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里的空氣像是凝固的琥珀,昂貴又令人窒息。水晶吊燈的光砸在地面上,
碎成一片片晃眼的光斑。許璇縮在角落里,指尖冰涼地捏著香檳杯細長的杯腳,
杯中的氣泡無聲地碎裂。她是跟著上司來見世面的,這種頂尖出版集團的周年慶典,
來的都是文化名流和行業(yè)巨擘,她一個小編輯,唯一的任務(wù)就是降低存在感。
直到那個聲音穿過嘈雜的人聲,清晰地鉆進她的耳朵?!瓣愊壬?,恭喜新書銷量破紀錄!
不知感情方面有沒有好消息?據(jù)說王氏集團的千金……”許璇猛地抬頭,
視線穿過晃動的人影,精準地鎖定了那個焦點——陳知行。十年不見,
他比高中時更顯挺拔沉穩(wěn),一套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裝,襯得他肩寬腿長。他被眾人簇擁著,
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淡笑,卻掩不住眉眼間那點習慣性的疏離。他微微蹙了下眉,
似乎厭煩了這個話題,目光隨意掃過全場,像是在尋找脫身的借口。許璇下意識地往后縮,
心跳如擂鼓。別看我,千萬別看我……可命運偏偏跟她開了個玩笑。他的目光,
越過攢動的人群,精準地、毫無偏差地,落在了她這個不起眼的角落。許璇呼吸一滯。
她看見他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斷取代。眾目睽睽之下,
他撥開人群,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高跟鞋與地面的碰撞聲、交談聲、笑聲、音樂聲全都褪去,
許璇的世界里只剩下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自己瘋狂的心跳。他想干什么?他認出我了?
不可能……他停在她面前,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氣。他微微垂下眼,看著她,
那雙總是過分冷靜的黑眸里,此刻竟映著頂燈細碎的光。全場寂靜。下一刻,
在所有人的抽氣聲中,陳知行伸出手,非常自然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輕輕握住了她冰涼微顫的手。他的手掌溫暖干燥。許璇猛地一顫,想抽回手,
卻被他更緊地握住。他側(cè)過身,面向所有驚愕的賓客和閃爍的鏡頭,
聲音平靜卻清晰:“借此機會,正式向大家介紹?!彼D了頓,側(cè)頭看她一眼,
眼神在旁人看來充滿了無需言說的默契?!霸S璇。我的女朋友?!薄瓡r間像是凝固了。
許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陳知行牽著手,穿過那些驚詫打量的人群,
走到相對安靜的露臺上的。晚風帶著涼意吹在臉上,她才從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中驚醒,
猛地甩開他的手,后退一步,后背撞上冰冷的欄桿?!澳恪銊偛耪f什么?
”聲音因為震驚和緊張而發(fā)顫,“女朋友?陳知行,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們十年沒見了!”相比于她的驚慌失措,陳知行顯得過分平靜。他松了松領(lǐng)帶,
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淡淡陰影。“我記得?!彼_口,聲音比剛才低沉,“許璇。
高三(七)班,坐我左手邊靠窗第三排。喜歡看漫畫,作文寫得好,數(shù)學勉強及格。
放學總是一個人走。”他一口氣說完,語氣平淡得像陳述一份報告。可每一個字,
都像重錘砸在許璇心上。他記得……他居然記得這么清楚?巨大的震驚暫時壓過了慌亂,
她愣愣地看著他?!澳悄銥槭裁础彼硬唤?,甚至感到一絲被戲弄的屈辱,
“要開這種玩笑?明天所有媒體都會亂寫!”“不是玩笑?!标愔凶⒁曋?/p>
目光冷靜銳利,“我需要一個‘女朋友’,至少未來三個月。
”他微微嘆氣:“我母親身體很不好,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我安定下來。那些名媛千金,
