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如刀的罡風(fēng)在耳邊呼嘯,刮得臉頰生疼。
林昊感覺自己像一片被狂風(fēng)卷起的枯葉,被一股強大的力量裹挾著,在無垠的、死寂的戈壁灘上空高速飛行。
下方是飛速倒退的、單調(diào)而荒涼的黃褐色大地,扭曲如鬼魅的風(fēng)蝕巖柱在月光下拉出長長的黑影。
劇烈的顛簸牽扯著胸口的傷勢,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更讓他如墜冰窟的是體內(nèi)那名為“混沌源種”的東西。它像一顆深埋在心臟附近的、冰冷的活體炸彈,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釋放出絲絲縷縷冰寒刺骨又帶著詭異灼熱的混沌氣息,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毒蛇,在他脆弱的經(jīng)脈和血肉中肆意游走、啃噬。
劇痛如同跗骨之蛆,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的神經(jīng),冷汗浸透了破爛的衣衫,又被高空急速的冷風(fēng)凍成冰碴。
他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珠,看向前方那道挺拔如松的背影——玄清子。
月白長衫在狂風(fēng)中獵獵作響,腳下金色飛劍的光芒顯得有些黯淡,顯然帶著他飛行消耗巨大。
這位剛剛斬殺邪魔、救他脫離毀滅中心的“仙師”,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他心中最大的疑團。
玄清子臉色凝重,眉頭緊鎖,時不時警惕地掃視著身后的天際線,似乎在防備著什么。
他偶爾會分出一縷精純溫和的靈力注入林昊體內(nèi),這靈力如同甘霖,能暫時壓制部分肆虐的混沌之力,帶來片刻的喘息。
但林昊能清晰地感覺到,玄清子的靈力在面對那股混沌氣息時,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如同溪流試圖安撫奔騰的巖漿,只能勉強維持一個脆弱的平衡,而且這平衡似乎隨時會被打破。
“仙…仙師…”林昊強忍著痛苦,聲音嘶啞地開口,“玄炎城…到底怎么了?那些飛舟…是誰?”
玄清子身形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一種壓抑的憤怒和疲憊:“巡天殿。一群自詡為諸天秩序守護者,實則視下界生靈如草芥的屠夫。”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玄炎城…只是一坐微不足道的小城,他們?yōu)榱藦氐啄ǔ煦缭捶N’可能遺留的任何痕跡,不惜動用‘凈世之光’,將整座城…連根拔起?!?/p>
“混沌源種?”林昊心中劇震。難道…玄炎城數(shù)十萬生靈的毀滅,源頭竟是自己體內(nèi)這該死的鬼東西?!
“那陰骨老魔…就是為了它才…”林昊想起那個黑袍老者怨毒的眼神和臨死前的詛咒,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不錯。”玄清子的聲音更冷了幾分,“傳說開天辟地之初,鴻蒙未判時天地韻生了至寶“玄黃塔”,蘊含無上偉力與大道真諦,而混沌源種則是進入“玄黃塔”的關(guān)鍵。此等神物,豈是陰骨老魔那等邪修所能覬覦?他不知從何處竊得,引來巡天殿追殺,最終…竟將禍水引到了你身上!”玄清子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和復(fù)雜。
林昊沉默了。巨大的荒謬感和沉重的罪惡感幾乎將他淹沒。家沒了,熟悉的一切化為灰燼,數(shù)十萬人因他(或者說因他體內(nèi)的東西)而死…而他,一個掙扎求存的螻蟻,卻背負著這足以壓垮山岳的血債和一顆隨時會要命的“兇種”。
“仙師…您…您能救我?”林昊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希冀,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頭?;钕氯ィ≈挥谢钕氯?,才能弄清楚一切,才能…報仇!這個念頭如同野火,在絕望的灰燼中猛地燃起。
玄清子終于回頭瞥了他一眼,月光下,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帶著審視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救你?談何容易。”他語氣沉重,“混沌源種已初步融入你的心脈,強行剝離,你必死無疑。它蘊含的力量層次極高,遠超你的肉身乃至靈魂所能承受的極限。若無外力壓制引導(dǎo),短則數(shù)日,長則月余,你必將被其狂暴的力量撐爆,化為齏粉,形神俱滅?!?/p>
林昊的心瞬間沉入谷底,如墜冰窟。
“不過…”玄清子話鋒一轉(zhuǎn),目光銳利地盯住林昊,“你體內(nèi)…似乎有某種極其古老強大的血脈封印,雖然稀薄沉寂,卻在自發(fā)地抵御著源種的侵蝕。這…或許是你唯一的生機所在?!?/p>
血脈封印?林昊茫然。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林家旁支子弟,父母早亡,從未聽說過什么特殊血脈。
“我…我不知道什么血脈…”林昊虛弱地搖頭。
玄清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最終只是眉頭皺得更緊?!盁o論如何,當務(wù)之急是找個安全的地方,嘗試穩(wěn)定你體內(nèi)的源種,延緩其爆發(fā)。
巡天殿的‘凈世之眼’覆蓋范圍極廣,我們必須盡快脫離這片區(qū)域,找個能隔絕探查的地方!”
