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的人都叫我“瘋狗”,不是因?yàn)槲艺娴南窆芬粯涌穹?,而是我出拳夠狠、下手夠絕,
是黑蛇幫里最不要命的打手。幫派大哥黑蛇是這條街的土皇帝,我每天拼了命地往前沖,
無論是搶地盤的械斗,還是替大哥擋刀,
無非就是想讓他多瞧我一眼——我這條沒人要的野狗,太想被“收藏”,
太想有個能站穩(wěn)腳跟的地方了。那天傍晚,黑蛇突然說要去豫香菜館聚餐。
我跟在隊(duì)伍最后頭,心里清楚,這哪是聚餐,
不過是大哥想給玉金街這地界立立規(guī)矩:一來要收菜館的保護(hù)費(fèi),二來是借著吃飯的由頭,
把黑蛇幫的旗子插進(jìn)這條還沒被完全掌控的老街。菜館不大,木桌上擺著搪瓷碗,
空氣里飄著蔥花和醬油的香味,和我們平時混的酒吧、**完全是兩個世界。
上菜的姑娘一掀開布簾,我手里的酒杯“哐當(dāng)”一聲撞在桌沿——她扎著低馬尾,
額前碎發(fā)沾著細(xì)汗,端著盤子的手穩(wěn)穩(wěn)妥妥,笑起來時左邊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那一瞬間,
我腦子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明明是第一次見,卻覺得她眉眼間的熟稔感鉆心,
心里突然冒出來一股勁,不是打架的狠勁,是想把她護(hù)在身后的沖動,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這姑娘不錯啊。”黑蛇的聲音帶著油膩的笑意,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姑娘,“叫什么名字?以后跟著大哥,不比在這小破館子端盤子強(qiáng)?
”姑娘臉一下子白了,手里的盤子晃了晃,菜汁差點(diǎn)灑出來。我腦子一熱,沒顧上想后果,
騰地站起來:“大哥,這館子剛開沒多久,姑娘是老板的心頭肉,要是咱們把人帶走,
往后誰還敢給您上熱乎菜?不如先讓她把菜上完,等會兒我再跟老板談保護(hù)費(fèi)的事,
保準(zhǔn)讓您滿意。”黑蛇瞇著眼睛看了我半天,大概是沒想到,
平時只會悶頭打的“瘋狗”居然敢替外人說話。他沉默了幾秒,突然笑了:“行啊,瘋狗,
看來你也不是只會打架。那豫香菜館的保護(hù)費(fèi),還有玉金街北段的地盤,都交給你管。
一個月,要是搞不定,你知道后果?!蔽倚睦镆痪o,又松了口氣——至少,
那姑娘暫時安全了。等黑蛇帶著人罵罵咧咧地走了,我才敢走到柜臺前。本想按照規(guī)矩,
板起臉跟老板說“每月初交五百塊保護(hù)費(fèi)”,可剛開口,老板和老板娘就直勾勾地盯著我,
眼神里又驚又慌,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你們……”我剛想問怎么了,
老板娘突然紅了眼:“像,太像了……”老板從抽屜里翻出個褪色的鐵皮盒子,手抖著打開,
里面放著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著警服,眉眼舒展,笑容干凈,我湊過去一看,
心臟猛地一縮——照片里的人,鼻子、嘴巴,連眉骨的弧度,都跟我有七八分像!
