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一愣，悻悻道：“你這人說話能不能不要大喘氣，一口說完不行么？”
“只是說了半句話就讓你勃然大怒，你的心性不夠沉穩(wěn)?！鄙蚯f道。
這一瞬間。
朱厚照似乎有種在大本堂的錯覺。
父皇給自己請的那些先生似乎也這么說過自己。
只不過，
同樣的話沈莊說出來，他倒是能聽得進去。
“我曉得了，你快些說說你的辦法。”
沈莊不急著開口，反而是提問道：“你先說說，要怎么對付這些異族。”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朱厚照小臉帶著一抹寒霜，“韃靼作亂雖然是因為天災饑寒，卻不能將矛頭指向我大明百姓?！?/p>
“要我說就一個字?！?/p>
“殺！”
青澀的聲音透著肅然殺意。
很難想象一個少年竟有這般狠厲。
沈莊聽得暗自點頭，他作為穿越者，太清楚異族的所作所為。
不論哪個時期，這些異族都在蠢蠢欲動。
暴力永遠是解決國家問題的最好手段。
“怎么殺？”
朱厚照想了想，道：“集結大軍，把他們斬草除根?！?/p>
沈莊繼續(xù)道：“那就姑且按你說的來，集結五十萬大軍奔赴邊疆與韃靼決一死戰(zhàn)?！?/p>
“可是你別忘了，韃靼是游牧民族，打不過騎馬就跑，你能殺多少？”
“我……”朱厚照語塞。
沈莊又道：“五十萬大軍人吃馬嚼折騰一趟，需要耗費數百萬百姓一年到頭的辛苦勞作。”
“永樂爺一生五征漠北，險些掏空了大明的家底?！?/p>
“如今的大明又能折騰幾次？”
“打仗打到最后，也只是苦了百姓。”
朱厚照吭哧了半晌，紅著臉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不打仗總不能放任韃靼作亂?。 ?/p>
“百姓苦一苦，總好過國家苦！”
這話聽著有點耳熟。
沈莊依稀記得，似乎在朱厚照之后，嘉靖皇帝朱厚熜也說過這樣的話。
真不愧是堂兄弟。
這些從小在含著金湯匙長大的皇子世子不懂世間疾苦，沈莊并不意外。
屁股決定腦袋。
身居高位，又有幾個人能對底層百姓感同身受？
這個問題以后要找個機會好好教教太子，現在要用另一個說法讓他明白。
“漢武帝劉徹打了四十多年的仗，耗費了文景二帝攢下的家底。”
“流民四起，全國戶口減半。”
“武帝晚年頒布罪己詔方才穩(wěn)住局面，這還是仰仗文景之治在百姓心中留下的美好祈愿?！?/p>
“隋煬帝楊廣，三征高句麗，三十萬軍士喪命，百萬民夫死亡，過度征稅影響千萬人?！?/p>
“農民起義各地響應，推翻大隋！”
“永樂一朝五征漠北，使得青州爆發(fā)白蓮教，出動了京軍和沿海備倭軍方才鎮(zhèn)壓?！?/p>
“這還是仁宗極力安撫百姓的前提下，仍舊發(fā)生這種事?！?/p>
“現在，你還覺得苦一苦百姓就能解決問題嗎？”
朱厚照嘴唇發(fā)白，他現在很慌。
難怪每次說要打仗的時候，父皇最后也只能下令邊防加強戒備。
以前他認為這是懦弱，今天才明白這其中的藏著這么多的學問。
“我還以為只需要會領兵就好了……”
朱厚照無力說道，心情仿若桌子上漸漸變涼的茶水。
這么大的國家，卻連一伙韃靼賊子都無力剿滅。
治國怎么這么難??！
“那這仗沒法打啊?！?/p>
朱厚照目光失去神采，沈莊的話不僅教會了他戰(zhàn)爭的弊病，更摧毀了他以往的信念。
在此之前，他認為自己只要能征善戰(zhàn)，就會是一個好皇帝。
這些年來他也一直是這么做的。
可現在有人告訴自己，打仗會導致亡國。
那自己這么多年讀的兵書，學的武藝算什么？
沈莊不急不慢的給自己倒上一杯茶，烈馬難馴，馴龍更難。
小朱厚照太狂了，先打擊一下自信心再說。
沉默了有一盞茶的功夫。
朱厚照神色蕭然，眼眶越來越紅。
少年的心氣被毫不留情的撕碎。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沈莊這才緩緩開口：“仗，肯定是要打的。”
“?。俊?/p>
朱厚照猛地看向他，不可置信道：“你不是說打仗會導致民變，嚴重會亡國嗎？”
“是啊，可我沒說這個仗要自己打啊。”沈莊無辜道。
朱厚照眼前一亮。
是啊。
面前這伙計說過，韃靼作亂是能解決的。
“小先生，快把你的辦法說來聽聽。”
“這會兒我又成小先生了？”沈莊似笑非笑道。
朱厚照尷尬一笑，道：“內什么，我其實一直覺得你很厲害的！”
“要不我今天能跑過來找你么?！?/p>
這話說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以往他可從來不會這么說話的。
沈莊搖頭失笑，“你倒是有幾分老北京的貧嘴?！?/p>
“我本來就是老北京啊?！敝旌裾彰Ｈ坏?。
沈莊一愣，倒是忘了順天府在這個時候已經被口頭稱為了北京，與南京并稱兩京。
說起來，朱厚照這個北京人才是真地道！
“不和你扯了?！?/p>
沈莊擺擺手，將茶壺擺在桌子中央。
“這茶壺就是大明，這杯盞就是韃靼。”
“韃靼看似鐵桶一塊，實則內部同樣不安分，這個你應該比我明白?！?/p>
朱厚照點頭道：“現在韃靼首領是達延汗，在土木堡之戰(zhàn)后，瓦剌首領也先戰(zhàn)死，韃靼看到機會趁機一統(tǒng)草原，另外太宗的朵顏三衛(wèi)也在那一戰(zhàn)被俘虜，現在是韃靼的一員?！?/p>
“兵部之所以能得知草原動向，多是由朵顏三衛(wèi)傳來的……”
他的學問稀松平常。
可要是提起打仗，那精神頭可就來了。
張嘴就對韃靼的來歷如數家珍。
說到最后，朱厚照試探道：“你的意思是，挑撥韃靼內部，讓他們自己打自己？”
沈莊道：“這不失為一個可行的辦法?！?/p>
“不過，大明不能把寶押在他們內斗上面?！?/p>
他又拿起朱厚照面前的茶杯圍在茶壺的右上角。
“這里還有三個部落。”
朱厚照稍一琢磨，頓時眼前一亮：“你是說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