目的性太強,不合適。她經(jīng)不起刺激?!痹S璇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所以,不是因為別的。
“而你,”他頓了頓,“看起來很安靜,不會惹麻煩。而且……我們‘認識’很久了,
聽起來比較有說服力?!卑察o,不會惹麻煩。認識很久。這幾個詞像冰錐刺進許璇心里。
原來她在他眼里,只是一個安全、無害、用來搪塞家人的工具。十年暗戀,
換來這樣一場荒誕的“選中”。委屈難堪荒謬交織,讓她鼻子發(fā)酸。她幾乎想立刻大聲拒絕。
但陳知行再次開口,打斷了她?!拔也粫屇惆讕兔ΑH齻€月協(xié)議關(guān)系。
期間所有必要開銷由我負責。結(jié)束后,支付你一筆酬勞,數(shù)額你定。或者,”他看著她,
“你投稿到知行文庫的那部書稿,我看過。題材冷門,但很有靈氣。
我可以讓編輯部直接立項,最好的團隊打造?!痹S璇徹底呆住。他不僅記得她學生時代,
甚至還知道她投稿的事?那部她被所有出版社婉拒的心血……金錢的誘惑她可以抵抗,
但后者……精準地擊中了她的軟肋。他顯然有備而來。晚風吹起她額前碎發(fā),
露臺下是城市璀璨卻冰冷的燈火。她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整個青春時代可望不可即的夢,
正用近乎殘酷的理性,和她談著一場冰冷交易。答應(yīng)他,意味卷入無法預(yù)料的麻煩,
開始心驚膽戰(zhàn)的表演。拒絕他,意味可能永遠錯過夢想成真的機會,
也徹底切斷和他之間這絲荒謬又實在的聯(lián)系。心臟沉重地跳動著,
每一次搏動都帶著掙扎的痛。十七歲的許璇,絕對想不到二十七歲的她,
會面臨這樣一個抉擇。她沉默了許久,久到陳知行幾乎以為她會拒絕。最終,她抬起頭,
迎上他探究的目光,聲音很輕,帶著破罐破摔的顫抖:“……好。我答應(yīng)你。
”不是因為酬勞,甚至不全是因為書稿。也許只是因為,那個藏在心里十年的人,
突然伸出手,對她說“過來”。哪怕明知是深淵是表演,她也無法拒絕這唯一一次,
能夠走向他的機會。陳知行似乎并不意外,微微頷首:“謝謝。明天讓律師準備協(xié)議,
細節(jié)再敲定?!彼f得公事公辦。許璇卻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空。他手機響了。
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對許璇做個稍等的手勢,走到一旁接電話。露臺上只剩她一個人。
她轉(zhuǎn)過身,扶著冰冷欄桿,看著樓下如織車流,腦子里亂成一團麻。忽然,
一件帶著體溫的西裝外套輕輕披在她肩膀上,擋住了晚風的涼意。她渾身一僵,愕然回頭。
陳知行不知何時已打完電話,站在她身后。表情依舊沒什么變化,只是淡淡道:“外面冷,
進去吧。我讓司機先送你回去?!蹦羌馓咨线€殘留著他身上的雪松氣息,
無比清晰地籠罩著她。許璇的心臟,又一次不爭氣地,瘋狂跳動起來。這場戲,
已經(jīng)開始了嗎?對她而言,這突如其來的靠近是驚濤駭浪。對他而言,
這或許只是出于紳士風度的、一場冷靜周到的“表演”序幕。她攥緊手指,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漫長的、一個人的暗戀長跑,似乎在這一天,
以一種她完全無法預(yù)料的方式,拐上了一條岔路。
(第一章 完)---那件帶著雪松氣息的西裝外套,像一道無形的枷鎖,緊緊包裹著許璇。
坐在舒適奢華的轎車后座,她僵硬得像一塊木頭,連呼吸都放得很輕。司機沉默地開著車,
隔板升起。陳知行就坐在她旁邊,微闔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揉著眉心。
側(cè)臉的線條在窗外流動的光影中顯得清晰冷硬。許璇的心臟還在不規(guī)律地亂跳。
剛才在露臺上,他給她披上外套的那一刻,她幾乎以為時光倒流??纱丝蹋?/p>
車廂內(nèi)彌漫的沉默和距離感,又無比清醒地提醒著她——這只是一場交易。
他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只是對司機報了她租住的小區(qū)地址后,便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車子平穩(wěn)地停在她小區(qū)門口。與這輛豪車,以及車里的男人,顯得格格不入?!爸x謝。