“他是我家老陳,以前是這片的片警?!崩习迓曇舭l(fā)啞,指尖摸著照片邊緣,“十二年前,
他抓小偷的時候被捅了一刀,沒救過來……留下我們娘倆,還有個兩歲的兒子。
結(jié)果那年冬天,孩子在菜市場門口,被人販子拐走了……”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聲。兩歲、被拐走、警察父親……這些詞像針一樣扎進(jìn)我心里。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后來逃出來混社會,從沒人告訴過我,我還有家人,
還有個當(dāng)警察的父親。我想笑,想說這不可能,可喉嚨像被堵住一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孩子,你脖子后面是不是有個月牙形的疤?”老板娘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眼神里滿是期待。
我愣了愣,伸手摸向脖子后面——那里確實(shí)有個淺疤,是小時候打架留下的,還是天生的,
我早就忘了?!笆撬?!是我們的兒子啊!”老板娘哭出聲,老板紅著眼眶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這對淚流滿面的夫妻,看著那個叫宏娟的姑娘擔(dān)憂的眼神,
突然想起三年前聽道上兄弟說過的事:有個女人每天在街頭發(fā)尋人啟事,
照片上是個兩歲的男娃,后來那女人被卡車撞了,當(dāng)場就沒了……原來,
那個找了我十年的媽媽,早就不在了。我這條盼著被“收藏”的瘋狗,終于找到了家,
卻連媽媽最后一面,都沒見到。老板娘的哭聲像根浸了水的棉線,纏在我喉嚨里,
悶得我喘不上氣。菜館里的油煙還沒散,混著眼淚的咸味飄過來,
我盯著柜臺后那張泛黃的警服照片,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脖子后面的月牙疤——原來這不是打架撞的,
是我從娘胎里帶出來的、證明我是誰的印記。宏娟遞來一張皺巴巴的紙巾,
指尖碰到我手背時,她又飛快地縮了回去,只小聲說:“我哥……我哥小時候也愛摸這個疤,
說像月亮?!蔽姨а劭聪蛩?,她眼眶紅著,卻還扯出個淺淡的笑,
跟剛才上菜時那個慌慌張張的姑娘判若兩人。老板嘆了口氣,把鐵皮盒子推到我面前,
里面除了照片,還有個磨得發(fā)亮的長命鎖,鎖身刻著個“陳”字,邊角被摸得光滑,
顯然是被人揣在懷里焐了很多年?!澳憬嘘惸畎玻崩习宓穆曇暨€在發(fā)顫,卻比剛才穩(wěn)了些,
“你媽給你取的名,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那年你被拐走后,她天天去菜市場蹲守,
后來又到處貼尋人啟事,連鄰市都跑遍了……”他說到這兒,喉嚨哽了一下,
拿起長命鎖塞進(jìn)我手里,“這是你滿月時戴的,她一直帶在身上,說等找著你,
親手給你戴上?!遍L命鎖的金屬涼意透過掌心傳過來,我攥得太緊,指節(jié)泛白。
腦子里突然閃過些模糊的碎片:好像有個溫柔的聲音叫我“念安”,好像有人抱著我,
身上有跟這長命鎖一樣的涼意在夏天里很舒服,還有個模糊的影子,
總在燈下縫補(bǔ)什么……這些碎片像泡在水里的紙,撈起來就碎,
可心里的疼卻越來越清晰——原來我不是沒人要的野狗,我有名字,有過把我捧在手心的人。
“那……我媽她……”我張了張嘴,聲音沙啞得厲害,想問她是怎么出事的,又怕聽到答案。
老板娘抹了把眼淚,接過話:“三年前冬天,她在街口發(fā)尋人啟事,一輛卡車打滑,
沒躲開……等我們趕到醫(yī)院,她手里還攥著你的照片,照片都被血浸透了……”我閉了閉眼,
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下來。三年前,我正在黑蛇幫跟人搶地盤,胳膊被砍了一刀,
黑蛇賞了我兩百塊錢,我還覺得自己夠威風(fēng)。原來那天,那個找了我十年的媽媽,
就在離我不遠(yuǎn)的街口,永遠(yuǎn)地停在了冬天里。我手里的長命鎖突然變得很重,
重得我快拿不住——我盼著被“收藏”,盼著有個地方站穩(wěn),可我最該待的地方,
最該珍惜我的人,早就被我錯過了。“念安,”宏娟輕聲叫我,把一杯溫水遞過來,
“我知道這很難接受,可……你回來了就好?!蔽铱粗挚纯囱矍暗姆蚱迋z,
突然想起黑蛇的話——豫香菜館的保護(hù)費(fèi),玉金街北段的地盤,一個月期限。要是搞不定,
我知道后果是什么:黑蛇不會讓我死得痛快,他會打斷我的腿,把我扔到江里喂魚??涩F(xiàn)在,
這菜館是我親妹妹待的地方,這老板老板娘是我親舅舅舅媽(后來我才知道,
宏娟是我舅舅的女兒,我媽是她親姑姑),我怎么可能收他們的保護(hù)費(fèi)?
