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光陰,足以讓一座城市煥然一新,也讓那個名叫許念的女孩,將洶涌的愛意沉淀為書店一角的安靜時光。她以為此生與江辰的故事早已合上書頁,烙印在心口的那點朱砂也褪成了淺淡的痕。直至一個春日的午后,細雨剛歇,空氣清潤,他推開“念舊”書店那扇掛著風鈴的玻璃門,鈴聲清脆,恍如昨日。他攜著一身外面的微涼濕意和眼底深藏的、她曾無比熟悉的星光再次出現(xiàn),從容依舊,卻更添沉穩(wěn)。許念指尖正撫過一本舊書的扉頁,抬眼的瞬間,世界萬籟俱寂,只余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又失控的撞擊聲。他微微一笑,嗓音比記憶里更低沉了幾分:“好久不見,許念?!逼届o之下,是她整個世界的地動山搖。他帶著未完的承諾和七年分離的時光重新站到她面前,而她,那顆早已沉寂的心,是否還有勇氣為他們的故事,顫抖著翻開嶄新的篇章?
春日的午后,陽光透過“念舊”書店干凈的玻璃窗,在被磨得溫潤的原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諝饫镲h浮著細微的塵埃和舊書特有的油墨與紙張混合的香氣,寧靜得能聽到窗外偶爾掠過的鳥鳴。許念穿著一件素色的棉麻長裙,外罩米白開衫,正踮著腳,小心翼翼地將一批新到的二手書歸置到高處的書架上。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對待易碎的珍寶。窗外是老街特有的慢節(jié)奏,行人悠閑,時光在這里仿佛都被拉長了。
書店不大,卻布置得極盡溫馨。暖黃色的書架錯落有致,角落里擺放著幾盆長勢喜人的綠蘿和龜背竹,葉片油亮,生機勃勃。靠窗的位置設了幾張舒適的布藝沙發(fā)和原木小桌,常有熟客在這里點一杯手沖咖啡,一待就是一下午,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這是許念的世界,平靜、安穩(wěn),按部就班,是她用了七年時間,一點點將自己破碎的心緒收攏,慢慢為自己筑起的、堅固而溫暖的巢。
門楣上的銅制風鈴忽然清脆地響了起來,打破了這一室的靜謐。
“歡迎光臨?!痹S念習慣性地輕聲說道,并未立刻回頭,手指正努力將一本厚重的《歐洲建筑史》推入書架頂層的空隙。
腳步聲沉穩(wěn),不疾不徐,停在了書店中央,帶著一種與這溫馨環(huán)境微妙的疏離感。
她終于將那本書安置妥當,輕輕呼了口氣,拍了拍手上沾染的些許灰塵,轉(zhuǎn)過身,臉上還帶著面對顧客時慣有的、淺淺的禮貌笑意。
然后,那笑意就那樣毫無征兆地凝固在了她的唇角,如同冬日窗上瞬間凝結(jié)的冰花。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書店里溫暖的光線,書架間彌漫的書香,窗外流淌的日常聲響,瞬間都褪成了模糊而遙遠的背景。她的所有感官,在那一刻,只聚焦于站在光線中央的那個男人身上。
身姿挺拔,穿著一件剪裁合體的深灰色羊絨大衣,里面是熨帖得一絲不茍的白襯衫,領(lǐng)口隨意敞著,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他比七年前更成熟,輪廓更深邃鋒利,眉宇間褪去了年少時的些許不羈與青澀,添了經(jīng)歲月打磨后的沉穩(wěn)與內(nèi)斂的銳利。但那雙眼眸,深邃如星夜寒潭,正一瞬不瞬地、專注地凝視著她,眸底情緒翻涌,復雜得讓她心驚。
是江辰。
許念感覺自己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緊痛之后,是猛烈地、完全失控的狂跳,一下一下,沉重地撞擊著脆弱的胸腔和耳膜,嗡嗡作響。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帶來一陣眩暈,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指尖一片冰涼,連微微蜷縮的力氣都沒有。
怎么會是他?
他怎么會在這里?
