,那也就不會貪戀失去后的風(fēng)景,可是知足的代價便是要意識到珍貴,若是沒有同等價值的失去,也就沒有后來的知足,所以當(dāng)你失去某樣?xùn)|西時,不要惋惜,不要遺憾,向前走,那是上天的旨意去讓你珍惜下一個。
“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些人‘是指什么,小子我只是路過此處,實(shí)在餓的沒辦法了,才摘了幾個桃子充饑,思來想去,冒犯您的地方怕是只有這幾個桃子了,先生難道是舍不得桃子才給我加上’那些人‘的罪名?”
少年揉了揉被勒的發(fā)紫的脖子說到。
少年的眼神中帶著真摯、誠懇還有吃幾個桃子就差點(diǎn)被殺死的幽怨。
壯漢聽到‘先生’這樣的稱呼,心中多了些得意,早年自家母親便是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位教書先生的,可惜事與愿違,好在自己這么多年一直堅(jiān)持讀書,就算沒得到教書先生的身份,今日也得到了先生的氣質(zhì)。
壯漢看著這眼神,心中便覺得這少年不會作假,起碼不是那邊的東西,心就軟了下來,但是想到剛才從那個男孩眼睛中看到的玄妙,警惕感再次涌上心頭。
不是那邊,那就是這邊,心思快速翻涌,是邊關(guān)?朝廷?世家?不管怎樣,但凡威脅到自己母親的危險因素,自己一定要斬草除根!
剛才好不容易消散的殺意再度凝結(jié),坐在地上的少年再次感受到了死亡的來臨,但與上次不同的是,少年知道這次死定了。
既然都要死了,那少年索性也不反抗了,身子向后倒去,躺在地上,抬頭看著滿目桃子,逃了這么久,自己也累了,或許上天玩累了自己,要來結(jié)束這場無聊的游戲。
少年翹著二郎腿,絲毫不顧及什么體面,身體語言詮釋著對于這位要終結(jié)自己生命的人的蔑視。
壯漢也不惱,畢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如何也不會被眼前乞丐一樣的少年激怒,只是平平淡淡揮出一拳,沒有花里胡哨的拳擊或者神通,只是這一拳讓周遭都變得寂靜,讓那個少年的表情凝固,兩個月前死亡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
“阿虎!”
一聲普通的輕喝蕩漾在天地之間,卻拉住了這位將軍。
“娘,你怎么出來了?“
漢子回頭看向輕喝的主人,聲音有些心虛。
躺在地上的少年也起身看去,那是一個滿頭銀發(fā)的婦人,氣度不凡,此刻也在審視著自己。
“這孩子不就是吃了幾個桃子嘛,至于這么小氣?自打你當(dāng)兵以來咱家就沒缺過東西?!?/p>
老婦人微怒,瞪了漢子一眼。
漢子擺擺手,低下頭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行了行了,都飯點(diǎn)了,這孩子看起來餓著呢,快喊這孩子進(jìn)來吃飯,剛好做完晚飯。“
老人擺擺手,示意兩人快點(diǎn)進(jìn)家門。
漢子在老娘面前溫順的和兔子一樣,剛想招呼著那個少年進(jìn)自家家門,卻看到剛才還四腳朝天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越過了自己,挽著自家老太太的手跨進(jìn)家門,還白了自己一眼,好像在說“真沒眼力見”。
漢子瞥了一眼少年被汗水打濕的后背,對于殺死少年的決意絲毫不減。
小院用青石板鋪滿土地,好讓老人在下雨天不至于泥濘行走,院子側(cè)邊有一棵槐樹,少年的到來剛好趕上槐樹的夏季花期,此時的槐花雖說沒有春季的嫩,但勝在多,枝蔓蓋滿半個庭院,給炎熱的夏天帶來絲絲清涼。
院子的另外半邊是座小菜園,木頭的架子上掛滿絲瓜,北瓜蔓也不甘示弱,爬上院墻沖著外面的桃子姑娘打招呼。
“奶奶,您慢點(diǎn)走,擦桌子這種活我來干就行?!?/p>
少年搶過抹布幫忙把槐樹下的石桌擦干凈,好不容易抓到一線生機(jī),自然要全力以赴的抓到才對。
正打算去幫忙盛飯時,又聽到老人對漢子的一聲輕喝。
“虎子,過來盛飯!”
原來是漢子自進(jìn)門后就一直死盯著那少年,不知道心里想的什么壞法子。
老婦人看著還死盯著少年的兒子就氣不打一處來,現(xiàn)在就連老娘的命令都不聽了,以后還有誰能攔著他。
漢子趕忙應(yīng)下,三步并兩步去盛飯,對于老娘的命令那可是不敢不聽從。
辣椒炒肉,臘肉炒筍,再上一道清炒絲瓜,綠豆湯、大餅管夠,少年吃的不亦樂乎。
餐桌上三人沒怎么說話,大多數(shù)是漢子給老婦人夾菜,老婦人給少年夾菜,少年猛猛吃。
大概有兩個月了?少年已經(jīng)許久沒有吃過這么香、飽還不用酬勞的飯了,光是大餅,少年自己就吃了兩張。
吃飽飯足,老婦人讓漢子去收拾間偏房,給少年拿了些換洗的衣物。
“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老婦人的眼神里滿是慈祥,看著少年說到。
“江流,江河湍流,徐江流?!?/p>
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躺在搖椅上,念叨著,
“徐江流,徐江流,真是個好名字?!?/p>
少年本名徐水,逃亡以來為了避免熟人認(rèn)出,自己更名徐江流,希望自己像大江大流一樣沿著彎彎的河流匯入理想的海洋。
小院槐花飄落,蓋在少年的頭上,夏風(fēng)吹起少年的發(fā)絲,帶來一陣槐花香味。
槐花正是香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