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陸牧生想出的辦法,就是速速離開南泥溝村。
他只是一個短工,拿什么去跟地主家少爺來斗。
在這個法令敗壞的世道,一個村的地主就是一個村的王法。
陸牧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險,寄托于張文成這位地主家少爺?shù)拇蠖确胚^,那是不現(xiàn)實的。
偷偷離開水磨坊后,陸牧生沒有中途停留,快步走出南泥溝村。
直到村口外面。
陸牧生才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水磨坊的方向。
春妙妹子對不住了……我不是怕張文成,我只是暫避其鋒,好漢不吃眼前虧。
陸牧生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等我陸牧生混出個名堂,一定會回來的。
本來陸牧生打算扛走一袋麥子,不過后來還是放了回去。
雖說如今法令敗壞,但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做人還是要念恩的。
姚管頭這人苛刻刁鉆,起碼救過了他一命,何況這些天,姚春妙對他是真的很好。
春妙妹子,等我混出個名堂回來,到時候就納你做一房姨太太。
同時,陸牧生在心里默默發(fā)了個誓。
隨后收起目光,轉(zhuǎn)身大步朝著遠(yuǎn)處官道走去。
這些天和南泥溝村幾個村民交流,陸牧生也打聽到了去往縣城的道路。
前幾日在村口老槐樹下,聽挑貨賣的李貨郎說過,往縣城得先過金水橋,再沿著官道走三十里,見著將軍石岔路口就拐北繼續(xù)走十五里,然后……
大幾十里的路程,最快也需要走上一整天。
當(dāng)然走小路會近一點,可陸牧生不認(rèn)識小路,也怕遇到土匪打劫。
陸牧生一邊走在官道上,一邊看有沒有馬車驢車之類經(jīng)過,給點錢搭一趟順路車。
奈何走了好幾里路,過往的驢車倒也不少,只是去縣城的驢車一輛都沒碰著。
看了看日頭,已過晌午許久,難免口干舌燥,只怕太陽落山也走不到縣城。
陸牧生抹了把額角的汗,褲腳早被打濕,又沾了泥土被曬得硬邦邦,磨得小腿生疼。
路過一個叫店子峪的村莊,陸牧生厚著臉皮跟一戶人家討了兩碗水喝。
門口一位老大娘操著一口方言,“乖乖,瞧你這娃汗淌的,快進(jìn)屋歇會兒!”
陸牧生趕忙擺手:“謝了大娘,不用了,我還得趕時間!”
接著繼續(xù)趕路。
太陽西斜的時候,陸牧生也不知道走了多遠(yuǎn),大概二十幾里路吧,到了一個叫大平坳村的地兒。
由于不認(rèn)識這地兒的人,陸牧生便沒有進(jìn)村。畢竟身處這里人生地不熟,防人之心不可無,兜里還有三塊大洋。
萬一遇著不地道的人,自己怕是連褲衩都得被扒光了。
陸牧生在村外轉(zhuǎn)悠了一圈,瞅準(zhǔn)一片高粱地,在里頭尋了一處背風(fēng)的位置。
當(dāng)下扒拉了些干草墊著,陸牧生鋪了個窩打算將就一宿。
夜幕漸漸籠了下來。
陸牧生躺在干草堆上,望著夜空如墨,心里盤算著到了縣城如何謀生。
不知不覺,陸牧生進(jìn)入夢鄉(xiāng)。
正睡得挺香的時候,突然一陣狗吠從遠(yuǎn)處大平坳村傳來,將陸牧生給驚醒。
接著便是一陣馬蹄聲響起,伴隨喊殺聲震得人心里發(fā)慌。
陸牧生大吃一驚,心想什么情況。
然后一骨碌爬起來,手腳并用爬上土坡,瞇著眼往村子瞅去。
只見火光沖天,映得半邊天都紅了。
無數(shù)哭喊聲,求饒聲,混著一聲聲“砰砰”的槍響,跟炸了鍋似的。
陸牧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也不敢靠近村子,只能遠(yuǎn)遠(yuǎn)望著。
這里距離村子差不多兩里地,能夠看清楚一些情況。
“難道是……土匪進(jìn)村了?”
望著火光中影影綽綽,一個個騎在馬背上的人打槍揮刀,陸牧生立刻在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這么一個猜測。
畢竟這段日子經(jīng)常聽村民說,如今土匪橫行,時不時有土匪劫掠村子的事發(fā)生。
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陸牧生心里一陣直發(fā)怵。
還是第一次遇到土匪這么光明正大地劫掠村莊。
聽著村子那邊不斷傳來的求救聲和慘叫聲,陸牧生幾次沖動欲要沖過去救人。
因為從火光映照中,能判斷出土匪人數(shù)不多,大概也就才十幾個人。
只是那些土匪個個有槍有刀。
而眼下他手無寸鐵,就這么沖過去,無異于多添了一具尸體,白白送死罷了。
陸牧生只能咬著牙根,遠(yuǎn)遠(yuǎn)地貓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土匪肆意地屠戮村莊。
同時心里也犯起嘀咕,這個叫大平坳的村子也不大,看起來不過幾十戶人家,高粱也沒到收割季節(jié),怎么會招來土匪劫掠呢?
