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凌月在床上“休養(yǎng)”了兩日。
這兩日里,她滴水不進,只喝些清粥,將一個因情傷心碎欲絕的閨閣女子形象演得入木三分。蘇侍郎和蘇夫人心疼得無以復加,卻也毫無辦法,只能日日垂淚,暗罵顧家和林家豬狗不如。
唯有春桃知道,她家小姐變了。
小姐雖然依舊虛弱,但那雙眼睛里,卻再也看不到從前的癡纏與愛戀,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她不再哭鬧,也不再提及顧景淵的名字,只是安靜地躺著,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這份沉寂,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更令人心悸。
第三日清晨,蘇凌月終于開了口。
“春桃,扶我起來梳妝,我想出去走走?!?/p>
春桃大驚失色,“小姐,您身子還沒好利索,外面風大,如何出得去?”
蘇凌月抬眸,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身上,“再這么悶下去,我才會真的病死。放心,我自有分寸?!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春桃拗不過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伺候她起身。
蘇凌月沒有選擇那些嬌艷華麗的衣裙,而是挑了一件素雅的月白色繡蘭草紋長裙,外罩一件同色的薄紗褙子。長發(fā)松松地挽成一個墮馬髻,只用一支素銀簪子固定,臉上未施粉黛,只在唇上略點了一層薄薄的口脂,讓她慘白的臉色顯得不那么駭人。
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朵被風雨摧殘過的嬌花,憔悴、羸弱,卻又帶著一種倔強的風骨,格外惹人憐惜。
春桃看得心疼,低聲道:“小姐,您這是何苦?!?/p>
蘇凌月對著銅鏡,撫了撫鬢角,鏡中的人兒面容清麗,眼神卻冰冷如霜。她淡淡一笑:“演戲,自然要演全套?!?/p>
她早已派人打聽清楚,顧景淵與林婉兒今日午后,會在京城最有名的“臨江仙”茶樓私會。
這兩個人大概以為她蘇凌月經(jīng)此一劫,不死也要脫層皮,正忙著你儂我儂,慶祝勝利呢。
她偏不讓他們?nèi)缭浮?/p>
她不僅要活下去,還要活得比誰都好。而她反擊的第一步,就是要將這兩個人牢牢釘在恥辱柱上,讓他們那所謂的“神仙愛情”,變成全京城的笑話!
臨江仙茶樓,地處繁華的朱雀大街,背靠秦淮河,是京中貴族子弟最愛流連的場所。
蘇凌月扶著春桃的手,緩步走上二樓。
大堂里熏著上好的龍涎香,琴師在屏風后彈奏著舒緩的《高山流水》,三三兩兩的賓客低聲交談,氣氛雅致而閑適。
她的目光,如同一只精準的獵鷹,瞬間就鎖定了窗邊的那對璧人。
顧景淵一身天青色錦袍,頭戴玉冠,面如冠玉,正含情脈脈地看著對面的女子,親手為她斟茶。而林婉兒則是一襲櫻粉色羅裙,巧笑倩兮,眼波流轉(zhuǎn)間,盡是少女的嬌羞與甜蜜。
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畫面??上?,礙眼得很。
周圍已經(jīng)有不少人認出了他們,正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顯然,前幾日那場“鬧劇”,早已傳遍了京城。
蘇凌月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深吸一口氣,調(diào)整好臉上那副脆弱又悲傷的表情,蓮步輕移,緩緩地朝那扇窗走去。
她的出現(xiàn),如同一滴冷水滴入了滾油之中。
琴聲仿佛停滯了一瞬,周圍的談話聲也漸漸低了下去。無數(shù)道目光,帶著驚奇、同情與看好戲的意味,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顧景淵和林婉兒自然也看見了她。
顧景淵的眉頭瞬間緊蹙,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與不耐。
而林婉兒的反應則快得多,她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隨即立刻換上了一副驚訝又關切的表情,起身迎了過來。
“凌月妹妹?你怎么會在這里?你的身子好些了嗎?”她的聲音溫柔婉轉(zhuǎn),仿佛真心實意地在為好友擔憂。
若非親身經(jīng)歷了那些記憶,蘇凌月幾乎要為她這爐火純青的演技鼓掌了。
蘇凌月停下腳步,沒有看她,一雙盈滿水汽的眸子,只是怔怔地望著顧景淵,仿佛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這副模樣,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是對未婚夫一往情深,前來挽回的。
顧景淵被她看得心頭火起,他最厭煩的就是蘇凌月這副癡纏的模樣。他壓低聲音,冷聲道:“蘇凌月,你來這里做什么?還嫌不夠丟人嗎?”
