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凌家麒麟子凌坤“醉死溫柔鄉(xiāng)”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點(diǎn)燃了整個(gè)南城。
凌府,二長老凌邪的府邸。
此刻,籠罩在一片死寂的悲慟之中。
靈堂森冷,白幡低垂,凌坤冰冷的尸身躺在楠木棺槨中。
其母王氏哭得肝腸寸斷。
“父親,大哥絕不是馬上風(fēng)。這分明是謀殺!”
凌聰雙目赤紅,聲音因悲憤而扭曲,“是凌天!一定是那個(gè)廢物,他嫉妒大哥天資,懷恨在心,暗中下了毒手。昨日大哥還與他起了沖突。”
“夠了!”
凌邪一聲厲喝,震得靈堂嗡嗡作響。
他死死攥著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讓你大哥……入土為安吧!”
“不可!”凌聰沖到棺前阻攔,“若就此掩埋,大哥死不瞑目。真相將被永遠(yuǎn)埋葬!”
“你想讓他曝尸于此,魂魄不安嗎?”凌邪眼神如冰。
“二長老若執(zhí)意如此,凌坤少爺怕真要永世含冤,不得超生了!”
一個(gè)清朗卻帶著涼意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眾人看去,只見一名玄衣青年立于門口,氣度從容,眼神銳利如鷹。
“二公子!”玄衣青年對凌聰微頷,隨即向凌邪作揖,“在下冒昧,拜見二長老?!?/p>
“你是何人?”凌邪目光如炬,審視來人。
“方堂鏡?!?/p>
凌邪眼中精光一閃:“南城‘鐵嘴’狀師,號(hào)稱一張鐵嘴能扭轉(zhuǎn)黑白、顛倒是非,綽號(hào)‘荒唐鏡’?”
“正是在下?!狈教苗R坦然承認(rèn)。
“狀師也懂驗(yàn)尸?”凌邪語帶試探。
“頂尖狀師,不僅擅辯,更需洞察真相之眼,以及……非常手段?!狈教苗R語氣平靜。
凌邪身體微傾,聲音壓低:“吾兒,究竟因何而死?”
方堂鏡目光掃過棺槨,清晰吐出兩個(gè)字:“他殺?!?/p>
靈堂一靜。
王氏倒吸冷氣。
凌聰眼中燃起復(fù)仇之火。
凌邪死死攥拳,聲音如寒鐵:“證據(jù)!”
“有?!狈教苗R篤定。
“兇手是誰?!”凌邪厲喝,殺意彌漫。
方堂鏡搖頭:“不知?!?/p>
“你!”凌邪暴怒欲起。
“而這,”方堂鏡打斷他,語氣意味深長,“正是需要我‘狀師’身份的時(shí)候了。”
言外之意:兇手是誰,由您決定。
凌邪抬起的手僵住。
他死死盯著方堂鏡,臉上暴怒褪去,化為冰冷的算計(jì)。
片刻,一絲扭曲的、混合著痛楚與狠戾的笑容在他嘴角扯開。
“呵……哈哈哈!”
低沉的笑聲最終化為一陣令人心悸的狂笑。
這詭異一幕讓凌聰和王氏茫然無措。
稍許,笑聲驟停。
凌邪臉上只??坦顷幒蛔忠活D:
“很好!明日,我要你指控兇手——凌天!辦得到嗎?”
方堂鏡迎著他壓迫的目光,沒有任何言語,只是極其篤定地,點(diǎn)了一下頭。
————
翌日,議事廳。
“凌天,你可知罪?”凌邪驟然發(fā)難,聲音冰冷刺骨。
凌天心頭一凜,面上卻平靜:“何罪?”
“哼!”凌邪猛地站起,聲如驚雷,“吾兒凌坤,為你所殺!”
“嘩——”滿座皆驚。
族長凌太虛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向兒子。
凌坤死于他殺?兇手是凌天?!
這一刻,凌天脊背發(fā)涼。
暴露了?
不可能啊!
他強(qiáng)壓驚濤,冷聲道:“二長老,污蔑也要有憑據(jù)。我為何殺他?”
凌邪嘴角勾起冷笑,仿佛早料到他會(huì)如此:“憑據(jù)?自然有。請方狀師!”
話音落,一玄衣青年從容步入。
他目光如古井無波,掃過全場,對凌太虛及眾長老一揖:“在下,方堂鏡?!?/p>
“南城鐵嘴狀師,荒唐鏡?”
廳內(nèi)頓時(shí)騷動(dòng)。
凌太虛眼神銳利如鷹:“方狀師,是為指證吾兒而來?”
“受凌邪長老所托,只為查明真相?!?/p>
方堂鏡語調(diào)平穩(wěn),卻字字千鈞,“經(jīng)在下詳查,凌坤公子喉骨粉碎性斷裂,死于外力扼喉窒息,絕非坊間所傳‘馬上風(fēng)’。此乃……他殺?!?/p>
他目光倏地轉(zhuǎn)向凌天:“而兇手,正是凌天少爺!”
