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冰冷的石壁硌著脊背,帶來一絲刺痛的清醒。
韓二狗死死盯著石室中央那面古鏡,瞳孔深處還殘留著方才驚鴻一瞥的幻象碎片——崩塌的世界,冰冷的金色眼眸……那畫面帶來的驚悸如同冰錐,刺穿了他的四肢百骸,比暗河的冷水更徹骨。
他大口喘著氣,胸腔劇烈起伏,試圖將那些非人的景象從腦海里驅(qū)逐出去。石室內(nèi)陳腐的空氣吸入肺中,帶著千年積塵的死寂味道。
那面古鏡卻已恢復(fù)了沉寂。柔和的白光穩(wěn)定地從朦朧的鏡面散發(fā)出來,照亮石臺周圍一小片區(qū)域,將他狼狽的身影投在布滿塵埃的地面上。鏡背的青銅符文黯淡下去,嚴(yán)絲合縫嵌回去的那塊殘片與其他部分渾然一體,再無異常嗡鳴。
它安靜得仿佛剛才那驚天動地的異變和恐怖的幻象從未發(fā)生。
但韓二狗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他蜷縮在墻角,盡可能離那石臺遠(yuǎn)一些??謶忠琅f攥緊著他的心臟,然而,一種更深沉的、難以抑制的好奇,卻如同暗河下的潛流,悄悄滋生。
這鏡子……到底是什么?它映出的那些……是什么?
還有,它似乎……需要他?
最后那個念頭荒誕不經(jīng),卻莫名扎根。是它引他來的這里,是它“吞掉”了幻影,馴服了血髓晶,此刻又安靜地立在那里,散發(fā)著穩(wěn)定而溫暖的光。
他顫抖著,再次感受了一下胸口的血髓晶。它依舊溫順地提供著熱流,滋養(yǎng)著他近乎枯竭的身體。沒有這鏡子和這石頭,他早已是一具凍硬的尸體。
黑暗深處,似乎傳來極其細(xì)微的、碎石滾落的窸窣聲。
韓二狗一個激靈,猛地從胡思亂想中驚醒,警惕地望向石室入口那道狹窄的縫隙。門外只有石階通道永恒的黑暗和下方隱約的水聲。
是錯覺?還是……那黑袍老者追下來了?或是這礦坑底下別的什么鬼東西?
不能再待在這里!
這個念頭瞬間壓倒了所有恐懼和好奇。石室雖能暫避,卻也是一處絕地,若被堵在里面,只有死路一條。
他必須離開!
他連滾帶爬地起身,目光快速掃過石室。那面古鏡……不能留在這里!這是他唯一的“光源”,更是他此刻唯一能依仗的、無法理解的“武器”。
他踉蹌著沖到石臺邊,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去觸碰一團(tuán)無形的火焰,顫抖著伸出手,抓向那面古鏡。
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青銅鏡框。
沒有異常發(fā)生。
他咬了咬牙,一把將古鏡從積滿厚塵的石臺上撈了起來。鏡子比他想象的要沉得多,觸手冰涼,那股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承載著無盡的歲月。
鏡面的白光依舊穩(wěn)定,照亮了他身前一片區(qū)域。
他不再猶豫,將古鏡緊緊抱在懷里,另一只手仍不忘捂住胸口的血髓晶,側(cè)著身子,艱難地再次擠過那扇開啟的黑色石門,回到了濕滑的石階上。
向上。
只有向上。
他一手抱鏡,一手摸索著濕冷的巖壁,一步步向上攀爬。古鏡的白光比青銅殘片的光芒亮了許多,能照見七八級臺階外的景象,但更遠(yuǎn)處,依舊是無盡的、壓抑的黑暗。
石階仿佛沒有盡頭。時間在重復(fù)的攀爬動作中變得模糊,只有胸膛的灼痛和肌肉的酸軟提醒著他時間的流逝。他機(jī)械地挪動著雙腿,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腳下和前方那片被白光切割出的有限視野里。
懷里的古鏡安靜得出奇,除了散發(fā)微光,沒有任何異動。但他總覺那朦朧的鏡面里,似乎有東西在看著他。這感覺讓他脊背發(fā)涼,卻又不敢將鏡子丟棄。
不知爬了多久,地勢似乎逐漸平緩。臺階變得寬闊了些,兩側(cè)巖壁的距離也逐漸拉開。
空氣中那股潮濕腐朽的氣息里,開始摻雜進(jìn)另一種味道——一種干燥的、嗆人的粉塵味,還帶著一絲極微弱的……風(fēng)流?
有風(fēng)?
韓二狗精神一振,疲憊的身體里陡然生出一股新的氣力。他加快腳步,向上攀去。
白光照射的前方,景象陡然一變!
不再是規(guī)整的石階,而是一片巨大的、混亂的、令人觸目驚心的塌陷區(qū)!
