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崇禎神采奕奕。
三日未合眼并不覺得疲憊，心智相反還無比清晰。
“大伴啊，稍后隨朕去萬歲山走走?！?/p>
“皇爺，這......”
王承恩垂下雙眸不再言語，順勢瞄了眼周圍一沓沓奏本。
心想天子平常視奏本如命，再忙再累也要及時批閱，接連耽擱幾天累積了這么多，今日居然顯得漠不關心。
“朕貴為天子，實則也是人啊?！?/p>
明白王承恩所指，崇禎微微皺眉。
“奴婢有罪，請皇爺責罰！”
天子消沉這么幾天，去山上散散心也好，回來再補個覺，王承恩趕忙請罪。
崇禎哪里會怪他，擺了擺手露出一絲冷笑，淡淡道：
“奏本看來看去又有何用，流寇越剿越多，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關外建奴攻我大明更是如入無人之境！
一群士大夫整天信誓旦旦，但凡能做到半分何至于如此，都是朕的好臣子??！”
王承恩聞言感慨萬千，天子常常忙得不可開交，到頭來似乎就皇帝一個人最忙，于奉先殿懺悔想來是悟透了。
很多話其實他一直都裝在心里，太監(jiān)身份讓他恪守著絕不干政的操守，皇爺能說出這樣的話，簡直太好了。
“吩咐下去罷朝三日，讓人去喚錦衣衛(wèi)一個叫李若鏈的人，一個時辰后到東暖閣見朕！”
“遵旨！”
“走，去萬歲山！”
“是！”
“臣等拜見陛下！”
殿門外，溫體仁幾位閣臣紛紛作揖，一副關懷與恭敬之色。
“陛下龍體無恙，乃我大明之福，臣等可安心去上值矣?！?/p>
“你個狗東西！”
崇禎心頭暗罵。
老子先前就讓回去特么還賴在這兒不走，見到當面又這般說辭，活脫脫老狐貍啊。
心中在罵，嘴上卻不能那樣說，背起雙手朗聲道：
“朕亦無礙，卿等放心去吧！”
“多謝陛下，臣等告退！”
老溫幾人離去，途中一個個甚是不解。
皇帝在奉先殿呆了三天他們都清楚，不曾想看起來根本沒有倦意，那聲音還特別蒼勁有力，到底什么情況？
......
沿皇城徑直向北。
一行人出宣武門從東麓登上萬歲山，于觀德殿看了看，踏著蜿蜒山路繼續(xù)朝上面走。
這一時期山上建筑稀少，幾百年后呈現(xiàn)出的很多涼亭樓閣，都是后來螨清給修的。
當下與其說是皇家園林，倒不如說更像一處樹木繁茂的苑囿。
“皇爺，歇息一下吧，龍體要緊啊。”
王承恩有些擔心，天子幾天未休息，左顧右盼仿佛在找尋什么，腳步還走得挺快，作為貼身太監(jiān)他必須提醒一二。
崇禎未予理會，接著走出一段，一棵伸向山路平臺中間的歪脖子樹映入眼簾。
“就是這里，就是這里，一定是！”
上下觀望一陣，結合后世那份曾經游覽此處的記憶，崇禎非常篤定地說道。
天子喃喃自語，搞得一群太監(jiān)不知所以然。
“爾等都退后離朕遠一點，朕要在此歇息歇息！”
一眾太監(jiān)趕忙退步，只有王承恩一人留在身邊。
這兒的景象與后世偏差較大，但依照山形肯定無錯。
歪脖子槐樹比身高高出些許，太特么適合上吊了！
看了眼歷史上患難與共的“吊友”，崇禎沉聲道：
“大伴啊，你也下去吧?！?/p>
“皇爺......”
“無礙?！?/p>
“是?！?/p>
天子旨意比天大，王承恩只得遵命，還依著皇帝眼神退到了一二十丈外。
回過頭望著面前粗壯的枝丫，崇禎五味雜陳。
胸中如一股股波浪翻滾很是難受，從現(xiàn)在聯(lián)想到過去，又從過去想到了未來。
最后化作憤慨脫口而出：
“朱由檢，幾百年后人們給你刻碑立傳，贊揚你剛烈非凡以身殉國，你一死掩蓋掉所有人生污點，你覺得好意思嗎？
西北中原餓死那么多人，遼東戰(zhàn)死坑死那么多兒郎，你以為大明夠黑暗了。
可你想過沒有，你倒一死一了百了，神州大地卻從此真正生靈涂炭黯淡無光！
滅你朱家江山的是流寇，真正斷我華夏根基、毀掉數千年文明者，是那關外建奴！
在我眼里你就是個不負責任的孬種，你活該做亡國之君，你這蠢豬，你愚蠢至極！”
崇禎越說越激動，幾乎吼了出來。
這哪里是在罵別人，分明就是罵自己。
“我大明曾經傲視天下，各項技能遠遠領先，可你沒有守住漢家血脈，讓建奴輕取神州，那伙人就是群蠻夷?。?/p>
倘若你知曉你的子民剃成金錢鼠尾，飽受兩百多年壓榨，之后余毒更是持續(xù)波及中華，讓后人舉步維艱，你會作何感想？
集數千年智慧于一身的《永樂大典》，被建奴當作唾棄之物！
以致海外蠻夷隨意竊取，最后化作堅船利炮吸食華夏骨髓，你難道不感到羞愧嗎！
直到幾百年后還有建奴余孽煽風點火，嚷著紫禁城該奉還給螨清，真是貽笑大方！
前面那座皇城是誰的？是你朱家的??！”
說到這里，崇禎痛心疾首。
歷史上大明滅亡乃冥冥中注定，然而若換作漢人重振河山，憑漢家?guī)浊晡拿骰鄹^不會自斷雙臂不進反退。
最起碼也不至于一無是處，被一群蠻夷暴揍無法招架。
螨清窮其一生防漢抑漢，對內血腥殘暴，對外逢迎跪舔，蠻子何來骨氣可言！
關鍵后世還有不少居心叵測之人用辮子戲去洗白，把螨清描繪得無比高大上，祖宗和余孽都是群無恥之徒！
這就是華夏的遺憾，華夏的劫數啊......
