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質(zhì)樓的樓梯間里一片昏暗,只有緊急出口的綠色標識散發(fā)著幽光,忽明忽滅,如同垂死生物的呼吸。林煥背著沉重的背包,逆著向下奔逃的人流,艱難地向上攀爬——他需要先到頂層,才能通過連接兩棟副樓的天橋,那是通往生命科學學院最近的路。
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灰塵和一種冰冷的鐵銹味,那是過度負荷的電器元件燒毀后留下的氣息。人們的臉上寫滿了驚恐和茫然,尖叫、哭喊、催促聲在封閉的樓梯井里回蕩、放大,撞擊著耳膜。
“讓一讓!麻煩讓一讓!”林煥不得不提高音量,擠開人群。
有人粗暴地推搡他:“往下走!你往上跑什么!找死嗎?!”
林煥無暇解釋,只是用手臂格擋開,目光死死盯著上方的樓梯平臺。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因為奔跑,一半是因為那無處不在的、幾乎要實質(zhì)化的恐懼。背包里的簡陋監(jiān)測設備隔著布料傳來細微的、不規(guī)律的震動,仿佛也在為外界的混亂而戰(zhàn)栗。
終于沖上頂層,推開防火門,一股強風幾乎將他吹了個趔趄。
連接兩棟樓的天橋是玻璃封閉式的,此刻原本透明的玻璃墻外,已是昏天黑地。濃重的、帶著不祥銅黃色的云層低低地壓下來,仿佛觸手可及。遠處城市升起的滾滾黑煙被狂風撕扯成詭異的形狀。天橋的鋼結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風中微微晃動。
更可怕的是天橋內(nèi)部。照明系統(tǒng)完全失效,玻璃破碎了好幾處,狂風裹挾著冰涼的雨滴和灰塵倒灌進來。原本整潔的通道此刻一片狼藉,散落著破碎的花盆、丟棄的背包,甚至還有一只孤零零的鞋子。
林煥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低身體,沖上了天橋。
風嚎叫著穿過破口,聲音凄厲。腳下的橋面在風中輕微起伏,每一步都踏在不確定之上。透過破碎的玻璃,他看到下方校園的景象:無數(shù)渺小的人影在混亂奔跑,車輛撞在一起堵塞了道路,草坪上燃起火焰,黑色的泥漿從一處爆裂的地下管道噴涌而出……一幅末日般的圖景。
就在這時,整個天橋猛地、劇烈地一晃!
一聲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金屬扭曲聲從腳下傳來,尖銳得刺破風聲!
林煥猝不及防,被甩向一側的玻璃墻,重重撞在上面,肩膀一陣劇痛。他死死抓住旁邊的金屬扶手,穩(wěn)住身形。
“吱嘎——嘎——”
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持續(xù)傳來。他低頭看去,駭然發(fā)現(xiàn)天橋中段的一處主要焊接點,竟然崩開了一道猙獰的裂口!巨大的應力使得鋼鐵如同軟泥般被撕扯變形。
這座天橋,隨時可能徹底斷裂!
不能再待下去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林煥貓著腰,沿著還能保持相對穩(wěn)定的橋邊,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沖刺。每一步都感覺腳下的結構在哀鳴,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解體。
終于,他看到了對面的出口門。門似乎被什么東西卡住了,只開了一條縫。
“砰!”身后傳來又一聲巨響,天橋的傾斜角度更大了!
林煥用盡全身力氣撞向那扇防火門!
門猛地被撞開,他收勢不住,狼狽地滾進了對面樓的走廊里。
幾乎在他沖進來的下一秒,身后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斷裂的巨響!連帶著整棟樓都仿佛震動了一下!
他驚魂未定地回頭,透過門上的小窗,看到那座幾十米長的天橋,從中段徹底斷裂,巨大的鋼結構扭曲著、呻吟著,朝著下方墜落,最終砸在兩樓之間的空地上,發(fā)出轟然巨響,揚起漫天塵土。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只差幾秒……
但他沒有時間后怕。這里是生命科學學院的副樓,阮秋莊的主實驗室在三樓的主樓,還需要穿過一條長廊和一個小中庭。
這里的混亂程度比地質(zhì)樓有過之而無不及。實驗室里的培養(yǎng)箱、冰箱斷電,散發(fā)出奇怪的味道。魚缸破裂,水和掙扎的觀賞魚流了一地。走廊里同樣奔跑著驚慌的人群。
“阮秋莊!阮秋莊!”林煥一邊朝著主樓方向跑,一邊大聲呼喊,聲音在嘈雜的走廊里顯得有些微弱。
沒有回應。
他的心沉了下去。難道她已經(jīng)跟著人群跑下去了?還是……
穿過連接副樓和主樓的長廊,他沖進了主樓的三樓走廊。這里煙霧彌漫,能見度很低,刺鼻的煙味主要來自走廊盡頭一個冒著黑煙的配電箱,火似乎已經(jīng)被滅火器暫時撲滅,但仍有零星電火花爆開。
“阮秋莊!”林煥捂著口鼻,再次大喊。
“林煥?!我在這里!”