巨大的巖石胡亂堆疊,斷裂的礦架木梁如同巨獸的枯骨般支棱著,地面上覆蓋著厚厚的、不知積累了多少年的礦塵。頭頂上方,不再是鑿刻的巖頂,而是一個巨大的、黑黢黢的、不斷有碎屑簌簌落下的塌陷窟窿,仿佛直通地表,卻又被更上層的坍塌物堵死,只有極其微弱的光線,從那層層疊疊的障礙縫隙中艱難地透下幾點(diǎn),聊勝于無。
而那絲微弱的氣流,正是從這塌陷區(qū)的深處,那些巖石的縫隙間吹拂出來的,帶著礦坑深處特有的渾濁與死寂。
路,似乎到頭了?;蛘哒f,被徹底堵死了。
韓二狗站在塌陷區(qū)的邊緣,望著這片狼藉,剛剛升起的一點(diǎn)希望瞬間被砸得粉碎。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他,爬了這么久……竟然還是一條絕路?
他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踉蹌著跌坐在一塊相對平整、積滿厚塵的巨大落石上。
噗——
塵土被他砸得飛揚(yáng)起來,在古鏡散發(fā)的白光下如同無數(shù)躁動的微小精靈,瘋狂舞動,嗆得他又是一陣猛咳。
他癱坐在那里,抱著冰冷的古鏡,胸口貼著溫?zé)岬难杈?,望著前方無盡的坍塌物和頭頂那遙不可及的一絲微光,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一點(diǎn)點(diǎn)淹沒上來。
完了。
真的無路可走了。
難道要困死在這里?靠著血髓晶和這面詭異的鏡子,像老鼠一樣在這暗無天日的塌陷區(qū)里茍延殘喘,直到食物耗盡——如果那些腐敗的“酒糟”也算食物的話?
疲憊、恐懼、絕望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他壓垮。他甚至沒有力氣再去思考那古鏡的詭異,只想就這樣坐著,一直坐下去,直到徹底變成一具枯骨。
就在這時。
懷里的古鏡,那穩(wěn)定散發(fā)白光的鏡面,光芒似乎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
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蕩開一圈微不可見的漣漪。
與此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明顯指向性的……牽引感……從鏡柄處傳來,輕輕拉扯著他的手腕,似乎想要引導(dǎo)他看向某個方向。
韓二狗猛地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古鏡。
鏡面白光依舊,映照出他蒼白失措的臉。
但那細(xì)微的牽引感,真實(shí)存在。
不是指向頭頂那遙不可及的微光,也不是指向他來時的石階,而是指向……塌陷區(qū)深處,一堆尤其巨大、看起來絕無可能通過的亂石堆下方。
什么意思?
它……在指路?
韓二狗的心臟再次狂跳起來,混合著一種毛骨悚然的詭異感和絕處逢生的悸動。
他咽了口唾沫,干澀的喉嚨如同砂紙摩擦。他順著那細(xì)微的牽引,緩緩抬起頭,望向那堆亂石。
白光照射過去,只能看到層層疊疊的巨巖,塞滿了通道,看不到任何縫隙。
但那牽引感固執(zhí)地存在著,輕輕拉扯他的手腕。
去?還是不去?
他看著那堆絕路,又低頭看看懷中這面透著詭異的古鏡。
最終,他咬了咬牙,抱著鏡子,從落石上滑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厚厚的積塵和碎石,朝著那牽引感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索過去。
越靠近那堆亂石,古鏡傳來的牽引感就越是清晰、明確。
最終,他在一堆如同小山般的巨石前停住了腳步。巨石下方,似乎有一道極其狹窄、被更多碎石半掩著的縫隙。縫隙黑黢黢的,那微弱的、帶著塵味的氣流,正是從這縫隙里絲絲縷縷地透出來的。
古鏡的牽引感,直指這道縫隙!
這后面……有路?
韓二狗蹲下身,用空著的手拼命扒開縫隙口的碎石。碎石嘩啦啦滑落,露出后面稍大一點(diǎn)的黑洞。
但那洞口依舊太小了,僅容一個孩童勉強(qiáng)鉆入,他根本過不去。
就在他再次陷入絕望時,古鏡的鏡面,白光再次輕輕蕩漾。
這一次,光芒不再柔和。
一道凝練的、只有手指粗細(xì)的純白光柱,猛地從鏡面中心射出,無聲無息地打在那道縫隙上方的巨巖棱角處!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但那堅(jiān)硬無比的巖石,在被白光照射到的瞬間,竟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無聲無息地……消融了!
不是碎裂,不是崩塌,就是徹底的、詭異的消失!仿佛被某種規(guī)則直接抹去!
一個足以讓他通過的缺口,眨眼間出現(xiàn)在眼前!
韓二狗目瞪口呆,僵在原地,看著那缺口后更加深邃的黑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這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