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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戴煥章傳奇 東園子 342859 字 2025-09-03 18: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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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田子約、李信娃的人馬攻進了牛營村,劈劈啪啪的槍聲響得不分個兒;被燒著的民房、柴垛火光沖天,濃煙滾滾。戴家大院的小磚城,雖然墻高數丈,外邊又有樹樁、樹枝與鐵絲網連結的柵欄,但畢竟是彈丸之地,已危如壘卵。

戴煥章處在重重包圍之中,趙英恒一面部署人馬伏在群墻垛上朝外開火,一面暗暗組織敢死隊,準備突圍;手槍隊長張玉亭的主要任務是保護戴煥章和用火力掩護突圍的敢死隊。剛才,戴煥章舉槍自殺,槍里上的是一顆瞎火,既是激勵姚建盛帶隊突圍,又是考驗他在這關鍵時刻的態(tài)度。如果姚建盛對他有二心,不上前制止其自殺,戴煥章扣動扳機,自己也不會倒下,而姚建盛及其同伙將全部倒下,因為張玉亭已秘密作了布置。然而姚建盛在誠意上前制止他自殺后,威威武武地站到敢死隊員面前,晶亮的目光逐人看了一遍,然后撲通一聲跪到院子的當央,面對戴煥章發(fā)誓:“蒼天在上,區(qū)長在上,為大隊長戴玉亭大哥報仇,我姚建盛潑上這一百多斤了!”說罷,他站起來,兩眼又在20名脫著光脊梁的敢死隊員臉上掃視一遍,油青色臉上滿含殺機地說:“誰怕死,早點站出來!”說話聽聲,鑼鼓聽音,誰都知道,在這種情勢下,別說是怕死站出來,即是看見你兩腿篩糠,他也會皮笑肉不笑地說:“送你早點回去!”話不落音,就“叭”一槍當場把你打死;何況這些人都是他親自挑選的“人死球不倒的硬漢”。姚建盛說罷,沒有一個站出來,臉上洋溢出自豪的滿足,緊接著又問:“你們說咋辦?”齊聲回答:“跟著營長沖!”好家伙,從二十人口中噴出的氣浪,匯成一股不小的沖擊波,在人們的心海上掀起齊天大潮,洶涌澎湃,奔騰咆哮……

烘云托月。在這樣的氛圍中,姚建盛更加情緒激昂,轉身向區(qū)長請戰(zhàn):“請區(qū)長下命令!”

“變亂見忠貞?!贝鳠ㄕ履慷么饲榇司埃P蠶眉一長,睜開兩只關公眼,淚水籬籬地涌了出來,說:“茂林兄,你多保重!”隨即,讓人搬出酒壇子,挨個向敢死隊員敬了酒,又說:“我候你們勝利的消息!”

姚建盛兩手拎著盒子槍,果斷地把頭一擺,帶著隊員出東柵子門,象魚兒躍進河水,奮勇地沖入到密集的火網之中。在此同時,戴煥章命令趙英恒的敢死隊,隨時作好準備,如果前邊能沖出去,就立即增援,擴大突破口;沖不出去,就合住勁兒拼死突圍。張玉亭帶著40人早已爬上了房頂,用密集的火力壓頂,掩護敢死隊的突圍;其余人員為大反攻作準備,戴煥章的家屬已隨眾人逃到了河西大周營。當姚建盛的敢死隊向外沖時,爬在房頂上掩護突圍的人馬一齊向東邊開火,槍聲震耳欲聾;戴煥章親自指揮打這種防御戰(zhàn)還是第一次。以往總是他打人家,諸如摸樁、截擊、伏擊、圍剿等等,每戰(zhàn)必勝,而且活動的空間相當大,機動性也相當大,打贏就打,打不贏就走;而今日是自衛(wèi)戰(zhàn),處境又極其危險,能否打勝,尚無把握。他上到炮樓上觀察陣勢,村東是一片開闊地,既沒高山,也沒丘嶺,而且是冬季,地里的莊稼棵也已收完。田間有一條南北走向的干溝,岸上的芭茅沒有砍光;溝東邊兩個相距不遠的墳園地,有幾個大點的墳頭;再就是村邊的幾堵互不相連的斷墻,基本上沒有障礙物。陣地上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前來圍攻的人顯然是兩支人馬:偏北稍后的是田子約的人馬,偏南朝前的是李信娃的人馬,都想往那些簡單的掩體里藏。爬在墳頭后邊的一個粗嗓門厲聲吼道:“沖,快沖!誰不沖,老子打死誰!”喊著,“叭”的一槍,那個往芭茅棵里藏的禿頭被打死了。殺一儆百。攻擊的人們害怕了,嗚吼著沖了上去,姚建盛的敢死隊員躺倒了兩個;掩護突圍的火力刮風似地呼呼叫,把對方的人馬壓了下去。那個趴在墳頭后邊的粗嗓門又吼起來:“沖!快沖!”“這家伙是誰?”戴煥章看出了問題的癥結,問身邊的牛振昌。

“外號叫和尚娃,是李信娃的二架!”牛振昌兩眼不眨地望著前邊說。

噢,他就是和尚娃。戴煥章早聽說此人心狠手辣。有天夜里,他去老河口搶人家,見財主的大閨女戴個金鐲子,就上去捋,捋不下來,掂起斧頭把那閨女的手脖捺在床梆上剁掉,取下金鐲子。難怪他領這些人進村就燒麥秸垛,點房子。打蛇先打頭,蜂無王自散。既然和尚娃是李信娃的前線指揮,就先干掉他。三老虎戴松亭忍著巨大的傷痛,被兩個人攙到東廂房頂上,伏在兩個磚垛的后邊,用長槍瞄準點名,對方倒下的姿態(tài)有各種各樣,有的嘴啃泥,有的膀兒一乍,有的頭上開花,有的胸前冒紅……姚建盛帶著敢死隊乘勢吶喊著邊打邊沖,對面的人被打倒十幾個,眼看就要敗陣,和尚娃急了,站起身來為他的人馬壯膽鼓勁兒,誰知三老虎一槍掀了他的天靈蓋,一命鳴呼。李信娃的人馬面對壓頂的密集火力和敢死隊的死打活拼,本來已畏縮不前,又見指揮被打死,立刻慌了神,紛紛向后退卻。田子約的人馬見此情景又沖上前來。趙英恒帶的敢死隊和姚建盛的敢死隊同心協(xié)力,向對方猛撲。