“朱由檢，你別以為你胸懷抱負一心想中興大明，我要告訴你，你做不到！
你的臣子有幾個屁股干凈？那幫人在你面前骨頭比鐵還硬，當著你言辭鑿鑿大義凜然。
可李自成來了，建奴來了，有多少人為你大明殉葬？又有多少人做了奴才漢奸？
華夏子民如豬狗般茍活于世，每年數十起反清復明，直到把有骨氣者全部殺光！
建奴焚書無數，全都是華夏精華啊，愚化天下百姓不準讀書，來不來就掀起文字大獄，骨氣從何而來？
學識與遠見都需要文化熏陶啊，螨清給了百姓這個機會嗎？全特么禁錮奴役，讓人無法翻身！
我可以告訴你，即便如今太祖所創(chuàng)社學荒廢無數，也要比那幫建奴畜生強！
若非后輩那些湘軍助紂為虐之時興辦學堂，華夏因禍得福誕生新一代有文化之人，烈火從湖南興起，華夏不知還要亂到何時！
幾百年榮辱誰之過？根源因你而起，罵建奴罵鬼子西夷，更要數落你這撂挑子的混蛋！”
崇禎粗氣直喘，想想華夏從十七世紀到二十世紀血淚史，完全把持不住那份憎恨。
緩了緩，指著槐樹接著罵，他要把穿越過來兩個靈魂碰撞出的感悟通通發(fā)泄：
“太祖給了臣子太多權力，可你做得了他那樣的雄主嗎？
最可笑連老祖宗都被你的臣子寫成暴君，試問太祖殺過多少百姓？多半是貪官污吏吧！
你想靠你的儒家思想治天下，感化那幫迂腐自私之輩，呵呵，你白日做夢！
他們就是一群私利之徒啊，朝堂平衡你都不懂，還當什么好皇帝，夢想啥中興之主！
你朱家宗室趴在百姓身上吸血，你欣賞的讀書人享受特權霸占土地還要免稅，那幫人有幾個不是大地主？幾個沒腰纏萬貫？
一群貪得無厭的人會為百姓謀福祉嗎？簡直癡人說夢！”
崇禎罵得上氣不接下氣，輸出一通后心中舒服不少。
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開罵：
“你不該殺魏忠賢，更不該說他是閹黨，太監(jiān)權力來自皇權，皇帝一句話就可讓其灰飛煙滅，你是裝不懂還是真不懂？
別人確實可恨，可別人能給先帝搞來錢糧，而你所推崇的文官們在作甚？
都在盼著分你的權，利用職權中飽私囊，還一個個哭窮覬覦你那本就可憐的內帑！
什么閹黨什么東林黨，閹黨就是?；庶h啊，東林人十有八九都是敗類，你眼睛瞎了嗎！
太祖成祖之后沒幾個像樣的能君，都被文官給忽悠瘸了。
太祖沒想到子孫如此不爭氣，朝官權力愈加膨脹，若是他能未卜先知，當初或許就不會定下那么多規(guī)矩，他還是太自信了。
打江山易，治江山難，朱由檢啊朱由檢，爛攤子落到你手上，你就是個可憐人......”
崇禎罵累了，一屁股坐在石板上。
側過頭望向樹蔭縫隙中的皇城，皇城依舊巍峨雄壯，陰冷中卻顯得甚是孤獨。
這個帝國一塌糊涂，萬幸還未到最爛之時，能臣武將還沒被殺光，一切都還有得玩。
他秦某人來了，他要拯救命運多舛的大明，讓這糜爛的國度起死回生！
（注釋一：萬歲山在民間又叫作煤山，景山一稱是螨清時期才有的名字。
萬歲山是由朱棣興建北都開挖太液池、護城河等棄土堆積而成的人工山，處于紫禁城后方，以風水角度而言屬于鎮(zhèn)山。）
（注釋二：如今的景山公園歪脖子樹，并非崇禎上吊那一棵，在清代就已枯死。
后來的“歪脖子樹”為在原樹附近補栽，立碑記撰作為歷史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