他不再言語,猛地催動飛劍,金色劍光陡然加速,如同流星般向著戈壁深處一片更加荒涼、怪石嶙峋的區(qū)域俯沖而去。
不知飛了多久,就在林昊感覺自己快要被體內(nèi)冰火交織的痛苦和高速飛行的眩暈折磨得昏厥過去時,玄清子終于控制飛劍降落在兩座巨大的、如同犬牙交錯的黑色風(fēng)蝕巖山之間的縫隙里。
這里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隱蔽的凹陷。玄清子揮手布下幾道微光閃爍的陣旗,一股無形的波動擴散開來,將凹陷入口的氣息與光線都扭曲、遮蔽起來。
“暫時安全?!毙遄訉⒘株环畔拢约阂脖P膝坐下,臉色微微發(fā)白,顯然長途奔逃加上維持隱匿陣法消耗不小。
林昊癱軟在地,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的劇痛。他艱難地內(nèi)視自身。心臟附近,那顆“混沌源種”如同一個冰冷的黑洞,緩緩旋轉(zhuǎn),不斷釋放出灰蒙蒙的混沌氣流。
這些氣流狂暴地沖擊著他的經(jīng)脈,所過之處,血肉如同被腐蝕、撕裂。而在他身體的最深處,骨骼、臟腑之上,一道道極其黯淡、幾乎難以察覺的金色神紋,如同沉睡的巨龍鱗片,正散發(fā)著微弱的暖意,艱難地構(gòu)筑起一層無形的屏障,阻擋著大部分混沌氣流的侵蝕。
但屏障在混沌氣流的持續(xù)沖擊下,光芒明滅不定,顯得岌岌可危。這冰與火的拉鋸戰(zhàn),正是他痛苦的根源。
“集中精神!”玄清子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傳來,“嘗試引導(dǎo)你的意念,溝通你體內(nèi)那些金色的符文!它們是關(guān)鍵!”
林昊心中一凜,連忙收斂心神,強忍著劇痛,將全部意念沉入體內(nèi),努力去感應(yīng)、去呼喚那些黯淡的金色神紋。
然而,那些神紋仿佛扎根于他生命本源的最深處,極其晦澀古老,對他的意念呼喚毫無反應(yīng),只是憑借本能被動地抵御著。
“不行…仙師…我感應(yīng)不到…它們…好像睡著了…”林昊額頭青筋暴起,嘗試了許久,除了精神更加疲憊,體內(nèi)情況毫無改善,劇痛反而因為精神的集中而變得更加清晰。
玄清子眉頭緊鎖,臉色更加凝重。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斷:“被動防御終非長久之計。既然無法喚醒血脈之力,那就只能嘗試由外而內(nèi),用外力引導(dǎo)源種之力,使其‘泄洪’!雖然風(fēng)險極大,但總好過坐以待斃!”
他站起身,走到林昊面前,沉聲道:“小子,接下來我會嘗試引動一絲星辰之力,注入你體內(nèi),刺激源種,引導(dǎo)其部分力量散入你的四肢百骸。過程會極其痛苦,如同千刀萬剮,但若能成功,不僅能緩解源種對你心脈核心的壓迫,更能借機錘煉你的肉身,或許能為你爭取一線生機!撐得住嗎?”