凌天心頭劇震,面上卻冷笑:“方狀師好大的名頭??湛诎籽谰拖攵ㄎ宜雷??證據(jù)何在?”
方堂鏡不疾不徐,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凌天少爺,兩日前,靈根覺醒日,你與凌坤公子在演武場東側(cè),是否發(fā)生口角?請回答‘是’或‘不是’?!?/p>
凌天眼神微凝:“是。”
“之后,凌坤公子當(dāng)夜曾邀你前往‘浪里馬天闕’聚會(huì),是與不是?”
“是?!绷杼熘荒茉賾?yīng)。
方堂鏡眼中精光一閃,陡然拔高聲調(diào):“那敢問少爺,你是否依約前往了浪里馬天闕?”
凌天正欲反駁“未去”,方堂鏡卻根本不給他開口機(jī)會(huì),“傳證人——丫鬟翠墨!”
翠墨顫抖著入內(nèi),撲通跪倒。
凌天臉色瞬間陰沉。
方堂鏡目光銳利如鉤,緊鎖翠墨:“翠墨,當(dāng)夜,你在何處?可曾見你家少爺?”
翠墨抖如風(fēng)中落葉,語帶哭腔:“奴……奴婢在少爺院外當(dāng)值……確……確實(shí)看到少爺……”
“看到什么?”方堂鏡厲聲追問,氣勢迫人。
“看到少爺身著……一身從未穿過的夜行黑衣……從后門……匆匆而出……”
“一身從未有過的夜行黑衣?”方堂鏡抓住字眼,直指凌天,“凌天少爺素喜月白,深更半夜,喬裝易服,潛行出門,所為何事?是否正是為了赴那‘浪里馬天闕’之約,行那殺人滅口之舉?”
“夠了!”凌太虛猛地拍案而起。
方堂鏡的指控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緊逼,幾乎已將凌天釘死。
他深知再讓這“荒唐鏡”發(fā)揮下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
“凌天,自即日起,褫奪你少族長之位!”
凌太虛的聲音冰冷,不帶絲毫感情,如同宣判。
凌天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最終化為漠然。
凌邪自然不肯作罷,道:“族長,凌天殘害同族。光是褫奪少族長之位怕是難以服眾吧?”
“你想如何?”凌太虛冷淡,聽不出喜怒。
凌邪的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道:“凌天,你殘害同族,不能讓你繼續(xù)留下。但念在你曾經(jīng)是少族長,有功于家族,便為你安排了一樁‘好’親事。城主府二小姐,對你青睞有加。你,入贅城主府?!?/p>
“入贅?城主府二小姐?”
凌天瞳孔驟縮,聲音因震驚而拔高,“讓我入贅,不可能,絕無可能!”
傳聞,城主府的二小姐,肥碩如豬,奇丑無比。
當(dāng)然,也有傳聞她容貌絕美,但卻疾病纏身,不久于世。
總之,就不是一個(gè)正常人。
“放肆!”凌邪厲聲呵斥,威壓如山般壓下,“這是家族對你的恩典!由不得你挑三揀四!入贅,是你唯一的出路!”
凌天猛地看向凌太虛,眼中帶著最后一絲希冀和懇求,聲音嘶啞,“爹……”
凌太虛深吸一口氣,臉上只剩下冰冷的、屬于族長的威嚴(yán),聲音斬釘截鐵:“夠了,凌天!你……太讓我失望了!入贅城主府,安分守己,莫要再給家族招惹禍端?!?/p>
語落,凌太虛決然起身離開議事廳,背影冷漠而疏離,再無半分往日的溫情。
“轟?。 ?/p>
凌天只覺得腦海中,有什么東西徹底崩塌了。
那是往日一幅幅和藹的畫面……
“爹,看我黃階靈術(shù)如何?我才三天就學(xué)會(huì)了?!?/p>
“不愧是吾兒?!?/p>
“爹,我想要把劍?!?/p>
“好,吾兒想要,爹無有不允。”
……
“吾兒有圣人之姿!”
“吾兒有圣人之姿!”
往日那些寵溺、那些驕傲的夸贊,原來……
都只是建立在“價(jià)值”之上。
一旦失去價(jià)值,所謂的父子親情,便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成了家族急于甩掉的包袱,一個(gè)換取城主府好感的……棄子!
一股無盡的恨意與屈辱,在凌天心底瘋狂咆哮、積蓄。
凌天沒有嘶吼,沒有怒罵,只是將一張張或冷漠、或鄙夷、或幸災(zāi)樂禍的臉孔,都如同烙印般刻進(jìn)靈魂深處。
凌邪!凌太虛!凌家!今日棄我如敝履,他日我若得登九天……
定要你們……跪伏塵埃,悔不當(dāng)初!
凌天猛地一拂袖,決絕地走出了大廳。
陽光落在他身上,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