”許璇小聲說,手指顫抖著去解披在身上的西裝外套?!按┲??!标愔斜犻_眼,
目光掃過她單薄的晚禮服,“外面涼。”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更像是一種習慣性的安排。
“……好。謝謝?!痹S璇縮回手,低聲道謝。司機為她拉開車門。夜里的冷風瞬間灌了進來。
她扶著車門,深吸一口氣?!霸S璇?!彼蝗唤兴拿?。她的心猛地一跳,倉惶回頭。
車內(nèi)光線昏暗,只聽到他冷靜的聲音:“明天下午三點,司機會來接你。簽協(xié)議,
順便……見我母親。”不是商量,是通知。許璇喉嚨發(fā)緊,點了點頭。車門關(guān)上,
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入夜色。直到車尾燈徹底看不見,許璇才像被抽走所有力氣,
后背靠在了冰涼斑駁的墻壁上。肩膀上,那件昂貴的西裝外套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和氣息。
她真的,成了陳知行“名義上”的女朋友。一路魂不守舍地爬上樓,
打開那間租來的小公寓的門,冰冷的寂靜撲面而來。這里才是她的世界,擺滿了書,
有些雜亂,卻讓她感到安全。她脫下高跟鞋,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到穿衣鏡前。
鏡子里的人,臉頰泛著不正常的紅暈,眼睛里有驚慌,有茫然。
她看著披在自己身上的男性西裝,尺寸太大了,幾乎將她整個裹住。她像是被燙到一樣,
猛地將外套脫下來,遠遠扔在沙發(fā)上。可那雪松的味道,仿佛已經(jīng)無孔不入。這一夜,
許璇失眠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眼前全是今晚的畫面——他走向她的樣子,
他握住她手時的溫度,他宣布“女朋友”三個字時全場震驚的寂靜,
還有他記得關(guān)于她的那些細節(jié)……十七歲的記憶,洶涌而至。高中時的陳知行,
就是學校里最耀眼的存在。成績好,籃球打得好,長得好看,帶著一種疏離的清冷感。
而那時的許璇,真的太普通了。成績中游,性格內(nèi)向,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她的唯一亮點,
可能就是作文偶爾會被當成范文念一念。她記得那次作文比賽拿了一等獎。頒獎結(jié)束后,
她抱著證書低頭往教室走,在樓梯轉(zhuǎn)角差點撞上一個人。抬頭,就看到了陳知行。
他好像也是剛參加完競賽回來,陽光從樓梯間的窗戶照進來,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金邊。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懷里的證書上,很淡地說了句:“恭喜。你那篇作文,寫得很好。
”說完,他就側(cè)身走了。許璇卻僵在原地,抱著證書的手指收緊,心臟跳得快要蹦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高中三年唯一一次,主動跟她說話。就為這一句話,
她偷偷開心了一個星期。那張證書,她珍藏了很久。后來畢業(yè),各奔東西。
她聽說他考上了最好的大學,出國深造,事業(yè)有成……她按部就班地工作,過著平凡的生活。
只是偶爾,在很累的時候,心里那個小小的角落會微微松動一下。她從未想過,
他們會再有交集。更沒想過,會是以這樣一種荒唐的方式。他說,
他需要一個“安靜、不惹麻煩”的女朋友。原來,她十年的暗戀,最終在他那里,
換來的只是一個這樣的“優(yōu)點”。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滑落。她用力擦掉,告訴自己不許哭。
這沒什么好委屈的。這是一場交易,各取所需。她拿到了接近夢想的入場券,不是嗎?
可是心口那里,還是酸酸脹脹地疼著。第二天,許璇頂著黑眼圈去上班。
一整個上午都心神不寧,校對稿子錯字連篇,被主編訓(xùn)了幾句。她低著頭道歉,
腦子里卻反復(fù)想著下午三點的約定。午飯也沒吃幾口,趴在工位上試圖理清思緒。
手機屏幕亮起,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她心跳漏了一拍,遲疑地接起?!霸S小姐嗎?