林昊看著玄清子眼中那不容退縮的決絕,感受著體內(nèi)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毀滅力量,一股狠厲之氣從心底涌起。家破人亡的仇恨,對生的渴望,壓倒了所有的恐懼。
“撐得住!”他咬緊牙關(guān),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眼神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求生意志,“來吧!”
“好!”玄清子低喝一聲,雙手迅速結(jié)出繁復(fù)玄奧的法印。他抬頭望向巖縫外深邃的夜空,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后,一縷極其精純、清冷、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銀色星輝,竟被他強行接引下來,匯聚于指尖!
那縷星輝蘊含著浩渺與鋒銳的氣息,讓林昊感到一陣靈魂上的刺痛。
“忍?。 毙遄友壑芯庖婚W,指尖帶著那縷凝練的星輝,快如閃電地點向林昊的眉心!
“呃啊——!”
就在星輝入體的瞬間,林昊發(fā)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那縷星辰之力如同最鋒利的銀針,瞬間刺破了玄清子先前布下的靈力平衡!
它精準地命中了心臟附近的混沌源種!
“嗡——!”
源種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挑釁,猛地劇烈震顫起來!一股比之前狂暴十倍、百倍的混沌洪流轟然爆發(fā)!不再是絲絲縷縷,而是如同決堤的江河,帶著毀滅一切的原始氣息,瘋狂地沖刷向林昊全身的經(jīng)脈、血肉、骨骼!
劇痛!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劇痛瞬間吞噬了林昊所有的意識!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一個被吹到極限的氣球,每一個細胞都在哀嚎、在撕裂!皮膚表面瞬間崩裂開無數(shù)細小的血口,鮮血混合著灰黑色的混沌氣息滲出,將他染成一個血人!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斷裂!
更可怕的是,這股混沌洪流充滿了原始的、混亂的意志,瘋狂地沖擊著他的靈魂,要將他的意識徹底撕碎、同化!
“守住心神!引導(dǎo)它!散開!”玄清子的厲喝如同驚雷在林昊混亂的意識中炸響。
林昊殘存的意志在毀滅的洪流中苦苦掙扎,如同暴風(fēng)雨中的一葉扁舟。他瘋狂地默念著玄清子的話,用盡全部力氣,試圖用意念去引導(dǎo)那狂暴的混沌洪流,不再沖擊心脈,而是散向四肢百骸。
這個過程比想象中艱難萬倍!混沌之力桀驁不馴,充滿了毀滅本性,根本不愿被引導(dǎo),只想摧毀一切!
就在林昊的意識即將被徹底沖垮之際——
“嗡!”
他體內(nèi)深處,那些沉寂的金色神紋,在狂暴的混沌洪流和外來星辰之力的雙重刺激下,終于被徹底激怒了!
一道道古老、蒼茫、仿佛來自洪荒時代的金色符文驟然亮起!它們不再僅僅被動防御,而是如同蘇醒的巨龍,主動出擊!金色的光芒瞬間流遍林昊全身,與那肆虐的混沌洪流轟然對撞!
“轟!”
林昊的身體仿佛成了兩股絕世力量的戰(zhàn)場!金光與混沌灰氣在他體內(nèi)激烈交鋒、糾纏、湮滅!
冰與火!生與死!秩序與混亂!兩種截然相反、卻又都蘊含著至高偉力的能量,以他的肉身為戰(zhàn)場,展開了慘烈的廝殺!
林昊感覺自己像被投入了天地初開的熔爐,被反復(fù)鍛打、撕裂、重塑!每一寸血肉都在哀鳴,又在毀滅與新生的邊緣反復(fù)掙扎!
“噗!”他再次噴出一大口鮮血,血液中竟混雜著點點暗淡的金芒和灰氣!
玄清子臉色大變,他清晰地感應(yīng)到林昊體內(nèi)那兩股力量的恐怖碰撞。他注入的那縷星辰之力在這兩股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塵埃,瞬間就被吞噬湮滅了。
他試圖再次出手干預(yù),卻駭然發(fā)現(xiàn)自己精純的靈力根本無法靠近那交鋒的核心區(qū)域!