“你看,又來那么多人!”牛振昌眼尖,看到從東南方向漫天野地涌來了大隊人馬。乖乖,眼前這些還沒打退,又來這么多,難道戴家的氣數真的盡了?戴煥章順著牛振昌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黑壓壓一片,頭嗡的一下,像是挨了一悶棍,心跳加速,真有大難臨頭的感覺。自打當里長以來,他還是第一次感到絕望,大哥死了,弟弟傷了,如今又欺負到門上,想把我一口吞掉,多虧有個忠心耿耿的姚建盛,臨危不懼,拼死突圍;反擊還沒取勝,東南方向又涌來這大隊人馬…..能束手就擒嗎?不,得想個逃生的辦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戴煥章還活著,一切都可從無到有。如何脫身呢?平時都說我戴煥章門道多,智謀廣,可為啥此時此刻什么也想不出來。正在焦急之中,牛振昌突然又說:“我看有點蹊蹺!”他發(fā)現那涌來的大隊人馬,似乎是在向田子約、李信娃的人馬開火。由此,他忽然想到了孫莊的郭藎亭團長,一邊指給煥章看蹊蹺,一邊問:“你給孫莊寫信了?”煥章?lián)u搖頭說:“沒有。”“你派人去搬兵了?”煥章又答:“沒有?!迸U癫械锦柢E,戴煥章一時也難下決斷,掏出手絹搌了搌眼睛,想從這涌來的大隊人馬中看出個究竟:到底是哪路人馬,不可不弄個明白。

三十

看到從東南方向涌來的大隊人馬,去剿田子約、李信娃人馬的后路,牛振昌能想到郭藎亭,不是沒有根據的。

兩年前,也就是1928年5月的一天傍晚,霞光似火,暖風醉人。戴煥章在刁河岸上散罷步往回走,經過李莊北頭時,見那里圍了許多人。他走到跟前看看,原來是孫莊街四麻子在說鼓兒詞,面前的鼓架上放著一面小皮鼓,左手指間夾著兩塊兒犁面鏵,右手掂個小棒棒,自編自唱老郭璋,從成立寨防局打土匪為民除害,唱到變正和被收撫,最后被人殺害。四麻子很有編唱才能,無論唱哪一段,都生動感人。唱到老郭璋打土匪英勇非凡,青年人打唿哨,老年人拍巴掌;唱到老郭璋遇難時,悲悲切切,小伙子攥拳頭,姑娘們淌熱淚。戴煥章不止聽唱過一次,但總還想聽聽。這當兒,那四麻子正唱到郭璋集合隊伍打劉集察一段,一手拿犁面叮當響,一手猛皮鼓響三聲,四麻子提高腔唱道:

頭隊里一百匹紅馬紅似火,

二隊里一百匹白馬白似雪,

三隊里一百匹黑馬如墨染,

四隊里五花馬亂冬冬,亂冬冬來數不清,

大約摸一百開外掛有零

桿草黃,菊花青,

老鼠皮,灰騰騰……

老郭璋騎了匹馬白龍,

馬白龍,白龍馬,跑路賽似一陣風,

你知道那馬有多惡(厲害),

你知道那馬有多橫,

前腿兒扒,后腳兒蹬,

馬蹄子過去給大路挖個坑,

前腿兒葜到劉集寨,

后腿兒還在孫莊營,

有人問:你說這兩下里有多遠?

我給你說:這中間毛個大窟窿……

圍觀的老百姓笑得前仰后合。戴煥章本來對老郭璋很敬佩,聽此一唱,心里更加激動。他回到家里,攤開紙,取出毛筆草書當年賣詩時題寫的五言詩:眾口豎碑林,爭夸一強人,扶正除邪惡,浩氣蕩乾坤。然后,把寫好的字釘到界墻上。這似乎成了他寫書法作品的習慣,每當高興時,不是彈三弦,就是書寫詩詞,其內容大都是雄渾奔放的,寫好后自我欣賞起來。

正當此時,從外邊進來個看土不土的青年農民,細條個兒,瘦臉兒,鐵餅色兒,眉不粗卻重,眼不大,很亮。他看了戴煥章寫的字,語調平靜地說:“這么看來,回龍居士是戴里長嘍!”

戴煥章只顧自我欣賞,以致連跟前來了個人也不曾察覺似的,聽這么打趣兒,聲音又挺耳熟,急忙端詳來人,立刻認了出來:“喲,是藎亭兄,啥時候回來的?”

二人寒暄之后,對面坐下,煥章熱情地倒茶、遞煙,并招呼家里人炒菜做飯。

“我還有緊事?!惫|亭再三推讓說:“我今晚不能在這兒吃飯。”

“是咋啦,怕明年年成,今晚就管不起飯了?”煥章誠懇挽留:“咱們兩三年沒見面了,可得好好拍拍話兒。”他嘴里這么熱情地說話,心里卻在不住地打問號:這些年他在干啥,今晚來又是為啥?說有緊事,啥事呢,是借錢,還是借糧,還是其它什么事?

郭藎亭從煥章的眼神,對他的這番內心活動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走到界墻前,看似在欣賞,其實在作答復:“你這首詩寫到我家門前,才冒昧來求里長幫忙?!?/p>

心有靈犀一點通,戴煥章已經明白郭藎亭的用意,但他卻不明說,呷了一口茶,很后悔地說:“在學校,我一直不知道你是郭璋之弟?!?/p>

“就是為給大哥報仇才來找你的。”郭藎亭敘述起事情的經過:郭璋變正后,南陽駐軍馬志敏來打構林關,郭璋無奈,率少數人逃走。1925年春天就撫南陽,駐在瓦店。郭藎亭在宛中上學,只給戴煥章留了個條子,投筆從戎,去給郭璋當貼身護兵。這年秋季的一天中午,厚坡街有人請郭璋赴宴,正在交杯把盞之時,艾連長突然闖了進來,開槍把郭璋打死到筵席上。隨從3人,2人被打死,只有郭藎亭破窗逃生。此后,他到馮玉祥隊伍里當兵,半月前才回到家里,見到門前回龍居士的題詩,認出了字體。通過打聽,方知戴煥章從宛中回鄉(xiāng)后,平步青云,如今是擁有幾十根槍的戴里長,又傳言他馬上要榮升區(qū)長,就來拜見他。

戴煥章聽了,非常同情郭璋的遭遇,問:“你知道仇人是誰?住在哪兒?”

“就是艾莊的艾文軒?!惫|亭說。

“這個仇是該報。”戴煥章本想問他打算如何行動,又怕他多心,話到嘴邊又巧妙地拐個彎兒:“你想叫我咋幫忙?”