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夜。她以為自己早已平靜,早已將那段充滿了甜蜜與尖銳疼痛的過往妥善封存,埋藏在記憶最深的角落,落了鎖,蒙了塵,自以為安全無虞??蓛H僅是他的一個眼神,一個身影,就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她所有努力維持的平靜假象,那座看似堅固的內(nèi)心堡壘,在這一刻不堪一擊,碎成齏粉。
江辰的目光在她臉上細細巡梭,仿佛一位嚴謹?shù)目脊艑W家,要將這七年的空白一寸寸地發(fā)掘、審視,填補回來。他的眼神復雜難辨,有難以掩飾的驚訝,有深沉的恍然,有一種近乎貪婪的端詳,還有一種許念完全讀不懂的、濃重得化不開的情緒。最終,他唇角微揚,勾起一個極淡卻足以撼動人心魄的弧度,主動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重逢默劇。
“好久不見,許念?!彼穆曇舻统翋偠扔洃浿猩倭藥追智謇曙w揚,多了幾分歲月沉淀下的醇厚與磁性,像品質(zhì)絕佳的大提琴弦音被輕輕撥動,每一個音節(jié)都敲在她的心尖上。
許念猛地從巨大的震驚中抽離出一絲神志,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睫,濃密的睫毛像受傷蝶翼般劇烈顫抖了幾下,努力遮掩住眸中翻涌的驚濤駭浪與狼狽不堪。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背在身后的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只能悄悄攥住裙角,用指甲用力掐著掌心,借助那一點微弱的刺痛來維持搖搖欲墜的冷靜。再抬眼時,她臉上已努力拼湊出幾分近乎僵硬的平靜,只是蒼白的臉色和微微泛紅的眼圈出賣了她內(nèi)心的震蕩。
“……好久不見,江辰?!彼穆曇袈犉饋磉€算平穩(wěn),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與刻意拉開的距離感,“真意外?!边@三個字,輕飄飄的,卻蘊含了千鈞重量的疑問與難以言說的復雜心緒。
“路過附近,看到一個舊建筑改造的項目,看到這家書店,名字很特別,‘念舊’……就進來看看?!苯降恼Z氣自然得像是在聊天氣,聽不出太多情緒波瀾,他的目光狀似隨意地緩緩掃過書店內(nèi)溫馨而富有生機的陳設,掠過那些綠植、沙發(fā)、擺滿書籍的書架,最后又精準地落回她身上,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審視與欣賞,“沒想到是你開的。很好,真的很適合你。”他的稱贊聽起來很客氣,甚至帶著商業(yè)式的禮貌,可那專注的眼神卻讓這句客套話顯得格外意味深長,讓許念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和無所適從的別扭。
“謝謝?!彼恢涝撊绾谓釉?,只能生硬地回應,像一臺出了故障的機器。大腦依舊一片混亂,無數(shù)個問題爭先恐后地涌上來,瘋狂撞擊著她的理智:問他為什么離開?問他這七年過得怎么樣?問他為什么回來?問他……還記不記得那些承諾、那些傷害?可最終,所有這些翻滾的疑問,都被她用強大的意志力死死壓了下去。不能問。都過去了,早已過去了。她不能再在他面前失態(tài),不能再讓他看見自己的在意與狼狽。
兩人之間再度陷入一種微妙而令人尷尬的沉默??諝庵袕浡鴿獬淼摹⑽幢M的言語和橫亙其間的七年時光。
“需要我?guī)湍憬榻B什么書嗎?或者……找什么特定的書?”許念幾乎是機械地履行著店主的職責,試圖將兩人驟然重逢的關(guān)系,強行拉回到最普通、最安全的店主與陌生顧客的軌道上。
江辰深邃的目光看著她,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強裝的鎮(zhèn)定,看到她內(nèi)心深處的兵荒馬亂。他頓了幾秒,才開口,聲音平穩(wěn):“不用,我隨便看看?!彼D了頓,像是隨口一問,目光卻并未離開她,“你一直在這里?我是說,在這條街上。”
“嗯,書店開了三年了?!痹S念簡短地回答,不愿多談自己這七年的生活軌跡,仿佛那是一片需要緊緊守護的、不容窺探的私域。
