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中的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
蕭塵完全沉浸在了《神農(nóng)經(jīng)》的“毒部”之中,仿佛一個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傷痛,也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毒部”的世界,對他而言,新奇而又熟悉。它與醫(yī)理同源,卻又截然相反。醫(yī)術(shù)講究的是“生”,是如何激發(fā)萬物的生機;而毒術(shù),講究的卻是“克”,是如何利用一物之性,去克制、去毀滅另一物之命。
“原來如此……‘斷腸草’之毒,性烈如火,若以‘冰蠶絲’之寒氣中和,毒性便可化為一股淬煉經(jīng)脈的霸道能量……”
“‘七步蛇’的毒牙,與‘腐骨花’的汁液相合,竟能煉制出無色無味、見血封喉的‘幽冥引’……”
蕭塵如癡如醉,他那早已被醫(yī)理浸透的天才頭腦,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zhuǎn)著。許多以往在醫(yī)術(shù)上無法理解的滯澀之處,在接觸了毒術(shù)的“逆向思維”后,竟豁然開朗。他的認知,正在被徹底打敗,又在打敗中,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重構(gòu)。
不知過了多久,當腹中強烈的饑餓感將他從沉迷中喚醒時,洞外的天色已經(jīng)歷了數(shù)次明暗交替。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眼神比之前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食物和水都已告罄,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個地方,將腦海中那些驚世駭俗的毒術(shù)理論,付諸實踐。
他小心翼翼地撥開洞口的藤蔓,刺目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外界的空氣清新而自由,卻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疏離。
他已經(jīng)沒有家了。這廣闊的天地,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個巨大的囚籠,而他,是一個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亡命徒。
他仔細地辨認了一下方向,沒有絲毫猶豫,選擇了與藥王谷截然相反的南方。他要走得越遠越好,直到他擁有足夠的力量,再殺回來。
從此,世間少了一個錦衣玉食的藥王谷少主,多了一個風餐露宿的孤苦少年。
白日,他如同一只警惕的獵豹,穿行在最崎嶇、最荒無人煙的山林之中,避開所有的大道和村鎮(zhèn)。他利用《神農(nóng)經(jīng)》中對草木的知識,尋找能夠果腹的野果和能飲用的水源。他的感官變得前所未有的敏銳,任何風吹草動,都能讓他瞬間隱蔽身形。
夜晚,他便尋一處僻靜的山洞或樹洞,點燃一小堆篝火,既能取暖,也能驅(qū)趕野獸?;鸸庥痴罩迨荻鴪砸愕哪橗?,他會拿出《神農(nóng)經(jīng)》,借著微弱的火光,繼續(xù)研讀。
逃亡的路上,充滿了危險。他曾被饑餓的狼群圍攻,也曾失足滑落山崖,更曾誤入沼澤,險些被吞噬。但每一次,他都憑借著遠超常人的毅力和從《神農(nóng)經(jīng)》中學(xué)到的知識,化險為夷。
一次,他被一條劇毒的“金環(huán)蝰”咬傷。在沒有藥材的情況下,他竟臨危不亂,按照“毒部”記載的法門,用隨身攜帶的銀針封住自己傷口附近的穴道,減緩毒素蔓延,然后強忍著劇痛,用嘴將毒血吸出。之后,他又找到了幾種具有相克屬性的尋常草藥,搗碎后敷在傷口上,硬是扛了過來。
這場與死神的擦肩而過,不僅沒有讓他畏懼,反而讓他對“毒”的理解,更深了一層。他開始有意識地在自己身上做一些微量的毒性試驗,親身感受各種毒素在體內(nèi)發(fā)作、流轉(zhuǎn)、以及被化解的過程。
這是一種瘋狂而痛苦的修行方式,但他甘之如飴。因為每多承受一分痛苦,他便感覺離復(fù)仇的目標,更近了一分。
他的外貌,也在悄然發(fā)生著改變。原本白皙的皮膚變得黝黑粗糙,華貴的衣袍早已在顛簸中化為布條,被他用獸皮和藤蔓隨意地捆在身上。他的眼神變得愈發(fā)沉靜,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水,只有在夜深人靜、想起血海深仇時,才會燃起兩點駭人的火焰。
這日,他翻過一座大山,眼前的景象終于不再是連綿的荒野。一條官道出現(xiàn)在山腳下,遠處,隱約能看到一座邊境小鎮(zhèn)的輪廓。
他已經(jīng)在山中獨自穿行了近一個月,身上帶的最后一點干糧也已吃完。他知道,自己必須進入人類的聚居地,獲取一些補給,更重要的是,打探一下外界的消息。
他躲在樹林中,觀察了許久。官道上,不時有商隊和行人經(jīng)過,看起來并無異常。他甚至看到了一隊巡邏的官兵,但他們看起來懶懶散散,并沒有張貼任何通緝令的跡象。
“看來,云天絕還沒有將我逃脫的消息大肆聲張?!笔拤m心中暗忖。他明白,云影谷與朝廷勾結(jié),行此滅族之事,本就名不正言不順。若是大張旗鼓地通緝一個“漏網(wǎng)之魚”,反而會引人懷疑。他們更可能的方式,是派出精銳,秘密搜尋格殺。
這對他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他可以暫時混入人群,壞事是危險可能就在身邊,卻無從察覺。
他從溪水中看著自己如今的倒影——面黃肌瘦,衣衫襤褸,頭發(fā)蓬亂,活脫脫一個小乞丐的模樣。他自嘲地笑了笑,這樣的形象,倒是最好的偽裝。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將《神農(nóng)經(jīng)》用布條緊緊地纏在胸口,又用泥土將臉抹得更臟了一些,然后深吸一口氣,步履蹣跚地走出了那片庇護了他近一個月的山林。
陽光照在他身上,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繁華的塵世就在眼前,他卻覺得自己與這一切,格格不入。
他低著頭,混入稀稀拉拉的人流,朝著那座名為“落霞鎮(zhèn)”的邊境小城,一步一步地走去。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怎樣的命運。但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然后,復(fù)仇。
他的千里遁行路,才剛剛開始。而這條路的盡頭,注定尸骨如山,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