一個帶著哭腔和無比驚喜的聲音從旁邊一個敞開門的儀器儲藏室里傳來。
林煥猛地沖過去,只見阮秋莊蜷縮在房間的角落,遠離窗戶和貨架,臉上被煙熏得有些發(fā)黑,眼睛紅腫,但看到他的那一刻,迸發(fā)出了絕處逢生的光彩。她身邊還跟著兩個同樣嚇得臉色蒼白的女生。
“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阮秋莊幾乎是跳了起來,抓住他的手臂,手指因為用力而關節(jié)發(fā)白,聲音哽咽,“天橋!我剛才好像聽到天橋塌了的聲音!我以為你……”
“我沒事,剛過來。”林煥快速打量了她一下,確認她沒有受傷,心下稍安,“這里不能待了,配電箱可能還會復燃,我們得馬上離開?!?/p>
“去哪?”另一個女生顫抖著問,“樓下全是人,好像還發(fā)生了踩踏……我們不敢下去……”
林煥快速思考著。向下擠進混亂的人群確實危險,而且現(xiàn)在通訊中斷,出去后很可能和阮秋莊失散。向上?頂層或許相對人少,但可能被困。
他的目光掃過走廊墻壁上的消防疏散圖。
“去樓頂!”他果斷決定,“樓頂平臺開闊,沒有墜落物風險,空氣也好。等到下面混亂稍微平息一點,我們再想辦法離開校園!”
這是目前看來最安全的選擇。
三個女生早已沒了主意,立刻點頭同意。
林煥帶頭,阮秋莊緊緊跟在他身后,另外兩個女生相互攙扶著跟在最后。他們沿著消防樓梯向上爬。樓梯間里同樣昏暗,但比下面安靜許多,只有他們急促的腳步聲和喘息聲。
推開通往天臺的沉重鐵門,視野豁然開朗。
狂風瞬間包裹了他們,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wěn)。但相比于樓下那令人窒息的混亂和煙霧,這里雖然惡劣,卻給人一種詭異的“安全”感。
天臺之上,已經(jīng)零星有十幾個人,都是選擇上來避難的學生和老師,各自分散著,臉上帶著同樣的驚懼和茫然。
而眼前的景象,則讓所有初到天臺的人,都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站在城市制高點,俯瞰下去,曾經(jīng)的繁華都市仿佛生了一場恐怖的惡疾。無數(shù)股黑煙從城市的各個角落升起,如同大地潰爛的膿瘡。交通徹底癱瘓,主干道變成了巨大的停車場,間或閃爍著車輛相撞后的火光。遠處傳來隱約的爆炸聲,不知是變電站還是燃氣管道。
更令人心悸的是天空。那濃重的、翻滾著的銅黃色云層,低得仿佛要壓垮摩天大樓的頂端。云層之中,不時有詭異的、無聲的脈沖狀光芒閃過,那不是閃電,而是一種更緩慢、更巨大的能量釋放現(xiàn)象,將云層短暫映照成青紫色,如同巨大生物跳動的血管。
一種低頻的、持續(xù)的嗡鳴聲,并非通過空氣,而是通過腳下的建筑結構直接傳入人的骨骼,引起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和眩暈。
這就是他們生活的世界,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里呈現(xiàn)出的模樣。
阮秋莊下意識地靠近林煥,身體微微發(fā)抖。另外兩個女生已經(jīng)癱坐在地上,低聲啜泣起來。
林煥放下背包,從里面拿出那個DIY傳感器模塊和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上面顯示的各項傳感器讀數(shù)依舊是一片混亂的峰值和警報。
但他注意到,那個測量簡單電磁場強度的讀數(shù),雖然波動劇烈,但其平均強度值,正在一條近乎垂直的線上飆升。
他抬起頭,望向那詭異恐怖的天空,又看了看腳下如同煉獄般的城市。
一個清晰的、冰冷的認知砸進他的腦海:
這不是結束。
這甚至不是結束的開始。
這,或許僅僅是……開始的結束。
那籠罩全球的未知力量,正在用它自己的方式,調(diào)試著這個星球,為某種更徹底、更可怕的“改變”做著最后的準備。
而他背包里那些簡陋的設備,正在記錄著這末日開啟前的……最后讀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