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著我。”剛出了春香閣的門,謝鳴泉便對裴初吩咐道。
一開始裴初還不知道什么意思,從白羽的后面連忙跑到謝鳴泉身側(cè),遲疑地用手拉著謝鳴泉的衣服。
謝鳴泉黑著臉問:“……你干什么?”
裴初愣住了,敢情不是讓她扶著謝鳴泉?那便是……裴初伸出胳膊,讓謝鳴泉搭著。
白羽在后面憋著笑,此刻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了,以他的判斷,裴初這個小個子扶不住謝鳴泉。果不其然,謝鳴泉手上一個使勁兒,裴初便不受控制地雙腿彎曲向后仰去,謝鳴泉險些跌倒,還好他沒著急伸腿,卻也沒逃過,被裴初下意識抓了一把,本就是剛剛“暈倒”醒來不久,這下又倒下了。
白羽眼疾手快接了一把,謝鳴泉喘口了氣,對從地上迅速爬起來的裴初有些語塞:“你個子不高,勁兒也是真小?!迸岢跤行擂蔚氐拖骂^,謝鳴泉由白羽扶上車,裴初一個驚呼,也被白羽從后面抱了上去,謝鳴泉使了個眼色,裴初便進(jìn)馬車?yán)锩姘ぶ?/p>
“切記,我見不得血光,日后不要受傷?!敝x鳴泉說了這一句,便閉目養(yǎng)神了。
“是?!迸岢醮_定這是謝鳴泉在說給自己聽,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一句的語氣與之前完全不一樣。
謝鳴泉閉目期間,裴初自覺不發(fā)出聲音,但是在太好奇街上的景象,于是轉(zhuǎn)身偷偷扯了身后的簾子一角,用一只眼睛怯怯地往窗外看。
謝鳴泉聽見細(xì)微的動靜,睜開眼睛看裴初一副做賊的樣子,心里覺得好笑,也不戳破,就讓她大大方方地看,慢慢牽起嘴角,裴初眼尖看到一對男女街頭親熱,臉一紅,迅速回頭,謝鳴泉敏銳地閉眼,嘴角卻還沒來得及壓下。
于是裴初便撞見了謝鳴泉閉著眼睛傻樂的樣子,不知道在高興什么。裴初心里覺得奇怪,但也不敢多問,畢竟還是小命要緊。謝鳴泉在心里暗罵一聲,以掩耳盜鈴的心態(tài)慢慢平了嘴角,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到了謝侯府,小廝提前準(zhǔn)備好腳凳,謝鳴泉不敢使喚裴初了,白羽自覺地搭上胳膊,余光卻看見了不遠(yuǎn)處街角的黑衣眼線。偌大的權(quán)力之都,無形的戲臺子就有萬萬千千。
裴初目光所及,是氣派的府門和光滑的牌匾,以及十余位下人候在門口。見謝鳴泉下車,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跑出來,附在謝鳴泉耳旁說了些什么,于是謝鳴泉和白羽便匆匆抬起腳步進(jìn)入了府里。裴初看著那少年,心里隱隱猜測他是謝鳴泉府上的另一個少年寵兒,心中不由得“嘶”了一聲。這小公子,口味倒還真與常人不一樣。裴初在心里謀劃著,不然后面能跑則跑吧。
有些糟糕的是,謝鳴泉沒有交代該如何安排裴初,他似乎忘記了這個人。裴初也不敢走上前多問,怕被扔出去,可結(jié)果就是被安排做各種累活重活。
這個新來的小個子,沒誰在意,甚至吃晚飯時也是一個胖胖的侍衛(wèi)摟住裴初的胳膊將她半拎進(jìn)去的倉房。他們晚間閑談裴初是如何求著主子收留,便哈哈大笑,還自來熟地問裴初在青樓里是不是有很多漂亮姑娘,裴初這種情況下自知安靜些好,抱著衣服躲在角落,旁觀一群陌生男人在明目張膽地取笑自己,這滋味可真不好受。
若干年后,裴初再記起這一晚,重新審視,心里那點(diǎn)害怕其實(shí)是對新環(huán)境的不確定,當(dāng)然也有緊張,脫離了一個牢籠,不知道是不是又進(jìn)了另外一個牢籠,當(dāng)然,在日后的相處中,會發(fā)現(xiàn)這些她現(xiàn)在很害怕的人,其實(shí)都是很忠心的侍衛(wèi),他們和裴初一樣,有人疼有人愛,有人惦記。只是現(xiàn)在的裴初還不懂,她悄悄地思念著遠(yuǎn)方的爹娘,在那個遙遠(yuǎn)的村子里,那兩個對她最重要的人。她默默想,若是沒有離開村子,會不會就認(rèn)命了,可是那樣的話,能夠承歡膝下,在父母身邊照顧,彼此都不必經(jīng)受思念之苦,像現(xiàn)在這般痛苦。