“只借給我兩把盒子槍就行了?!惫|亭很干脆地說:“別的不給你添麻煩。”

借槍?戴煥章沒有立即答復行與不行。他站起來,背抄手在屋內來回踱步思索:艾文軒家里有幾根槍,聽說和李信娃是個啥親戚;藎亭膽大、利索,復仇心切,回來才半月,有些情況他不一定全了解。他得到了槍,會單獨行動,即是能給艾文軒打死,他活著回來怕也不容易,弄不好,報不了仇,給他也搭配進去了,那才叫遺恨終生呢。咋辦?他既然來找我?guī)兔?,我不能只借給槍就算完事……

“煥章,你覺得為難的話……”郭藎亭等得不耐煩了,可畢竟是來求人的,所以把下邊要說的難聽話,改說成:“是不是可以另生辦法?”

“別急嘛,槍是要借給你的,仇是要報的?!贝鳠ㄕ屡乱鸸|亭誤會,很想把情況分析給他聽聽,可又不愿把話說得太直白,便用商量的口氣問:“是不是我派兩人,悄悄給他擩了算啦?”

“那不解恨,我非要親手打死這個東西!”郭藎亭的這個倔勁兒,戴煥章比別人更清楚。就是他投筆從戎前的那個星期日上午,他倆一塊去臥龍崗玩,他們來到碑廊前,看岳飛手書的出師表,不一會兒聚了許多人。有三個闊公子到的晚,卻擠得兇,一個大個子踩到煥章腳面上,煥章說:“踩住腳了?!贝髠€子看了看他,不但不道歉,還訓斥道:“詐唬啥,你墊住我腳,我都不吭氣!”煥章要同他辯理,郭藎亭暗暗拉他小聲說:“快往下看?!笨催^后,郭藎亭退出人群,悄悄地跟在大個子后邊,一直跟到快晌午時,見大個子到后邊竹林里去屙屎,屁股還沒來及擦,郭藎亭走上前去,一只手鐵鉗似地捏住他的頂瓜皮(頭頂),一只腳踩在他的腳面上,問:“到底是我踩住你腳了,還是你墊住我腳了?快說!”郭藎亭的父親是前清的武秀才,他從小就練過武功,大個子的頭被捏得十分難受,知道自己不是對手,連連求饒,郭意亭警告他說:“我再見你欺侮人,就不這么客氣了!”大個子提上褲子跑開了。所以,戴煥章知道,在這個時候,再勸也沒用,就順著勢說:“那樣也行,不過我想,應有個萬全之策。”這一手果然見效,郭藎亭終于平靜下來,閃著智慧的目光,說:“你點子稠,給想個好辦法。”

戴煥章含笑不語,瞇縫著兩只關公眼,得意地注視著他。這副姿態(tài)勾起郭藎亭記憶中的什么東西,雖然說不清,但卻高興而又堅定地說:“我敢保險,你準定有了好計策?!?/p>

“先不談這個?!贝鳠ㄕ掠幸廪D移話題,目光中深藏著什么機密似的,說:“我明天中午要去赴宴,今晚上咱們活活指法,練練喝酒功夫,好應付明天的大場面?!?/p>

不一會兒,菜端了上來,煥章、藎亭、牛振昌坐個三吊角。因為是老同學相見,喝酒的路數格外稠,又是見面酒、相思酒、幫忙酒、求援酒,反正是互敬互碰,同喝共飲,雖是三人喝酒,從外邊聽,好象坐滿席人那么鬧火、熱烈。經驗豐富的人說:“小場喝酒容易醉”的確是經驗之談,郭亭縱然有“海量”,可是經煥章、振昌的一陣猛攻,他已面如重棗,酒上頭了。煥章又提出“抻兩枚”,郭藎亭伸出手對陣。平時煥章來枚,總是穩(wěn)操勝券,今晚卻是郭藎亭占上風。幾個回合后,他發(fā)現了秘密,不高興地說:“你是咋了?我這樣贏,還不勝輸了痛快!”

“想叫你高興到頂嘛!”煥章笑笑說:“既然你提出來,咱就抹開臉來24枚?!?/p>

“再加一倍才痛快!”郭藎亭挑戰(zhàn)似地譏諷道:“是好酒,怕我多喝是不是?”

“聽你的,48枚!”戴煥章爽快地答道,并拿起酒瓶對著燈照照說:“宋仁宗時傳下來的名酒!”

“老窖發(fā)酵,陳釀而成。”郭藎亭很內行地說:“范仲淹治鄧州時,常在覽秀亭上以此酒會友;一次,他酒后文思泉涌,寫下千古名篇《岳陽樓記》,后人就叫這種酒為覽秀亭特曲!”

“喲嗨,你倆都是博古通今?!迸U癫幌胱屍涑哆h,接上說:“反正是好酒,越喝越精神,開始吧?”

郭藎亭挽起袖子,急不可耐地說:“我先打關—算不算喧賓奪主?”

“這叫先下手為強!”戴煥章說著,同郭藎亭抻起枚來。先是“倆好,倆不錯,再好,好到底”這等于談話時的寒暄之詞,并無實際意義,這是禮義之邦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然后雙方握著手,友好地征詢對方:“論不論?”牛振昌自充酒司令,說:“論輸贏!”于是,二人聲如洪鐘,氣貫長虹般地猜枚劃拳起來,四十八枚猜過,從總數上看,還是煥章輸了。牛振昌去解手,戴煥章這才把錦囊妙計抖給郭藎亭,他連連叫道:“好主意”,又搔搔頭皮說:“只是這打蓮花落的不好找……”

“我也幫你找?!睙ㄕ滦赜谐芍竦卣f。

牛振昌一去不見拐回來,是怕多喝酒,還是干什么去了。郭藎亭吃過飯,接過戴煥章借給他的兩把盒子槍回家了。

他穿過惠營,登上刁河大堤,涼風吹來,酒醒發(fā)了,周身熱燥燥的,便解開衣扣,露出胸膛,感到爽快之極。走了一段路,天上的星星不見了,村上的燈火沒有了,一團漆黑?!霸潞跉⑷艘梗L高放火天。”他突然想到,今夜去打艾文軒的黑槍,最好不過,咋能等到明天?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正當這時,忽又聽到后邊有腳步聲,回過頭望,發(fā)現不遠處有人在跟蹤,就自己問自己:他們想干啥?他立即警覺起來,疾速從腰間摸出槍,上了頂膛火,拎在手里,邊往前走邊注意身后的動靜。