我是陳先生的司機,姓李。在您公司樓下,您方便的時候就可以下來。”來了。
許璇深吸一口氣,沖進洗手間用冷水拍了拍臉,看著鏡子里臉色蒼白的自己,
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沒關(guān)系,許璇。就當是體驗生活了。為了你的書稿。
她在心里給自己打氣。下樓,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路邊。李司機禮貌地為她拉開車門。
這一次,陳知行不在車里。車子最終停在了一處私人會所前。侍者將她引到一個包間門口。
推開沉重的雕花木門,聞到淡淡的檀香。陳知行已經(jīng)在了。他今天穿得沒那么正式,
一件簡單的白色襯衫,袖子隨意挽到手肘,露出手臂流暢的線條。他正坐在窗邊泡茶,
動作專注優(yōu)雅。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目光相觸的瞬間,許璇的心又猛跳了一下,
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皝砹??!彼Z氣平常,“坐?!痹S璇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雙手緊張地放在膝蓋上。“先看看這個。”他將一杯剛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
然后拿起一份文件遞給她。白色的封面上,清晰地印著幾個黑體字:《合作協(xié)議》。
許璇的手指微微顫抖,接了過來。條款清晰明了。三個月的期限,需要履行的“義務(wù)”,
保密條款。也明確寫了他承諾的報酬:一筆錢,或者,知行文庫的項目合約。公事公辦,
冷冰冰的文字?!坝惺裁葱枰薷牡模梢蕴?。”他端起自己那杯茶。許璇快速瀏覽到最后,
目光在“乙方義務(wù)”的某一項上停住——【需盡量讓甲方的家人感到滿意和安心】。
她的指尖發(fā)涼?!翱赐炅藛??”他問。許璇抬起頭:“如果……我讓你母親不滿意,
或者穿幫了,怎么辦?”陳知行喝茶的動作頓了一下,看向她。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盡量不要。”他回答得有些冷酷,“但如果真的發(fā)生,協(xié)議提前終止,報酬減半。
”許璇的心沉了沉。果然。“還有什么問題?”許璇猶豫了一下,
小聲問:“為什么……是我?”真的只是因為“安靜、不惹麻煩”和“認識很久”嗎?
陳知行沉默了片刻,包間里只有煮水的輕微咕嘟聲?!耙驗槲夷赣H查過你?!彼_口。
許璇愕然抬頭?!八幌矚g背景太復(fù)雜,或者目的性太強的女人。你的背景簡單,經(jīng)歷干凈。
而且……”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臉上,“你看起來,不像會說謊的人?!边@個理由,
更讓許璇感到冰涼的荒謬。因為她“看起來”誠實可靠?“當然,”他補充道,
語氣恢復(fù)冷靜,“最重要的還是你提出的條件。用書稿項目作為報酬,對你對我,
都是最直接的交換?!彼痪湓?,又將兩人拉回純粹的甲方和乙方。許璇所有翻涌的情緒,
瞬間都被堵了回去。是啊,交換。赤裸裸的交換。她低下頭,掩去眼底的澀意,
輕輕“嗯”了一聲。然后拿起筆,在乙方簽名處,一筆一劃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許璇”。
兩個字,寫下去,就好像把自己的一部分,賣給了魔鬼。陳知行拿過協(xié)議,
看了一眼她的簽名,眼神似乎有瞬間的微動,但很快消失。他也利落地簽下了名字。
協(xié)議成立?!昂昧恕!彼掌饘儆谒哪且环?,“接下來,
需要跟你說一下我母親的情況和她可能會問的問題。你記一下。
”他條理清晰地介紹著家庭背景、母親喜好、忌諱,
以及他們“戀愛”過程中需要統(tǒng)一口徑的細節(jié)。許璇拿出手機認真地記著筆記。說完,
陳知行看了看時間:“她應(yīng)該快到了。放松點,自然一些就好?!卑g的門被輕輕敲響。
陳知行站起身:“請進?!痹S璇也猛地站起來,因為太緊張,膝蓋不小心磕了一下桌子腿,
疼得她倒吸涼氣,臉瞬間紅了。陳知行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門開了。
一位穿著中式旗袍、戴著珍珠項鏈、氣質(zhì)優(yōu)雅溫婉的婦人,在護理人員陪同下走了進來。
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柔和帶笑?!皨?,您來了?!标愔猩锨胺鲎∷直郏?/p>
語氣是許璇從未聽過的溫和。陳母笑著拍拍他的手,
目光落到后面緊張得幾乎同手同腳的許璇身上?!斑@位就是……小璇吧?”陳母笑著問,