“這…這血脈…竟能硬撼源種之力?!”玄清子心中掀起驚濤駭浪,看向林昊的眼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驚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忌憚。
就在這時,林昊體內(nèi)那金色的神紋似乎占據(jù)了上風(fēng),硬生生將爆發(fā)的混沌洪流壓制、分割,強行將其大部分力量驅(qū)趕、逼迫著散向四肢百骸的末梢!
劇痛達到了頂峰!
林昊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無數(shù)燒紅的烙鐵同時燙過,又像被丟進了萬年寒冰窟!皮膚表面裂開的血口更多了,但流出的不再是單純的血液,而是混雜著灰黑色雜質(zhì)和淡淡金芒的污血。
他的骨骼發(fā)出密集如炒豆般的“噼啪”聲,仿佛在被無形的巨錘反復(fù)鍛打。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
體內(nèi)那毀天滅地的碰撞終于漸漸平息。
混沌源種似乎耗盡了這次爆發(fā)的力量,重新變得沉寂,只是體積似乎縮小了微不足道的一絲,顏色也更深邃了些。
而那道古老的金色神紋,在完成了鎮(zhèn)壓后,也光芒黯淡,重新隱沒于林昊的身體深處,仿佛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沉睡。
劇痛如同退潮般緩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新生的力量感?
林昊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渾身浴血,氣息微弱到了極點,幾乎只剩下游絲。但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對體內(nèi)變化的感知,讓他心頭狂跳。
他虛弱地抬起手,看著自己布滿污血和裂痕的手臂。他能感覺到,雖然身體千瘡百孔,但血肉深處似乎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韌性?
骨骼似乎也沉重凝實了一些?更重要的是,體內(nèi)那些被混沌洪流沖刷過的經(jīng)脈,雖然劇痛猶存,卻似乎…拓寬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絲?而且經(jīng)脈壁上,似乎殘留著點點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混沌氣息和金色光點?
感受到體內(nèi)的變化,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閃過林昊腦海。在經(jīng)歷了這非人的折磨后,他停滯許久的修為,竟然突破了?!
玄清子快步上前,再次探查林昊的身體,臉上的震驚之色久久無法散去。他看著林昊體內(nèi)一片狼藉卻又蘊含著一絲奇異生機的景象,沉默了許久。
“你…活下來了?!毙遄拥穆曇魩е唤z復(fù)雜難明的意味,“你的血脈…超乎想象。它強行鎮(zhèn)壓了源種的暴動,并引導(dǎo)其部分力量淬煉了你的肉身。雖然過程兇險萬分,但…這或許是條路。”
林昊艱難地喘息著,想說話,卻發(fā)不出聲音。
玄清子取出一枚龍眼大小、散發(fā)著清香的碧綠丹藥,塞入林昊口中:“服下它,固本培元。你現(xiàn)在的身體極度虛弱,需要盡快恢復(fù)?!?/p>
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溫和龐大的藥力迅速散開,滋養(yǎng)著林昊受損嚴重的軀體。他感覺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意識沉入了黑暗。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模糊地看到玄清子站在巖縫口,背對著他,望著玄炎城方向那片尚未完全散去的猩紅天幕。月光灑在他月白的衣袍上,林昊的視線無意間掃過玄清子微微抬起的手腕——
在那寬大的袖口邊緣,一個極其微小、卻無比清晰的圖案烙印在布料內(nèi)側(cè):九顆星辰,以一種玄奧的姿態(tài)連成一串!
和那些毀滅玄炎城的黑色飛舟上的徽記…一模一樣!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凍結(jié)了林昊剛剛升起的、對玄清子的那一絲感激和依賴!
他…他到底是…?
黑暗徹底吞噬了林昊的意識,但那個九星連珠的圖案,卻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了他的靈魂深處。
玄清子似乎并未察覺林昊最后的視線,他只是凝望著遠方,眼神深邃,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微微發(fā)燙的“巡天”玉符。
巖窟內(nèi),只剩下林昊微弱卻逐漸平穩(wěn)的呼吸聲,以及…玄清子指間玉符偶爾閃過的、極其微弱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