三十一

郭藎亭并非疑神疑鬼,的確有兩個人在后邊跟著他,一路上,他走,他們也走;他停,他們也歇,總是相距那么遠。

在喝酒中間,牛振昌說是出去解手,其實是按照戴煥章的安排,去找張玉亭了。張玉亭的姐家是牛營,按他姐夫和戴家的關系,煥章問張玉亭叫表叔,因為年齡差不多,煥章又是里長,所以背下喊張叔,當眾叫玉亭。他是沈馬崗人,個子不算高卻挺渾實,從小家里窮,前二年要飯,跟他一個近門叔叔學打蓮花落,后來又去當兵,會騎馬,槍法好。別人騎馬,是讓馬站穩(wěn)后才騎;他騎馬特殊,先給馬掄一鞭,等馬跑開,他縱身一躍,準確地騎到馬背上,同時還可舉槍打下天上的飛鳥,或樹枝上站立的小鳥。開過年,他不想當兵了,當官的又不讓回,他就生出門道來。有天晚上,他披上大衣,秋著腰往外跑,站崗的擋住問:“干啥?”他答:“拉肚!”站崗的放他到對面樹林里去解手,不一會兒,拉完肚又回到屋里;過個把鐘頭,他又披著大衣跑出去,拉過肚再回原處;第三次他帶著一根沖鋒槍,掩在大衣內,還是跑著出去,站崗的以為他又去拉肚,連問也不問一聲,就讓他到樹林里去了,結果他帶著一根花眼機關槍跑到牛營,他姐和姐夫見了嚇得臉都沒了顏色,說:“叫戴家知道了能得活?”勸他連夜把槍交給了戴煥章。戴煥章了解到張玉亭是利巴人,又是親戚,就想用他,可是不摸他的脾氣。郭藎亭提到報仇的事,他就想讓張玉亭去試試套。喝酒時,找了個機會給牛振昌說:“郭藎亭這個忙一定得幫,我看你和玉亭去最合適,一會兒你倆把他送家,免得出意外?!?/p>

走到孫莊街北頭的大白楊樹下,郭藎亭不走了,先撒尿,尿的時間很長,振昌小聲給玉亭說:“這人真能憋,一泡尿還能尿條河?”尿罷,他打個哈欠,背靠著樹坐了下來,不一會兒,鼾聲如雷,但他兩手卻摟著盒子槍,等著后邊跟蹤的人,看他們如何動作?誰知那倆人也坐下休息了,兩下相距不到一畛地。

玉亭說:“咱們干脆到他跟兒去?!闭癫f:“煥章不讓到他跟前,他歇咱也歇。”

約摸停有吃頓飯的時間,郭藎亭呼嚕停了,向后邊望望,那倆人還沒動靜,他在心里盤算:這倆人到底是干啥的,不妨盤問他一下,反正是到我孫莊地界了,大聲喊道:“二位客倌是做啥生意的,來這里湊湊吸袋煙嘛!”

“走,咱們可過去?!庇裢び鹕?,牛振昌按住了他,坐著不動。

“說話嘛,到底是哪路客官?!”

“貴人多忘事,剛喝罷酒,可不認識了?”牛振昌答得巧妙,既不在夜間張揚姓名,又能使對方消除疑慮。

郭藎亭這時候酒醒過來了,扣齊衣扣,兩眼清亮起來,聽出是牛振昌的聲音,緊張的心情緩和了下來,心想:那個不言語的興許是煥章吧!急忙大步迎了上去,到跟前一看,是個生人,后退一步問振昌:“這個是……

“是個打蓮花落的?!迸U癫α诵π÷暤溃骸盁ㄕ绿匾庹埖模袕堄裢?。”

“一路上,我當是壞人想做我活的,嚇得我一身汗,要是不顧慮你倆,趁著酒性,我非去艾莊不可!”郭藎亭有些后怕,十分感激地說:“煥章最了解我的脾氣?!?/p>

說著,他們一起到了郭藎亭家里。大門的橫額上寫著四個大字:星輝南極。屋內墻上掛著一幅墨水畫下山虎,那神態(tài)栩栩如生,兩條腿向前探出,剛勁有力;二目環(huán)睜,煞是威風;兩顆獠牙從吐著的紅舌旁伸出如鋸齒一般,令人膽寒;翹著的大尾巴梢向下勾了個半圓,蘊含著無窮的力量;前額上的王,是整個形象的點睛之筆。其上題著幾行字:頭大耳尖尾巴長,雄踞山野獨稱王,仰天長嘯乾坤動,世間邪惡一掃光。牛振昌看了落款,原來是周貫之的手筆,想談幾句贊揚的話,看到氣氛不適宜,只好靜靜地觀,細細地看;張玉亭像剛入學的小學生,一切很陌生,兩眼直視地面,低頭不語;郭藎亭在屋內來回走動,雙眉間擠出個不太顯眼的“川”字,設想著從什么地方進,打什么地方出,誰在前,誰在后,見了艾文軒,如何鎮(zhèn)定、沉著、準確地射出復仇的子彈,把仇人當場打死……過了一刻,他突然想到將兩個客人冷蹲到屋里有些不恭,陪笑道:“你看我多差竅,讓你倆就這個樣?”牛振昌知道他報仇心切,全部注意力用在那件事的思謀上;張玉亭被牛振昌突然叫走,又作些準備,慌張得晚飯沒吃足,夜里又撲騰到這般時候,臉上木然,似乎沒有什么反應,其實心里在怨悵:跑這么遠了,也不弄點填肚子的玩藝兒。郭藎亭走出門,見街對過的殺鍋上還亮著燈,便叫士他倆一塊兒去吃牛肉,張玉亭的精神為之一振,將打蓮花落的布褡褳、小竹板放在郭藎亭屋里,郭藎亭這時才笑笑說:“家具挺全哩!”“這就叫裝虎象虎,裝狼象狼!”牛振昌說罷,三人嘻嘻哈哈走了出去。

三十二

吃罷牛肉,他們又睡了,一直睡到天近中午,才動身朝艾莊去。

艾莊是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村子,差不多家家都有茨笆,將自家的房屋圈住,房前屋后種有桃、杏、梨、棗等果木,也有栽花、種菜的。艾文軒的深宅大院建在村子的北頭,大概是忙于其它事情,茨笆至今還未栽上,但他門前的東邊是個不小的榆樹林,每到太陽壓山的時候,成群結隊的老鴰飛落在這榆樹林的梢頭,人們說“老鴰野雀旺處飛”,艾文軒發(fā)家了,鳥兒也來湊熱鬧。

這天,艾文軒接兒媳婦,家門前熱鬧異常??唇佑H的婦女娃娃們潮水般地剛剛退去,送禮的人們又接二連三地走來。送禮的多是他的近門、鄰居和干親,還有相當數量送禮的是礙著面子才去的——本意不愿送,但抬頭不見低頭見,怕日后見了不好說話;再說,誰用不著誰?坷垃蛋兒都有用得著擦屁股的時候,何況家大業(yè)大的艾文軒。當然,什么事情都不是絕對的,村上也有不巴結排場人的“老犟筋”,還有背后罵他“不仁不義”的,就是他近門五叔,也罵他“黑心爛肝化,不得好死?!比藗冏⒁獾?,在外村來送禮的人中,除了親戚外,還有幾個頭戴禮帽,身著長衫的闊人。

闊人們來送禮,禮單桌上叫明牌兒,而且每來一個送禮的,那班吹鼓手的還要吹一板哩,嘟嘟哇,嘀嘀嗒;嘟哇嘟哇,嘀嗒嗒……又一陣鼓手響過,上禮單的當眾叫道:“侯東里戴里長,送鋼洋拾塊!”人們哄起來,覺得這禮厚得驚人,一般送兩文、三文,多則十來文,送拾塊鋼洋等于拉一石小麥;戴里長跟艾文軒是啥交情,能送這么重的禮?!