聲音溫柔。許璇感覺心臟快跳出胸腔,下意識看向陳知行。陳知行對她微微點頭,
然后極其自然地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將她輕輕帶到母親面前。他的手掌溫熱,
隔著薄薄衣衫貼在她的肩胛骨上。許璇整個人都僵住了,血液沖上頭頂又褪去。
她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氣息混合淡淡茶香。他微微低下頭,
在她耳邊很快地說了一句:“別緊張?!比缓筇痤^,對著母親露出無可挑剔的溫和笑容。
“媽,正式給您介紹一下?!彼麛堉S璇的手稍微收緊。“這是我女朋友,許璇。
”(第二章 完)私人酒會的空氣里流淌著昂貴的香檳氣息和低聲笑語。
水晶吊燈將光芒碎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衣香鬢影間,每個人都像是精心調(diào)試過的樂器,
合奏著一曲優(yōu)雅卻疏離的樂章。許璇站在入口處,像一株誤入熱帶雨林的苔蘚,周身不適。
煙粉色的吊帶長裙面料柔軟,卻讓她覺得像披著一層不屬于自己的皮膚。
高跟鞋的細跟仿佛隨時會背叛她,讓她在這光滑的地面上摔得狼狽不堪。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陳知行。他正與人交談,側(cè)耳傾聽時下頜線清晰利落,偶爾頷首,
指尖隨意搭在香檳杯上,姿態(tài)從容得像這片天地的主人。燈光偏愛他,
將他挺拔的身形與周遭區(qū)分開來,成為毋庸置疑的焦點。許璇下意識地想后退,
想把自己藏進陰影里。就在這時,陳知行若有所覺,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頓了兩秒,似乎有極細微的訝異掠過眼底,隨即對交談的人低語一句,
便朝她走來。他停在她面前,視線掠過她的臉,最終落在她微微收緊的手指上。“來了。
”他語氣尋常,聽不出波瀾,然后極其自然地伸出手臂,彎起肘部。
許璇看著那截被昂貴西裝包裹的手臂,遲疑了一瞬,才慢慢伸出手,輕輕挽住。
隔著一層布料,他手臂的溫度和堅實的力量感依然清晰傳來?!胺潘牲c?!彼吐曊f,
帶著她步入流光溢彩的人群,“跟著我就好。”他的聲音不高,
卻像給她這只飄搖的小船暫時下了錨。她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背脊。他帶著她,
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間。向別人介紹她:“這是我女朋友,許璇?!闭Z氣自然流暢,
聽不出絲毫表演的痕跡。驚訝、探究、審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只能維持僵硬的微笑,
依著他的囑咐,盡量少說話。陳知行似乎總能察覺到她的緊繃。在交談間隙,他會微微側(cè)頭,
低聲問她:“要不要喝點東西?”“累不累?”甚至有一次,她被匆忙的侍者輕撞,
身形一晃,是他迅速伸手攬住她的腰,穩(wěn)住了她?!靶⌒??!彼氖终圃谒g停留一瞬,
熱度驚人。許璇臉頰驟熱,慌忙站直:“謝謝?!彼粍勇暽厥栈厥?,
仿佛只是個無心的動作。這一切,在外人眼中,儼然是一對般配親密的愛侶。許璇的心,
在兵荒馬亂中,可恥地生出一絲貪戀的錯覺。明知是戲,
卻仍忍不住為他偶爾流露的、哪怕僅是演技的溫柔而心跳加速。
直到——一個穿著墨綠色絲絨長裙的女人端著一杯酒走來,像暗夜里淬了毒的翡翠,
美麗卻危險。她的目光直接鎖住陳知行,笑容親昵熟稔:“知行,好久不見。
這位是……不介紹一下?”她的視線掃過許璇,像打量一件新奇卻無足輕重的擺設(shè),
帶著若有似無的輕慢。陳知行表情未變,語氣平淡:“林璃。這是我女朋友,許璇。
”隨即對許璇道,“這位是林小姐?!痹S璇禮貌點頭:“林小姐你好?!绷至s似未聞,
只對陳知行笑道:“沒想到你喜歡這種類型的?看起來挺……安靜的?!闭Z調(diào)婉轉(zhuǎn),
意味卻不明。陳知行眉心微蹙。林璃又向前一步,似要靠近陳知行說話,高跟鞋卻猛地一歪,
驚呼聲中,手中的酒杯脫手,殷紅酒液直直潑向許璇胸前!事情太快,許璇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
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片紅色襲來。她嚇得閉眼。預(yù)想中的冰涼粘膩并未到來。
一只手臂用力將她向后一拉,同時一個身影迅捷側(cè)身,嚴嚴實實擋在了她面前。
“嘩啦——”酒液潑濺的聲音。許璇愕然睜眼,看見的是陳知行近在咫尺的胸膛。
他那件昂貴的白色襯衫上,正迅速泅開一大片刺目的酒紅。他的手還緊抓著她的手臂,
將她護得牢牢的。林璃捂住嘴,語氣驚慌卻眼底藏著得意:“哎呀!對不起知行!