可是沒有如果,現(xiàn)在的結(jié)果就是最好的,她起碼不會擔(dān)心被逼著接客攬客,用身體換錢,一輩子都活在那個心狠手辣的管事媽媽手下。她當(dāng)然感激謝鳴泉,嘴里說的以命護(hù)他是真心的,并非為了達(dá)到目的而虛情假意,裴初不會那么做。
裴初猜到了謝鳴泉不是一般人,謝侯府莊嚴(yán)氣派,就連這些侍衛(wèi)身上穿的衣服都不是一般布料,她或許真的得到了解救。裴初暗暗想,一定要小心謹(jǐn)慎,不要出錯,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棲息之地,不能粗心犯錯被趕出去。
原來將謝鳴泉叫走的少年是月頎,月頎奉的自然是這個侯府的大家長謝毅的命令。按照以前,謝鳴泉才不愿理會謝毅以及他爹身邊身份未知的月頎。今天之所以這么順從,連月頎都有些吃驚,是因?yàn)樗肟纯此粴獬墒裁礃印?/p>
謝鳴泉進(jìn)去后,月頎和白羽站在門口,白羽一言不發(fā)地直視前方,白羽卻有些渾身發(fā)毛。整個侯府里,要說身份最有懸念的還屬月頎,三年前一場邊關(guān)戰(zhàn)后被謝毅帶回京城,一直放在侯府里養(yǎng)著,并且謝毅讓他跟自己住一個院。外界也有猜測,要么是私生子,要么就是謝侯養(yǎng)的小白面郎。無論前者還是后者,都足以讓謝鳴泉恨死他爹了。
當(dāng)然,謝大將軍于國有功,得皇家恩賜府匾,為謝氏一族爭光,不敢說權(quán)傾朝野,起碼在當(dāng)朝也是有實(shí)權(quán)的,那些可真可假的話也就是不愿沾惹是非之人私下時候說說。
“混賬東西,去青樓就罷了,還帶回來個男人,怎么?仗著自己受宮里的庇護(hù),連謝家的臉都不顧了?”
“這不都是跟您學(xué)的嗎?兒子隨老子,喜好一致?!敝x鳴泉滿不在意地說。
謝毅氣得要死,想拿東西扔謝鳴泉,看見硯臺終是猶豫了一下,遂將書使勁扔到了謝鳴泉身上,謝鳴泉也不躲,打了個哈欠,說:“說完了嗎?沒別的事我走了?!?/p>
沒等謝毅回答就開了門走出去,謝毅叉著腰大喘氣,他早晚被這小子氣出個好歹。
白羽跟在謝鳴泉身側(cè),問道:“為了氣侯爺,你也真是煞費(fèi)苦心?!?/p>
是的,謝鳴泉這么多年想盡法子跟謝毅作對。白羽有時候不免懷疑,他們這輩子是父子,上輩子一定是對頭,還是不死不休的那種。可明明,謝大將軍受人愛戴,為國征戰(zhàn),正氣剛毅。他曾經(jīng)問過謝鳴泉,為何這么恨他爹,得到的答案都是,如果你是他兒子,你也恨他??墒前子鹌鋵?shí)巴不得自己是謝毅的孩子,因?yàn)樗麑χx毅對他有著教導(dǎo)之恩,雖然是為了謝鳴泉。
謝鳴泉不以為意:“等你有個表面上對亡母用情至深,實(shí)則偷偷帶不知名的人回院里藏著的爹,就理解我了?!?/p>
白羽心想,我要有這么個爹還跟著你混。
“你把那個小個子帶回來不會真看上了吧?”
謝鳴泉回:“怎么?許我爹帶,不許我?guī)??我偏要?dú)馑浪??!?/p>
白羽這回懂了,感情這又是存心為了氣他爹。
“他人呢?”
“不知道。”
謝鳴泉不可置信地看著白羽:“你沒安排?”
白羽不慌不忙道:“公子沒吩咐,屬下不敢貿(mào)然安排。”
“……你啊你,呆子?!?/p>
謝鳴泉剛想去找人,下人抱著景寧公主那只肥鴿子又跑了過來。景寧公主可是正宮皇后嫡出的公主,平日里驕縱慣了,卻偏偏喜歡跟在謝鳴泉身后。
由于謝鳴泉從小被恩準(zhǔn)和皇子們一起讀書,甚至皇帝特?fù)芰艘惶帉嫷罱o謝鳴泉,雖然規(guī)模比不上皇子公主,卻也是臣子兒女里面獨(dú)一份的殊榮。因此皇宮也算是謝鳴泉半個家了,公主從小便跟著幾個哥哥,包括謝鳴泉一起玩,時間久了,那份情誼也就隨著女兒家多愁善感的心思愈發(fā)蔓延開來。
謝鳴泉搬回謝府住,公主鬧了皇后很多次,皇后也拿這個女兒沒辦法,實(shí)屬無奈,便和謝鳴泉商量,用飛鴿傳書密切著二人的聯(lián)系,哄著景寧公主。公主寢殿喂的鴿子不少,公主覺得鴿子是功臣,于是喂啊喂,把鴿子也給喂肥了。要是謝鳴泉不按時回信,她除了遷怒鴿子,下次再換一只送信之外,還遷怒宮女。
聽說了這種事,謝鳴泉對這位公主無奈得很,他求助皇后也無用,這種小事也實(shí)在不值得和皇上說,于是只能收到信便回,減少傷及無辜。
見到婢女抱鴿子來,白羽輕咳,有意退后。謝鳴泉卻一下勾住他的脖子 ,問:“去哪?。堪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