坐席開始了。一般人坐在外邊的布棚里,送親的兩輩人坐的主席,安排在堂屋里。戴煥章自然坐的是貴賓席。

貴賓席設在客廳里,黑漆桌子黑漆凳,明晃晃耀見人影兒。戴煥章是里長,送禮又重,招客的請示了艾文軒后,就把他安排到貴賓席的首位,其他都是鄰村的頭面人物,有的肥頭大耳;下頦底下?lián)碇欢驯P腸似的肉墊;有的骨瘦如柴,臉色青黃,渾身上下剔不出二斤肉;衣著有穿民國服的,也有著大清裝的;有剃光頭,有留洋頭的,也有改劁子,前清時期,男子也是留長發(fā),背后拖著一條很長的辮子,民國上來,剪掉辮子,剃光頭,但農村有些人舍不得長頭發(fā),又不敢留辮子,介于兩者之間,既不是光頭,又不背辮子,老百姓稱這種頭叫“帽蓋子”或“連毛纓”。這里的宴席比外邊布棚里豐盛得多,有海參魚肚,有猴頭燕窩等名貴菜,紅白肉,牛、羊、魚、雞肉,更是一應俱全,盤子滿蕩蕩,碗也是滿蕩蕩,白酒、黃酒、糯米酒都有,按說該吃得熱火些,可是人們熱不起來,幾乎是每每都要由主陪者用筷子引路,主陪人的筷子點到那里,人們才跟著去叨,并且叨菜也是文明得很,只叨一點點,不如布棚里的筷子利索,是因為這些吃客有教養(yǎng),害怕“飽了肚子賤了人”,還是因為肚滿腸肥油水大,吃不進,還是放不下架子,還是菜肴做得不可口,過咸過淡過辣過酸?大約各種因素都占一點吧。艾文軒看見這種情況,心里急了,主動提出要打通關,氣氛才熱烈起來。布棚里宴席已起了兩番兒,貴賓席才起席。起罷席,大伙兒又坐在一起品茶,天南地北地談論著。

別看“連毛纓”歲數大,兩眼紅茫茫的,還很健談哩,又是說水滸,又是講三國,往往是驢頭不對馬嘴,引得人們哈哈大笑,他不嫌沒意思,還自我解嘲地說:“咱這叫拋磚引玉?!?/p>

戴煥章只是陪笑?!斑B毛纓”將了煥章一軍:“人人都說戴里長滿腹經綸,為何今日只笑不語?”

瘦子翻了翻多層的眼皮,褒貶分明地插言道:“這就叫滿瓶子不響,半瓶子晃蕩?!彼蟾攀谴鬅煱a上來了,連連打著呵欠,眼淚流得老長,對“連毛纓”的喋喋不休顯出不滿,可多數人還想聽戴里長說幾句。

艾文軒這時又走過來,親自為戴里長沏茶。

“請戴里長發(fā)發(fā)高論?!薄斑B毛纓”是個泥鰍甩到臉上都不嫌腥的人,再次提出要求。戴煥章本來有講不完的趣兒話,在這個場合,他啥也不想說,可是大伙盛情難卻,又看到艾文軒也在場,心想講一個就講一個。他呷了口茶,瞇縫起兩眼說:“從前,齊國有個一心只想得到金子的人。一天大清早,他趕忙穿好衣服提上筐子,向街上匆匆走去,來到一家賣金子人的住所,抓了金子就走。賣金子的人當場把他捉住了,審問他:很多人都在這里,你為啥明目張膽地抓人家的金子?’那齊國人回答說:我從早到晚,一心只想金子,我抓金子的時候,兩眼只看到這些金子,根本就沒有看到人啊。’”

“十足的財迷心竅,不擇手段!”瘦子感到戴里長講的故事挺有意思,感慨頗深,搶先發(fā)言。

人們笑起來。笑什么?有的感到這個人蠢得可笑,有的人覺得戴里長是在挖苦人,但多數是跟著笑,覺得里長講笑話,不笑似乎不夠意思?!斑B毛纓”找到了顯示自己的機會,他真真切切地記得這個故事的出處,極力想扭轉“半瓶子”形象,就當眾夸戴煥章:“里長真是博學多識,記性好,連列子上的故事還記得這么清。”可是現場并沒有什么轟動效應,他顯然有些失望。

艾文軒打了個寒顫。他原在郭璋部下干,因為貪污軍餉“喝兵血”,老郭璋察覺了,非要槍斃他不可。他暗中打通上級關節(jié),把他換個地方當連長。后來,他就打了老郭璋的黑槍,得到兩麻袋銀元和一些大煙土,從此發(fā)了橫財,回到艾莊置了幾頃地,又蓋了一片新房,自己宅基不夠用,就強占他親哥哥的,弟兄倆發(fā)生口角,夜間乘他哥熟睡之機,他用紡線錠子扎進他哥哥的心口。為了滅門霸產,又要對他侄兒下毒手,他侄兒才跑出去當兵。一次閑聊天,郭藎亭用話套出艾文軒的住地,才回來報仇,艾文軒以為別人不得底細,更不是有意揭自己,馬上又自我掩飾地附和道:“有學問人,開口就是引經據典!”接著,他自己丟下一串嘿嘿的笑。

戴煥章對艾文軒的一副面孔很感興趣。方面、禿頂、鼻子以上的眉毛、眼睛長得很緊湊,鼻子長且高,兩個鼻翅的半圓畫得很準,可是鼻子以下的結構過于失調,下巴頦兒長又寬,尾端向前突出,有點象雨搭。那次他滴下兩滴清鼻涕,被突出的下巴接住,因為嘴巴凹了進去,所以免遭此害。今日見他嘿嘿笑時,下巴抖得令人發(fā)笑。煥章心里想,這人平時愛講“我這個人個大心直”,其實他直啥?狠著哩!我當眾刺激刺激他,叫他不得安寧,哪怕是一會兒就要他命!