江辰點了點頭,沒再追問,表現(xiàn)得極有分寸感。他果真在書店里慢慢踱步瀏覽起來,修長干凈的手指偶爾劃過一排排書脊,神態(tài)專注,仿佛真的只是一位被這片書海吸引的、偶然闖入的顧客。
可他的存在本身,就對許念構(gòu)成了巨大的、無處不在的干擾。她無法再專心做任何事,原本計劃整理的訂單數(shù)據(jù)變得模糊不清,只能假裝低頭忙碌地整理柜臺上的票據(jù)和便簽,眼角的余光卻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追隨著他的身影在書架間移動。他挺拔的背影,他側(cè)臉冷硬的線條,他翻閱書籍時微微低頭的專注神情……他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她敏感而脆弱的神經(jīng)。七年時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磨損的痕跡,反而將他打磨得更加耀眼奪目,沉穩(wěn)內(nèi)斂中透著一股成功的自信。他看起來過得很好,事業(yè)有成,意氣風發(fā)。這個認知讓許念心底不受控制地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那苦澀迅速蔓延開來,浸透了四肢百骸。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對許念而言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江辰拿著一本關(guān)于本地建筑歷史與變遷的書走到柜臺前。“就這本吧?!彼麑旁谂_面上。
許念沉默地接過書,動作略顯僵硬地掃碼,報出價格,收款。整個過程,她的指尖都刻意避免與他的有任何一絲一毫的接觸,仿佛那是什么滾燙的烙鐵。
“歡迎下次光臨?!彼龑屑氀b入環(huán)保紙袋,遞給他,說出這句對每位顧客都會說的、程式化的告別語,心里卻有一個聲音在強烈地祈禱著,祈禱這只是人生中又一次短暫的意外交集,盼著他永遠別再出現(xiàn),讓她的生活重歸平靜。
江辰接過紙袋,手指無意間擦過紙袋邊緣,他的目光再次深深攫住她,那眼神仿佛想將她此刻的模樣牢牢刻印下來:“會的。再見,許念?!?/p>
“再見?!痹S念垂下眼簾,輕聲回應,拒絕去看他離開的背影。
風鈴再次清脆地響起,標志著他的離開。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外那片明媚得有些刺眼的陽光里,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書店終于恢復了之前的寧靜與安詳,空氣中只剩下舊書紙張的淡香和咖啡殘留的醇苦氣息。剛才的一切,真實得像一場突如其來的、令人心悸的幻覺。但空氣中殘留的淡淡雪松與煙草混合的、獨屬于他的氣息,和他最后那個深沉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神,都在清晰地提醒著許念——這不是夢。他真的回來了。以一種她完全未曾預料的方式,再次粗暴地闖入了她的世界。
她脫力般地靠在柜臺邊,冰涼的大理石臺面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冷意,她卻渾然不覺。心臟仍在胸腔里劇烈地、不安分地跳動著,帶著一種遲來的、尖銳的酸痛感,一下下敲打著她的神經(jīng)。七年了,她以為自己早已痊愈,早已將那段感情埋葬??稍瓉砟堑郎羁痰膫?,只是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自欺欺人的痂,他只需出現(xiàn),甚至無需用力,就輕易地將其撕開,露出底下從未真正愈合過的、鮮活血肉和沉埋的痛楚。