這句話,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鄰近幾桌的人聽見。
眾人看蘇凌月的眼神,更多了幾分同情。
蘇凌月像是被他的話刺痛了,嬌軀微微一顫,長長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底一閃而過的譏誚。
她沒有理會顧景淵的呵斥,而是轉(zhuǎn)向林婉兒,聲音沙啞地開口:“婉兒姐姐,我、我只是想來問你一件事?!?/p>
林婉兒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依舊溫婉:“妹妹請說,只要是姐姐知道的,定會知無不言?!?/p>
蘇凌月抬起手,指了指她腰間掛著的那塊羊脂白玉佩。那玉佩質(zhì)地溫潤,雕工精美,正是顧景淵的貼身之物。
“那日宴會上,人多嘴雜,我沒聽清?!碧K凌月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婉兒姐姐說,這塊玉佩,是顧公子贈與你的定情信物?”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雖然大家早已聽聞此事,但由正主當面對質(zhì),這還是頭一遭。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連大氣都不敢喘。
林婉兒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她沒想到蘇凌月竟會如此直接,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將此事再次挑明。
她下意識地捂住玉佩,求助般地看向顧景淵,眼眶瞬間就紅了,泫然欲泣:“凌月妹妹,你這是什么意思?你若對我有氣,沖我來便是,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讓大家看笑話?”
好一招以退為進,倒打一耙。
立刻就有人開始小聲議論。
“這蘇小姐也真是的,有什么話不能私下說,非要鬧到大庭廣眾之下。”
“就是,看著柔柔弱弱的,性子也太烈了些。”
顧景淵見心上人受了委屈,更是怒不可遏,上前一步,擋在林婉兒身前,厲聲對蘇凌月道:“蘇凌月,你鬧夠了沒有!是我,是我心悅婉兒,是我主動將玉佩贈予她!這與她何干?你有什么不滿,全都沖我來!”
他這番“英雄救美”的言論,瞬間引來一些懷春少女的低聲驚嘆。
蘇凌月看著眼前這對配合默契的狗男女,心中冷笑連連。
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只見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氣般,對著顧景淵福了一福,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此刻竟帶著一絲感激?
“原來如此。”
她輕聲說道,仿佛解開了一個困擾許久的心結(jié)。
“景淵,哦不,顧公子。既然你親口承認,那凌月便放心了。”
她環(huán)視四周,對著所有看客,微微提高了音量,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整個二樓的人都聽清。
“各位見笑了。今日凌月前來,并非為了爭風吃醋,更不是要尋死覓活?!?/p>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顧景淵和林婉兒身上,眼神坦然得讓他們心慌。
“我與顧公子自幼定下婚約,人人都道我們是金玉良緣??扇缃瘢櫣有挠兴鶎?,愛上了我的手帕交婉兒姐姐。凌月雖心中悲痛,卻也明白,強扭的瓜不甜?!?/p>
她頓了頓,給了眾人一個消化的時間,然后繼續(xù)說道:
“只是,我們蘇家的女兒,就算要退婚,也要退得明明白白。這樁婚事,是顧伯母當年親自上門,拿著這塊玉佩為信物定下的。如今,顧公子將信物轉(zhuǎn)贈他人,是否也意味著,是顧家,想要單方面撕毀這門婚事呢?”
她的話,如同一顆石子,在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千層浪。
爭風吃醋,是小女兒家的打鬧,上不得臺面。
可撕毀婚約,尤其是在男方先移情別戀的情況下,這便關乎到一個家族的聲譽和信義了!
顧景淵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他只想著擺脫蘇凌月,卻從未想過,這件事會被她提升到家族信譽的高度!
林婉兒更是暗暗咬碎了一口銀牙。她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個草包蘇凌月,竟然變得如此伶牙俐齒,三言兩語,就將他們推到了背信棄義的懸崖邊上!
蘇凌月看著他們難看的臉色,心中痛快無比。
但她知道,這還不夠。
她對著眾人,再次盈盈一拜,臉上帶著凄美的笑容。
“既然顧公子與婉兒姐姐情投意合,凌月愿意成全。只是,還請顧公子能給我蘇家一個交代,也給我蘇凌月一個清白。明日,凌月會親自登門,與顧家商議退婚事宜。”
說完,她不再看那對臉色已經(jīng)如同調(diào)色盤的男女,扶著早已目瞪口呆的春桃,轉(zhuǎn)身,一步一步,從容不迫地走下了樓。
她走后,整個臨江仙茶樓,瞬間炸開了鍋。
“天啊,原來是顧家先背信棄義?”
“我就說嘛,蘇侍郎家的嫡女,怎么會是傳聞中那般不堪?”
“這林小姐,嘖嘖,搶別人未婚夫,還裝得跟白蓮花似的?!?/p>
“那顧公子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議論聲如潮水般涌向顧景淵和林婉兒。顧景淵氣得渾身發(fā)抖,一掌拍在桌上,茶杯應聲而碎。林婉兒的眼淚終于真的掉了下來,一半是氣的,一半是怕的。
而已經(jīng)走出茶樓的蘇凌月,回頭望了一眼那塊“臨江仙”的牌匾,嘴角的笑意,冰冷而決絕。
顧景淵,林婉兒。
這只是開胃菜而已。
明天的好戲,才真正開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