“劈劈叭叭,劈劈叭叭……”外邊響起了一掛很長的鞭炮。戴煥章不再喝茶,起身要走,艾文軒一再挽留留不住,就親自送他往外走。

三十三

剛才響的那一掛長鞭,是兩個打蓮花落放的。在鄉(xiāng)間,打蓮花落這種乞丐,逢紅白喜事,特別是打發(fā)閨女接媳婦,他們到誰家要飯,都得打發(fā)。買上一小掛炮子,當地人叫“螞蚱鞭兒”,到門前“劈劈叭叭”一放,往禮單桌上送一塊錢的禮,得找給他兩塊;送兩塊錢的禮,得找給他肆塊錢,反正是成倍翻,由此人們創(chuàng)造個歇后語“叫花子送禮——倒貼皮(指皮眼錢)”。

這兩個打蓮花落的,一個頭戴草帽,將半個臉藏著,肩上的褡褳口處插著四把新雞毛撣子,人們眼羨的望著雞毛撣子評論著好壞,詢問著價格;另一個是光頭,臉上好像一年多沒有洗,灰不溜秋的,嘴唇卻紅得可愛,有人說俏話:“這張嘴巴借給哪個女人不好了,長到他臉上算活糟了?!彼麄兎诺牟皇恰拔涷票蕖?,而是一掛長鞭,有人當眾夸:“這倆打蓮花落的還怪大方哩?!苯又腥硕褐鴨枺骸八蛶讐K的禮?”戴草帽的在后邊沒動作,紅嘴唇周身摸遍,摸出一個“皮眼錢”送到禮單桌上,上禮單的譏諷道:“我日他對,今兒還難住人哩,皮眼錢早不使了,你送個這禮,咋還哩!”

“不用貼皮了,是俺倆一點意思?!奔t嘴唇說得很誠懇,又引起人們一陣哄笑。有的說:“到底是打蓮花落的,離不了窮氣!”

哈哈哈,哈哈哈……

人們正在嘻哈時,艾文軒滿面春風地陪著戴煥章,邁著八字步走了出來。

艾莊人的概括能力最佳,他們說艾文軒一是愛財,二是愛面子。他對戴里長來送禮,感到很風光。送親的走,他只是欠欠身,可是戴里長走,他非要好好送一番不可。他們一邊走一邊熱烈地談論著,像久別重逢的老友。戴煥章談話很風趣,又有深意,有些話艾文軒聽懂了,謙恭地點著頭;有些話他并沒聽懂,也仍然謙恭地點頭稱是。過了二門,又走出大門,不知不覺送到了大路口,戴煥章這才讓他留步,二人抱拳分別,艾文軒恭敬地站在路口,目送戴里長和另一個人走出村子,方轉身回家。

艾文軒心情高興,酒喝得是多了點,滿臉漲紅,禿頂門紅得和臉連成一片,兩只眼睛充著血,直是笑,長而寬的下巴上沾著一星兒菜屑,顯得俗不可耐,他戀戀不舍地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朝戴里長走的方向看看,太愜意了!簡直想唱兩句戲詞,可他平時沒這個愛好,看的戲不少,戲詞一句也沒記住,只有在心里笑,臉上蕩著春風。

樂極生悲。艾文軒快到門前時,迎面遇見戴草帽的蓮花落,只見那個打蓮花落的將草帽向上一掀,露出一張熟悉的臉,心情突然緊張起來,感到事情不妙,加快步子往回走,后來簡直是跑。他感到進院里不行,腰里沒手槍,說不定那里會有人攔住頭,急中生智,連忙往他的炮樓子上爬,爬半截兒,打蓮花落的從腰間摸出兩把凈肚盒子,同時射出子彈,叭叭!叭叭!艾文軒頭上、背上連中數彈斃命,撲通一聲跌落了下來,血流了一灘。

人們驚嚇得抱頭亂竄,炮樓上有人端出槍對準打蓮花落的剛要射擊,從東邊榆樹林里叭的一槍,又把那人打死了,槍掛在外邊的磚棱上。那打蓮花落的向眾人喊出明牌兒:“我今日是來報私仇的,與他人無關,如果誰不怕死,請攆吧!”喊罷,兩只手摟著盒子槍,一邊往樹林里退,一邊又說:“想打了,我的人馬在村外等著,在這里打怕傷住老百姓!”

這一喊,沒有人敢動了,艾文軒家里人大氣兒也不敢出。

原來,戴草帽的是郭藎亭,光頭紅嘴唇是張玉亭,他們放炮子是給戴煥章透氣兒。送過禮見艾文軒陪戴煥章出來,郭藎亭盯著艾文軒,待機下手,張玉亭躲進樹林,以防不測。一切進展都很順利。打死艾文軒后,他們穿過榆樹林,迅速地走開了,沒有一個人敢追。于是,有村民議論:“惡有惡報”。

走出艾莊,就是一望無邊的麥海。田間的小路上一前一后走著兩個頭戴禮帽、身著長衫的青年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的胖,低的瘦,從跨步的矯健,看出其心情的高興。叫天子是一種最愛歌唱的小鳥,它們叫著、飛著,時而沖入云天,時而俯下地來,兩個翅膀頻頻地扇著,快樂得仿佛整個世界都是屬于它的。

“嗬,兩個叫花子也變啦!”戴煥章見到趕上來的郭藎亭和張玉亭脫下了叫花子裝,穿上了自己原來的衣裳,風趣地說:“那些東西飛了?”

“都在褡褳里裝著?!惫|亭從胳老肢兒里抖出一團子說。

“臉也洗了?!迸U癫钢鴱堄裢ばπφf。

“今日這活做的還算干凈?!睙ㄕ聺M意地笑笑說。

“玉亭那一槍打的是盆口(關鍵),”郭意亭給煥章學說剛才的情況,說:“他從樹林里叭一槍,把那個掂槍想打我的家伙干掉了,其他人嚇酥了,這才安全地退出來……

牛振昌望著煥章笑笑說:“啥叫料事如神?不都領教了吧!”