約莫過了一刻鐘。
村子那邊喊殺聲、呼救聲,還有槍聲,慢慢地就停歇了下來。
緊接著,便聽見一陣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地傳了過來。
陸牧生定眼一瞧。
只見夜色下,十幾個人騎著馬從村子奔出來。
但很快。
馬蹄聲在高粱地邊緣,戛然而止。
一個滿臉胡茬的土匪,把駁殼槍往腰里一別,啐了一口唾沫,“都他媽杵這兒干啥?散綹子!插千子(土匪黑話:搜查)方圓三里翻個遍,老子就不信人能跑到哪里去!”
隨著這個領(lǐng)頭的土匪一聲令下。
那些土匪當(dāng)即全部散開,沖入高粱地開始搜了起來。
陸牧生不知道這些土匪,到底在找什么人。
他也不敢冒頭,趕緊貓著腰躲進(jìn)了高粱地里頭。
村子外面都是成片成片的高粱,只要不冒頭,藏在里面,倒也還算安全。
更何況,眼下還是在夜里。
陸牧生大氣都不敢出,就這么一邊躲著,一邊豎著耳朵聽著那馬蹄聲。
好幾次有馬蹄聲,就在身旁擦邊而過,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好在那些土匪,都沒發(fā)現(xiàn)他。
過了一會兒,那些土匪又匯聚在了一起。
就聽見一個土匪對著領(lǐng)頭的土匪,說道:“舵爺(老大),這青紗帳(高粱地)密得跟篩子似的!咱桿子(隊伍)摸進(jìn)去,連耗子洞都翻不明白!”
“舵爺,那只肥羊八成是鉆了貓耳洞(藏身地)!”
另外一個獨眼的土匪摘下眼罩抹汗 ,也接話道。
領(lǐng)頭的土匪踹了一腳馬鞍,罵罵咧咧道,“你們都是群廢孬子!找不到人?老子為了這一趟活跑這么遠(yuǎn)不是白忙活了?就宰了一坳子泥鱉,老子要的那只肥羊呢?”
聽到領(lǐng)頭的土匪這句怒罵,周圍土匪都不敢吭聲。
只有領(lǐng)頭的土匪身旁一個瘦高土匪攥著匣子槍,沉吟了片刻說道,“舵把子,此地離縣城不過一腿路(十幾里),要是撞上團(tuán)丁大幫(地方保安團(tuán)),咱這桿子(隊伍)可就折這兒了!時辰不早了,還是撂哨子(撤了)吧!”
領(lǐng)頭的土匪沉默了一會兒,啐了一口嚷道,“日它奶奶!真白忙活了,回山再盤道(商量)!撤!”
一聲唿哨響起。
那些土匪撥轉(zhuǎn)馬頭,便一窩蜂地離開了。
陸牧生一直等到那些土匪走遠(yuǎn),在確定安全后,才慢慢地站了起來。
猶豫了一下,陸牧生還是決定往村子那邊靠近,想看看村里的情況。
可剛往前走了沒幾步的時候,突然旁邊傳來一道聲響。
“誰?”
陸牧生嚇了一大跳,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
就瞧見夜色下一個人影,嗖地一下就撲了上來。
伴隨寒光一閃,一把匕首直突突地向他刺來。
陸牧生往旁一個躲閃,避開了刺來的匕首。
砰的一聲!
同時陸牧生抬起腿,一腳踹向那個人影的小腹。
那個人影倒退了出去,一個踉蹌就摔倒下來。
匕首也掉落在了旁邊。
陸牧生沒有絲毫遲疑,沖上前撿起匕首,就往對方刺過去。
“不要殺我!”
突然,一道驚慌的女人聲音響起。
陸牧生頓了片刻,湊近一瞧。
竟然是個女人。
再仔細(xì)一打量。
這女人長得還挺漂亮。
雖說穿著的旗袍沾了泥土草屑,但能看出料子上乘,繡著精致的纏枝蓮紋,外頭披著一件青褐色披風(fēng)。
她眉眼如黛,鳳眸朱唇,即便此刻摔在地上臉色有些煞白,也難掩那股子成熟韻味!
尤其是體態(tài)極好,高挑的身段在旗袍下顯得前凸后翹。
豐滿的胸脯撐得旗袍領(lǐng)口高高而起,伴隨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看著約莫不到三十歲,一個很有少婦韻味的女人。
像是從哪座大院里出來的少奶奶。
不用說也能猜到,這女人想必就是剛才那些土匪要找的肥羊?
“你是什么人?那些土匪為什么要找你?”陸牧生握著匕首,微微皺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