怎么可能把黑蛇幫的旗子插進(jìn)這條有我親人的街?“我……”我剛想說“保護(hù)費(fèi)我不會收”,
門外突然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聲,是黑蛇幫的人。我心里一緊,趕緊把長命鎖塞進(jìn)懷里,
對舅舅舅媽說:“你們先回里屋,別出來?!焙昃晗肓粝聛?,我瞪了她一眼:“聽話,進(jìn)去。
”她愣了愣,還是跟著舅舅舅媽進(jìn)了后廚。推門進(jìn)來的是黑蛇的副手,外號“刀疤”,
臉上一道從眉骨到下巴的疤,看著就兇。他手里拿著個賬本,扔在我面前:“瘋狗,
大哥讓我來看看,豫香菜館的保護(hù)費(fèi)你談得怎么樣了?還有玉金街北段那幾家店,
是不是還沒乖乖交錢?”我拿起賬本,手指在“豫香菜館”那欄上頓了頓,
抬頭對刀疤笑了笑,還是平時那副狠勁:“急什么?剛第一天,我得先摸摸底。
玉金街那幾家店硬得很,得給他們點(diǎn)顏色看看,不然以為咱們黑蛇幫好欺負(fù)。
至于這菜館……老板有點(diǎn)犟,我再跟他談?wù)?,明天?zhǔn)讓他把錢交了。
”刀疤瞇著眼看了我半天,大概是沒懷疑,拍了拍我肩膀:“別跟老子?;?,大哥說了,
一個月要是搞不定,你跟這菜館一起完蛋?!彼f完,又瞥了眼后廚的方向,
“剛才那姑娘呢?怎么沒見著?”我心里一緊,臉上卻沒露出來,
拿起桌上的酒瓶給他倒了杯酒:“早走了,老板怕咱們找事,讓她先回家了?!钡栋探舆^酒,
喝了一口,沒再多問,轉(zhuǎn)身走了。聽見摩托車聲遠(yuǎn)了,我才松了口氣,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后廚的門掀開一條縫,宏娟探出頭:“他走了?”我點(diǎn)點(diǎn)頭,舅舅舅媽也走了出來,
舅媽看著我,眼里滿是擔(dān)心:“念安,你會不會有危險?黑蛇幫的人都不是好東西,
要不你別跟他們混了,跟我們回家吧?!被丶遥课乙蚕氚???晌以诤谏邘突炝宋迥辏?/p>
手上沾了多少血,得罪了多少人,我自己都數(shù)不清。要是我跟他們回家,黑蛇肯定會找過來,
到時候不僅我完蛋,舅舅舅媽和宏娟也會受牽連。我搖了搖頭:“不行,我現(xiàn)在還不能走。
我得先穩(wěn)住黑蛇,等過了這一個月,我再想辦法脫離幫派?!本司藝@了口氣,沒再勸我,
只是從后廚端出一碗面,是我媽以前最愛做的番茄雞蛋面。
他把面放在我面前:“你媽以前總說,你小時候最愛吃她做的番茄雞蛋面,
每次都能吃兩大碗。我讓你舅媽照著她的做法做了一碗,你嘗嘗,看是不是那個味。
”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面放進(jìn)嘴里,番茄的酸甜混著雞蛋的香,
跟腦子里模糊的記憶里的味道一模一樣。眼淚又掉了下來,滴在碗里,我趕緊抹掉,
大口大口地吃著面,好像這樣就能把錯過的十年,把沒跟媽媽說的話,都吃進(jìn)肚子里。
宏娟坐在我旁邊,看著我吃面,小聲說:“哥,我知道你想保護(hù)我們,可你也要保護(hù)好自己。
玉金街北段那幾家店的老板我認(rèn)識,他們都是老實(shí)人,你別跟他們動手好不好?”我點(diǎn)點(diǎn)頭,
嘴里塞滿了面,說不出話。原來,我不僅有了親人,還有了想保護(hù)的人,
有了不想讓他們受傷害的理由。那天晚上,我沒回黑蛇幫的據(jù)點(diǎn),
就在菜館的柜臺后蜷了一夜。懷里揣著那個長命鎖,
手里攥著媽媽的照片(舅舅把照片送給了我),
腦子里想的全是以后的事:怎么才能脫離黑蛇幫?怎么才能保護(hù)好舅舅舅媽和宏娟?