幾個人同時開心地笑了,風吹麥浪,合著拍子歡快……

“這該解恨了吧!”煥章附在藎亭耳畔問。

“過癮得很!”郭藎亭一邊回答,一邊將兩把盒子并到一起交給煥章。

“你離不了這玩意兒,留著用吧!”戴煥章瞇縫著兩眼,滿懷深情地說。

分別時,郭藎亭帶上兩把手槍回家了。

三十四

一晃,到了1930年的爽秋9月。

郭藎亭喊明牌,大天白日打死仇人后,人們把他傳得神乎其神,說他會雙手背后打槍,說他能飛檐走壁,說他父親是前清武舉,武藝都沒有他高強……

于是,老郭璋的舊部又看到了振興的希望,各自帶著人和槍,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不長時間,槍支又恢復到100多,當年的寨防局成了區(qū)團部,縣里放郭藎亭為第三區(qū)民團團長。前不久,田子約把酒噴到新任大隊長戴玉亭臉上,郭藎亭憤然斥責:“真不像話!”

戴玉亭遇難的那天下午,他從彭橋往回趕,路過丁集時,夜已深,本不愿驚動姚營長,但見他營部里還亮著燈火,且人聲嚷嚷,怕不打招呼事后落埋怨。心想:既然姚營長沒有休息不妨到他那里歇歇腳,拍拍話兒。

枝兒送走姚建盛后,老頭兒說啥也不讓她在自己身邊,別說是干兒媳婦,就是親兒媳婦,也不愿讓她在跟前久停。枝兒無奈,找個丫環(huán)干囑咐萬叮嚀,讓其照料好,這才又帶著兩個護兵回到營部。她知道戴家事兒緊,姚建盛連夜去了,這丁集的西邊、南邊也有小股土匪,一點也麻痹不得,立即召集有關人員開了個小會,讓其各把一方,小心謹慎。剛剛安置完,聽到有人叩門,問:“誰?”

“姚營長在家嗎?”郭藎亭答道:“孫莊郭藎亭前來拜訪?!?/p>

枝兒立即警覺起來,建盛前頭走,后邊就有人拜訪,這半夜三更的來有啥事?他知道孫莊有個團長叫郭藎亭,是她娘家一個拐彎親戚,小時候見過他,多年沒見了,不知變成啥樣了。但他事前沒透信兒;偏在這時來,其中是否有詐?不接見吧,人家是團長哩,又和戴家不錯,情理說不過去。小聲給身旁的一個隊長說:“如果他進來是冒充的,看我的手勢把他收拾了?!卑炎笥野才磐.?,大大方方地把門打開,放他們進到屋里。

對于枝兒的一些事,郭藎亭是了解的,她是一個年輕有本事的漂亮女人,但從沒有見過面,一見面果然不凡。生活中往往有這樣的事,看景不如聽景,有些人被別人說得如何如何好,真一見面大失所望,但枝兒不是這樣,人們說她漂亮,見了真人比說的還漂亮,這大概是人們所掌握的語言不足以表達吧!郭藎亭不是好色之徒,見了枝兒居然有些神魂顛倒,想入非非。枝兒給他倒茶時那纖纖嫩手,簡直叫他入迷,以致枝兒給他遞煙,他擦著火柴往自己指尖上點燃,弄得枝兒哧哧笑了,郭藎亭發(fā)現自己失態(tài),自我解釋說:“我眼色不行?!?/p>

“茂林兄……”郭藎亭這時才想到,姚建盛為啥不照面,讓他這個花不棱敦兒的老婆來應酬,是啥意思?

枝兒不愿把真情告訴他,一是怕別人乘虛而入,二是怕有人欺負她,就平靜地笑笑說:“他喝罷湯出去辦個事,說是馬上回來,只看啥事耽擱住了?!闭f著,兩只多情的眼珠看得郭藎亭好不自在。枝兒小時候見過他,總的印象是瘦,刮骨臉兒,條子個兒,沒有啥特殊的地方。這時候她看來,郭藎亭的英雄氣質非同一般,是個有棱有角的男子漢;但眉宇間也有柔情,可以說是她理想中的男子漢,因此同郭意亭說話,更加輻射出嬌媚之情。有人論男女的美,有過這樣一段警策之句:男為陽,女為陰;陽者,剛也;陰者,柔也;剛柔兼濟,卻忌平分秋色,男子以剛為主,不能少柔;女子以柔為主,不可缺剛。陰陽結合,方可造化世界。郭藎亭和枝兒未必知道這些理論,但他們自身所具有的氣質和所持的觀點,大概正是這樣,所以一見鐘情。不知是疲倦,還是有其它因素,這時的郭藎亭打起呵欠來,一個連一個地打,并且眼淚也隨之涌出,枝兒正要為他安排睡處,他突然“啊啊”起來,只見他拉著下巴,合不上嘴,其他人驚慌起來,郭藎亭也十分緊張,以為是得了什么病,一時手忙腳亂。

“別慌,這叫掉下頦?!敝浩狡届o靜地說,“擁上去就好了。”枝兒心靈手巧,當姑娘時,會剪花兒、會扎花兒。她扎的花兒,不論是素凈的,還是鬧朝的,都是青枝綠葉兒,百花紛呈,各有姿態(tài);還擅長醫(yī)治兩種疾病,一是小孩們?;嫉摹盎鸲曜印?,就是嗓子里頓起水泡,治的晚了要命。她手指頭細而長,誰家孩子得了“火蛾子”,半夜三更地叫起她,她不煩,用手指在碎鹽上沾沾,探入嗓子里把水泡弄破,立即好轉;二是會?掉下頦。和姚建盛結婚后,她這兩手都不用了,學打槍出了名。真不防,郭藎亭走到她這里掉下頦,更不防這枝兒會?下頦。郭藎亭情緒不那么緊張了,心想,我喜歡她的手,剛好就掉下頦,剛好她會凋下頦,大概是天意使然。枝兒的手細、嫩柔,摸住他的下頦向上一?,隨著一股暖流涌向全身,下頦兌上了,恢復了健康,只可惜時間太短暫了。由于高興,郭藎亭竟然脫口說:“真不防,表妹還有這一手呢?!?/p>

“你認我這個表妹了?”枝兒驚喜得眉飛色舞,兩只眼睛更加嬌媚動人,郭藎亭身上熱辣辣地、不露聲色地向她點了點頭。

“朋友妻不可欺。”她對我有情,我對她有意,時間長了,惹出麻煩來多不好。郭藎亭想到這里,立即起身要走;枝兒留不住,終于送走了客人。

夜色茫茫,沒有星光。

郭藎亭走在田間大路上,情潮洶涌澎湃,仿佛萬籟齊鳴,在他的耳畔重復著一個聲音:枝兒,枝兒……

三十五

郭藎亭從丁集回到孫莊,天已大亮。

洗漱完畢,又休息一會兒,就開始吃早飯。郭藎亭有個習慣,凡是在家里吃飯,總愛和弟弟郭屏范在一起,邊吃飯邊議事。這弟兄倆,無論從外表上看,還是從個性、職務上說,特征都比較明顯。哥哥高、瘦、黑,通身上下給人以鐵棒棒的印象;弟弟矮、胖、白,總概念是個白胖娃。哥哥帶兵打仗當團長,弟弟辦學教書當校長。哥哥處事果斷、堅決;弟弟辦事粘糊、拖拉。對一些事情的看法,兄弟倆常常是對不住茬兒,可他倆還愛在一塊兒商量。正吃飯時,弟弟沒有把聽到的新鮮事往外說。郭藎亭放下碗筷,習慣地“呸呸”吐幾下,然后取根牙簽剔牙,用鹽水漱口。剛漱過口,郭屏范平平靜靜地問:“三哥,有個事只看你聽說了沒有?”