那個下午接下來的時光,許念一直處于心神不寧、魂不守舍的狀態(tài)。她不斷地回想起七年前的點點滴滴,那些被她強行封存的記憶,此刻爭先恐后地涌現(xiàn)出來,清晰得令人窒息。校園里櫻花樹下的初遇,圖書館里默契的并肩與無聲交流,他騎著單車載著她飛快地穿過夏日林蔭道,風吹起她的裙擺和他的白色衣角,帶來青春特有的呼嘯聲;夏夜里并肩躺在學校老舊的天臺看稀疏的星星,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指尖溫熱,用少年最真摯熱烈的語氣,描繪著未來的藍圖,說那藍圖的每一筆、每一劃都有她;還有后來,他眼中逐漸積聚的、她當時無法理解的陰霾與焦慮,他變得沉默寡言、易怒煩躁,兩人之間最后那次激烈卻無果的爭吵,他臉上那種極度疲憊又冰冷麻木的眼神,以及……隨之而來的、長達七年的、沒有任何只言片語解釋的、徹底的、斬釘截鐵的人間蒸發(fā)。
每一次回憶都像一根冰冷而鋒利的細針,精準地扎在她心上最柔軟、最不設防的地方,帶來綿密而深刻的疼痛。她以為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原來只是錯覺。它只是將毒埋得更深。
傍晚時分,夕陽給老街鋪上一層暖金色的柔光。閨蜜林薇提著兩人份的外賣,熟門熟路地推開書店的門,風鈴叮當作響。
“念念寶貝,發(fā)什么呆呢?快過來,給你帶了你最愛的粵式茶點,蝦餃皇、燒麥還有流沙包!”林薇的聲音清脆響亮,充滿活力,瞬間驅(qū)散了書店里那點殘留的沉郁氣息。
許念被她的聲音從紛亂的思緒中驚醒,轉(zhuǎn)過頭,看著活力四射、永遠像個小太陽一樣的好友,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有些干澀發(fā)緊,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與疲憊:“薇薇……你來了?!彼D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柜臺邊緣,“我今天……見到一個人?!?/p>
“見到誰了?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見鬼啦?”林薇一邊麻利地將外賣盒在沙發(fā)區(qū)的茶幾上打開,一邊隨口調(diào)侃道。
許念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需要鼓起巨大的勇氣才能說出那個名字:“是……江辰?!?/p>
“誰?!”林薇的聲音瞬間拔高八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眼睛瞪得溜圓,手里的筷子差點掉在地上,“江辰?!哪個江辰?不會是那個消失了七百年、害你傷心難過得差點……”她猛地剎住話頭,小心地觀察著許念瞬間蒼白的臉色,把后面那句“差點緩不過來”硬生生咽了回去,語氣轉(zhuǎn)為急切和難以置信,“他怎么回來了?在哪見的?他跟你說什么了?什么時候的事?”
許念走到沙發(fā)邊坐下,拿起一個還溫熱的蝦餃,卻沒什么胃口。她把下午江辰突然出現(xiàn)在書店的前后經(jīng)過,簡單地敘述了一遍,下意識地省略了自己內(nèi)心經(jīng)歷的驚濤駭浪和那些尖銳刺痛的回憶,只重點描述了重逢的突兀、對話的尷尬以及那種無處不在的別扭感。
林薇聽完,柳眉倒豎,叉著腰,一臉憤憤不平,像是隨時要沖出去找人打架:“呵!他還真好意思!‘好久不見’?‘隨便看看’?裝得跟沒事人一樣!當年一句交代沒有就玩消失,電話打不通,人找不到,跟人間蒸發(fā)了一樣!現(xiàn)在回來是幾個意思?刷存在感嗎?念念,我可告訴你,你可千萬別理他!這種一聲不吭就消失的渣男,根本不值得你再浪費一丁點感情!離他越遠越好!誰知道他這次又安的什么心!”
許念看著好友為自己義憤填膺的樣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卻又夾雜著更多的酸澀。她勉強扯出一個苦笑,聲音很低:“我知道。都過去了?!彼袷窃趯α洲闭f,也像是在對自己反復強調(diào),試圖說服自己。
“過去個屁!”林薇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許念的額頭,語氣兇狠,但眼底卻滿是心疼和擔憂,“他一出現(xiàn)你就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還不知道你?我可告訴你許念,這次必須爭氣點!當初你哭了多久才慢慢緩過來,忘了不成?不許再為他難過!不許再為他流一滴眼淚!聽見沒有!”