我腳滑了……沒弄臟你女朋友的裙子吧?”陳知行的臉色冷了下來。
他低頭看一眼狼藉的襯衫,再抬眼看向林璃,眼神銳利如冰刃,聲音沉冷:“她的裙子沒事。
”他頓了頓,每個字都清晰砸下:“但林小姐,你的行為,越界了?!笨諝饽塘?。
音樂還在響,但周圍的談笑幾乎停滯,無數(shù)目光聚焦過來。林璃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
難以置信地看著陳知行,捏著手包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白。許璇被他護在身后,
視線被他寬闊的脊背遮擋大半,只能看到他襯衫上不斷擴散的酒漬和林璃那張血色褪盡的臉。
他……竟然為了她,這樣對林璃?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不是因為驚嚇,
而是因為一種更洶涌、更陌生的情緒?!袄罱?jīng)理?!标愔胁辉倏戳至?,
轉(zhuǎn)向不遠處負責人模樣的男子,聲音依舊冷沉,“麻煩帶我去休息室?!薄昂玫暮玫?,
陳先生,這邊請,實在抱歉!”李經(jīng)理立刻上前,畢恭畢敬引路。
陳知行這才松開一直緊握許璇的手,下一刻,卻極其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案襾怼?/p>
”他側(cè)頭低聲說,語氣不容置疑。許璇腦子空白,被動地被他牽著,
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穿過人群,走向休息室。他的步伐很快,她跟得踉蹌。他似乎察覺,
微微放緩腳步,卻始終沒松開手。直到走進休息室,門輕輕合上,隔絕所有視線,
許璇才重新找回呼吸。陳知行松開手,走到沙發(fā)邊坐下,眉頭微蹙地看著胸前狼藉。
許璇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粗r衫上醒目的污漬,心里堵得難受。
“對、對不起……”她下意識道歉,聲音細小。陳知行抬眼看她,似乎不解:“為什么道歉?
”“你的衣服……很貴吧?還弄臟了……”她低下頭。陳知行沉默了一下,
淡淡開口:“一件襯衫而已。幸好潑到的是我?!毙液脻姷降氖俏?。這句話,
像石子投入許璇心湖,漾開層層復(fù)雜的漣漪。她猛地抬頭看他。
他正低頭解著被酒液沾染的袖扣,側(cè)臉線條在光線下有些模糊,看不出情緒。
是“幸好潑到的是我,不然還要賠你禮服”,還是……別的?她不敢深想。休息室門被敲響。
李經(jīng)理送來了干凈襯衫和點心飲品,態(tài)度卑微。陳知行點頭:“放下吧。謝謝。
”李經(jīng)理趕緊退了出去。陳知行拿起干凈襯衫,看了看尺碼,
站起身對許璇道:“我換一下衣服?!薄芭叮?。”許璇連忙應(yīng)聲,下意識轉(zhuǎn)身背對他。
身后傳來衣料摩擦聲,紐扣解開聲,皮帶扣輕微碰撞聲……許璇臉頰不受控制地燒起來,
連耳根都燙。她僵硬站著,眼睛死死盯著對面墻上抽象畫,
腦子里卻不受控制地想象身后畫面……他挺拔的脊背,流暢的腰線……她用力掐手心。許璇,
胡思亂想什么!聲音很快停止?!昂昧恕!痹S璇深吸氣,慢慢轉(zhuǎn)身。他已換上新襯衫,
淺淺的藍色,少了正式感,多了清爽,更顯挺拔。他正在系腕表,動作利落。
那件臟襯衫被他隨意卷起放回衣袋,仿佛真是件可隨時丟棄的物品?!白甙?。
”他整理好自己,看向她,語氣恢復(fù)冷靜,“酒會該結(jié)束了?!薄熬汀@樣走了?
林小姐她……”“她的事,我會處理。”陳知行打斷她,語氣不容置喙,“你不需要擔心。
”他走到她面前,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忽然問:“剛才嚇到了?”聲音似乎緩和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