“啥事?”郭藎亭站起身就要走,又坐下來漫不經心地問,連看也沒看他。

“剛才,有個先生說,戴玉亭叫人家打死了!”郭屏范說。

“你說啥呀?”郭藎亭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其實他聽得清清楚楚,所以不等郭屏范重復上面的話,就又急三火四地連著問:“啥時候的事?誰干的?”

郭屏范把聽到的情況說完,最后又補充一句:“尸首已連夜拉到了牛營?!?/p>

“李信娃真夠毒氣……”郭藎亭站起來,向前走了兩步,又拐回來,自言自語道:“這事還離不開田子約!”

停了一陣兒,兄弟倆又商量吊喪之事。郭璋興旺那幾年,在孫莊街,郭家一跺腳天顫地動;老郭璋下去后,郭家拾不起頭來,這才剛剛振興,處事得格外小心,事不逼到自己頭上,何必引火燒身,自找麻煩,總之,郭屏范不同意出兵,并力陳已見:“戴煥章這個人,咱得時刻提防他,這人嫉妒心強,疑心大,耳朵軟,不可得罪,也不可深信,韓道西一心一意向著他,落個不明不白死;再說戴煥章既然眼里有咱,為啥有難不求咱?人家既能應付,咱又何必多此一舉,自己逞能,深一步說,是掃人家的面子;再往遠一點看,田子約、戴煥章都是區(qū)團長,咱能繼持一個,得罪一個?最近你沒聽人們傳,內鄉(xiāng)的別香齋馬上要任鄧內鎮(zhèn)淅四縣民團指揮,田子約和內鄉(xiāng)有交情,今日得罪了田子約,日后還是要吃大虧的,常言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逼练端裕_實有些道理。但是作為民團團長的田子約,勾結土匪頭子李信娃,打死縣民團大隊長戴玉亭,就是通匪行為,又明目張膽地武裝圍攻人家老窩,這不是欺人太甚是啥?

郭藎亭想到這里,不容郭屏范講下去,擂桌子說:“已經得罪他了,那次他噴人家一臉酒就夠氣人的,今兒我更噎不下去,咱得出兵援助老戴!”

“那……”郭屏范知道他的性子硬,這時候是勸不過來的,只好順著勢說:“出兵可以,但我們應重點打李信娃的人馬,田子約的人馬不會久停,戴家非追不可,這叫敲山震虎。”

“好了,集中隊伍,立即出發(fā),全速前進!”郭藎亭心里有數,他把帶隊的營長叫到一邊,具體交待了這次出兵的目的、所要注意的事項和應掌握的分寸后,立刻集合人馬,全速跑步開往牛營方向……

戴煥章站在炮樓上,金燦燦的陽光穿破云層,慷慨地照耀著村前的土地、樹木、坑塘和滿含著火藥味的硝煙,一切都仿佛有了新的生機,他鎮(zhèn)定地順著牛振昌手指的方向看了一陣兒,終于看清了,那跑步而來的隊伍,槍挖著地打,是在朝田子約、李信娃的人馬開火。他斷定是郭團長派的援兵,下令他的全部人馬奮勇反攻?!氨鴶∪缟降埂?,田子約、李信娃的人馬處在前后夾攻之中,前有姚建盛、趙英恒的敢死隊和張玉亭帶的大隊人馬,個個象出弦的利箭,嗖嗖地向前沖鋒;后有郭團長增援來的大隊人馬,槍口瞄著他們的背,猛烈掃射,所以傷亡很大,往前沖不過去,向后無處退卻,立即潰散,真?zhèn)€是“人生似鳥同林宿,大難來時各自飛”,田子約、李信娃的兩路人馬,誰也顧不了誰,各奔東西,戴煥章大叫:“窮追不舍!”逃向西南方的李信娃的人馬,成了郭家兵的追剿對象,死傷近半,其余殘部,星散各方。有一小股逃到趙家河彎處的一個樹林里,被大周營、牛營、張李莊等村擁上來的老百姓活捉,有的被捆成肉疙瘩拋錨到刁河的潭窩里,有的被亂磚砸成肉泥,有的被亂棍打死,和尚娃的尸體,被牛營的老百姓潑上煤油燒成糊瘩,眾百姓咬牙切齒地罵道“叫這些殺人放火的土匪不得好死”;田子約的人馬,跳過溝,放羊似地朝東北方向逃竄,姚建盛帶著僅剩的八個敢死隊員,一個個殺紅了眼,猛打窮追,槍結成排子,向潰逃的人開火,地上睡著麥個子似的尸體……

槍聲停下來時,戴煥章要去迎見郭團長的隊伍,一閃眼兒,全隊人馬又跑步向東南方向開走了,既沒人進村說一聲,也沒有留下只字片言,這幫忙人不讓謝一聲就走了,使煥章深感內疚。隨之,這件事被傳成神話,田子約、李信娃開去好多人馬,把戴家大院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風絲不透,眼看著戴家不行了,誰知突然從東南方向降下天兵天將,一陣廝殺,將田子約、李信娃的人馬收走了,戴煥章端坐在炮樓上,安然無恙。

得到這消息,田子約一下子癱坐到大圈椅里,他手擺擺讓跟前人都出去,自己獨個靜思:戴煥章還真有兩手哩,上邊這幾年縣長換的勤,可是每來一個縣長,那怕是干一個月,都能被他拉攏住,為他說話幫腔;下邊的姚建盛、趙英恒、張玉亭能為他賣命,到底得到多大好處?特別是孫莊街的郭藎亭,你跟戴煥章抱那么緊干啥?看來,眼下用武力還不容易治服他……

田子約習慣地拍了拍腦門,兩眼望望天花板,又微微閉上思謀一番;肉包饃先從里邊死氣(臭),我得從他內部下點功夫。誰最合適呢?他正在物色一個人物。


更新時間:2025-09-03 18:1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