“嗯。聽見了?!痹S念低低地應了一聲,順從地拿起一個流沙包小口小口地吃著,甜膩的餡料在口中化開,她卻感覺味同嚼蠟,嘗不出任何滋味。
她知道林薇是為她好,說的每一個字都在情在理。她也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訴自己必須堅強,必須理智,必須無視。他江辰對于現(xiàn)在的她而言,只是一個遙遠的、帶有負面色彩的過去式。可是,心,從來都不是那么容易聽話的。它不是開關(guān),無法因為一句“過去了”就徹底切斷所有殘存的電流。那些被強行喚醒的情感記憶,帶著七年時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口,讓她喘不過氣。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下來,夜幕悄然降臨,籠罩了老街,也籠罩了許念紛亂不安的心緒。書店的燈光溫暖依舊,卻仿佛再也無法驅(qū)散她內(nèi)心某個角落重新聚攏起來的陰霾。江辰的歸來,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漣漪,正在一圈圈地擴散,無聲地沖擊著她好不容易構(gòu)建起來的、平靜的世界。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江辰?jīng)]有再出現(xiàn)。
許念稍稍松了口氣,或許那天真的只是一次巧合,一次命運無心的撥弄。他如同候鳥偶然途經(jīng)她的港灣,短暫停留后,便再次飛往屬于他的廣闊天地。她努力將那個令人心緒不寧的插曲拋諸腦后,試圖重新沉浸入書店的日常節(jié)奏里——整理書目、為顧客推薦好書、研磨咖啡豆、擦拭書架上的浮塵。只是,書店里那扇門被推開時,風鈴每響一次,她的心都會下意識地揪緊,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門口,待看清來人并非他所后,又在那種莫名的失望與慶幸交織的復雜情緒中,緩緩落下,周而復始。
然而,就在她幾乎要說服自己那只是一場不足為慮的偶遇時,江辰又出現(xiàn)了。
這次是在一個周末的午后,陽光比往日更加慵懶,透過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明亮的光斑。他換了一件質(zhì)感柔軟的淺灰色羊絨針織衫,搭配深色休閑長褲,看起來比上次少了幾分商務的銳利,添了幾分居家的溫和,但他挺拔的身姿和出眾的氣質(zhì),依然與這間充滿懷舊氣息的書店有些微妙的格格不入。他手里拿著一個看起來頗為專業(yè)的黑色皮革文件夾,徑直走向正在柜臺后核對賬目的許念。
“下午好?!彼恼Z氣自然得像是天天見面的老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熟稔。
許念的心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鋼筆,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維持住表面的鎮(zhèn)定:“下午好,江先生。需要什么書?”她刻意用了疏離而客套的稱呼,試圖在他與自己之間劃出一道清晰的界限。
江辰似乎對她的稱呼微微挑了下眉,但并未在意,仿佛那只是無足輕重的細節(jié)。他將那個看起來分量不輕的文件夾放在柜臺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不是買書。打擾你了,我公司在這附近接了一個舊建筑改造的項目,”他抬手隨意指了一個方向,語氣專業(yè)而誠懇,“想深入了解這片區(qū)域的歷史人文背景。聽說你這‘念舊’書店是這老街上經(jīng)營了些年頭、也很有特色的地方,想來問問你,方不方便?或許能提供一些獨特的視角?!彼睦碛陕犉饋砗锨楹侠?,充分且正當,讓人難以拒絕。
許念確實無法拒絕。這條老街確實承載著幾代人的記憶,有著獨特的文化肌理。她的書店前身也是一家開了幾十年的老文具店,她接手改造時,也特意保留了不少舊時痕跡。她只好點點頭,聲音平和:“我知道的其實也不多,大部分都是聽以前的老房東和周圍的老街坊們零碎聊起的?!?/p>
“沒關(guān)系,任何信息都可能很有價值。隨便聊聊就好?!苯嚼_柜臺前那張顧客常坐的高腳椅,很自然地坐了下來,一副準備長談的架勢。
于是,一場看似純粹公事公辦的咨詢開始了。江辰問得很仔細,從街道的歷史沿革、曾經(jīng)有名的老字號,到周邊建筑風格的細微變遷、不同年代的生活印記,甚至到老街坊們口中流傳的軼事趣聞。他時而傾聽,時而在隨身攜帶的平板電腦上記錄幾下,神態(tài)專注而認真。許念只好將自己所知所聞,那些零散的、帶著煙火氣的記憶碎片,一一梳理告知。過程中,他的手機偶爾會震動,他接起電話,言談間果決利落,術(shù)語精準,是許念完全陌生的、運籌帷幄的商場精英模樣,與她記憶里那個少年意氣的戀人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