怎么才能彌補(bǔ)這些年錯過的時光?天快亮的時候,我終于想好了——我不能再當(dāng)“瘋狗”了,
我要當(dāng)陳念安,要當(dāng)那個能保護(hù)家人的陳念安。黑蛇讓我收保護(hù)費(fèi)、搶地盤,我偏不。
我要跟他斗,哪怕拼了這條命,也要把玉金街護(hù)住,把我的家人護(hù)住。第二天一早,
我把舅舅舅媽叫到跟前,從懷里掏出所有的錢——那是我這五年在黑蛇幫攢下的,不多,
只有幾千塊。我把錢遞給舅舅:“這錢你們拿著,要是以后有什么事,
就去隔壁街的修車行找李叔,他是我以前認(rèn)識的人,能幫上忙?!本司讼胪妻o,
我按住他的手:“拿著,這是我當(dāng)兒子的,該給你們的?!焙昃臧岩粋€布包遞給我,
里面是幾件干凈的衣服,還有一瓶藥膏:“哥,你身上有很多傷,這藥膏是我爸托人買的,
治外傷很管用。你一定要小心?!蔽医舆^布包,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自己會忍不住留下來,怕自己沒勇氣跟黑蛇斗。
走出豫香菜館的時候,太陽剛升起來,金色的陽光灑在玉金街的老街上,
給斑駁的墻壁鍍上了一層暖光。我摸了摸懷里的長命鎖,又看了看菜館的門,心里默念:媽,
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hù)好舅舅舅媽和宏娟,一定會做個讓你驕傲的兒子。
我轉(zhuǎn)身朝著黑蛇幫的據(jù)點(diǎn)走去,腳步比以前更穩(wěn)了。以前,我是為了被“收藏”而活;現(xiàn)在,
我是為了保護(hù)家人而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我也不怕——因?yàn)槲也辉偈悄菞l沒人要的野狗,我是陳念安,我有家人,有牽掛,
有了活下去的真正意義。走到據(jù)點(diǎn)門口,刀疤正好出來,看見我,皺了皺眉:“瘋狗,
你昨天去哪了?大哥找你半天了?!蔽倚α诵Γ€是那副狠勁,
可眼神里多了些東西——那是為了家人,不惜一切的決心?!罢椅矣惺??”我問。
刀疤哼了一聲:“大哥讓你去玉金街北段,把那幾家不肯交錢的店砸了,給他們點(diǎn)顏色看看。
”我心里一緊,面上卻沒露出來:“行,我這就去?!闭f完,我轉(zhuǎn)身朝著玉金街北段走去。
我知道,這是黑蛇給我的第一個考驗(yàn),也是我跟黑蛇斗的開始。我不能砸那些店,
不能傷害那些老實(shí)人,更不能讓黑蛇得逞。走到玉金街北段的時候,那幾家店剛開門,
老板們看見我,都嚇得趕緊關(guān)門。我停下腳步,
對著其中一家雜貨店的老板招了招手——那是宏娟說的,認(rèn)識的老實(shí)人。老板猶豫了半天,
還是打開了門,顫顫巍巍地看著我:“大……大哥,我們真的沒錢交保護(hù)費(fèi),你就行行好,
放過我們吧?!蔽倚α诵?,從懷里掏出幾百塊錢遞給老板:“這錢你拿著,先把店修修,
以后要是黑蛇幫的人再來找事,你就說你是我陳念安的朋友?!崩习邈读算叮?/p>
不敢接錢:“大……大哥,你不是黑蛇幫的人嗎?怎么……”“我以前是,”我看著老板,
認(rèn)真地說,“但現(xiàn)在不是了。我不會收你們的保護(hù)費(fèi),更不會砸你們的店。你們放心,
以后有我在,黑蛇幫的人不敢來這里撒野。”老板還是不敢相信,
旁邊幾家店的老板也探出頭來,看著我。我提高聲音,對著整條街說:“從今天起,
玉金街北段的保護(hù)費(fèi),我陳念安包了!黑蛇幫的人要是敢來這里找事,
就是跟我陳念安過不去!”話音剛落,遠(yuǎn)處傳來摩托車的轟鳴聲,是黑蛇的人。我心里一緊,
轉(zhuǎn)身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這次來的,不止刀疤,還有黑蛇本人。
他騎著一輛黑色的摩托車,后面跟著十幾個小弟,浩浩蕩蕩地朝著這邊來。黑蛇停在我面前,
摘下頭盔,瞇著眼睛看我:“瘋狗,你剛才說什么?再說一遍。”我挺直腰板,看著黑蛇,
一字一句地說:“我說,玉金街北段的保護(hù)費(fèi),我包了。你要是敢來這里找事,
就是跟我陳念安過不去?!焙谏咩读算?,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后合:“陳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