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jié),我給家里轉(zhuǎn)了五萬塊。妹妹從網(wǎng)上拼了個九塊九包郵的大禮盒。
我媽一臉失望的看著我。“其實你最自私了?!薄爸星锕?jié)也不知道買月餅回來,
不如你妹妹貼心?!蔽铱粗w檢報告里的血糖值,一時語塞?!板X都轉(zhuǎn)到您賬戶里了,
您愛吃什么就自己買嘛?!蔽覌寘s一拍桌子,指著我罵?!澳忝髦牢夜?jié)儉了一輩子。
”“讓我花錢,不是要我的命嗎?”“你就這么盼我死?”既然這樣,
我打電話把轉(zhuǎn)賬撤回去度假了。全家人卻瘋了?!?我人剛到三亞,腳還沒沾到海水,
手機就炸了。屏幕上“媽媽”兩個字瘋狂跳動,帶著不接就會死人的執(zhí)著。我直接按了靜音,
扔進沙灘包里。但沒清凈五分鐘,妹妹林晚星的微信轟炸來了。一張我媽躺在床上,
面色蒼白,手背上扎著針管的照片甩了過來。配文是:“林朝汐,你還有沒有良心?
媽被你氣得血糖飆升,現(xiàn)在都進醫(yī)院了!你就這么想讓她死嗎?”照片拍得很有水平,
特意選了床頭柜上孤零零的九塊九月餅禮盒當(dāng)背景。我放大那張照片,仔細看了看輸液袋。
生理鹽水。我喝了口果汁,慢悠悠地回了兩個字?!半S她?!绷滞硇悄沁叴蟾攀菤獐偭?,
一連串的語音辱罵發(fā)過來,我一條都沒聽。我換上比基尼,拍了張碧海藍天的自拍,
配文:陽光正好,忌生閑氣。發(fā)完朋友圈,拉黑,關(guān)機。一氣呵成。我在三亞待了整整七天。
第七天,開機。幾百個未接來電,上千條未讀消息。有我媽的,我妹的,還有三姑六姨的。
中心思想就一個:我,林朝汐,是個為了五萬塊錢,連親媽死活都不顧的白眼狼。家族群里,
林晚星每天直播我媽的“病情”。今天心悸,明天頭暈,后天喘不上氣。
配圖永遠是那張?zhí)稍诖采系恼掌?,角度略有不同而已。親戚們在下面排隊安慰。
“晚星真是個孝順孩子,你媽有你這個女兒是福氣?!薄安幌裼行┌籽劾?,
翅膀硬了就忘了本?!薄板X能比親媽重要嗎?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不懂事?!蔽依湫σ宦?,
直接在群里發(fā)了張酒店賬單的照片。七天,六萬八。然后@了林晚星?!皠e演了。
”“你媽住院押金交了嗎?”“不夠的話,讓你那些夸你孝順的姑姑姨姨們湊湊。
”群里瞬間死寂。我回到家時,迎接我的是一地狼藉??蛷d里,果皮紙屑扔得到處都是,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酸腐的氣味。我媽的房門緊閉著,里面?zhèn)鱽砹滞硇菈旱偷恼f話聲。
我放下行李箱,沒出聲,直接走進廚房。冰箱里空空如也,只有幾瓶標(biāo)著“無糖”的酸奶,
是我上次買的,已經(jīng)過期了。水槽里堆著油膩的碗筷,上面甚至飛著幾只小蟲。
這就是我那個“體弱多病、生活不能自理”的媽媽,和我那個“貼心孝順”的妹妹。
我挽起袖子,戴上手套,開始收拾。垃圾分類裝了三大袋,碗筷洗了兩遍,
地板用消毒水拖得能反光。等我把最后一個垃圾袋拎到門口,我媽的房門開了。
林晚星扶著她走出來。我媽穿著睡衣,頭發(fā)凌亂,腳步虛浮,看起來比林黛玉還柔弱。
她看見煥然一新的客廳,愣了一下。隨即,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要把我吃掉。
“你還知道回來?”2我把手套摘下來,扔進垃圾桶:“再不回來,這個家就要成垃圾場了。
”林晚星立刻尖叫起來?!澳阍趺凑f話的!”“媽生著病,我一個人又要照顧她又要忙工作,
家里亂點怎么了?”我看著她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的藝術(shù)系T恤,和新做的指甲。
“你什么工作?在朋友圈P圖罵我?”林晚星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澳?!你還有理了?
媽差點被你害死!”我媽適時地咳嗽起來,一只手撫著胸口,虛弱地靠在林晚星身上。
“晚星,別跟她吵,我……我這心里堵得慌?!彼粗遥凵窭锶鞘涂卦V。“朝汐,
你太讓我寒心了?!薄拔茵B(yǎng)你這么大,你就用錢來羞辱我?”“我沒羞辱你,
”我平靜地看著她?!拔抑皇遣幌朐儆梦业腻X,來買對我自己的傷害。”“什么傷害?
”她一臉茫然,好像真的聽不懂。“媽,你的糖尿病,真的是因為我轉(zhuǎn)了五萬塊才加重的嗎?
”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斑€是因為,你背著我,吃了晚星給你買的那些高糖高油的點心?
”林晚星臉色一變:“你胡說什么!”我從垃圾桶里,
撿起一個被我清理出來的空奶油蛋糕盒子?!斑@個,是你前天發(fā)的動態(tài)吧?
”“‘媽媽最愛吃的,偷偷給她買一個解解饞’?!蔽野押凶尤釉谒齻兡_下。
“你們是想讓她解饞,還是想讓她早點死?”我媽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不是裝出來的那種。
她指著我,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林晚星扶住她,沖我吼:“你瘋了嗎!
那是無糖蛋糕!”“是嗎?”我拿起手機,翻出她那條朋友圈的截圖,放大圖片。
蛋糕盒的角落,清清楚楚地印著“經(jīng)典奶油”四個字?!澳惝?dāng)親戚們都瞎,
還是當(dāng)醫(yī)生是傻子?”我媽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人都軟了下去?!皨?!媽你怎么了!
”林晚星驚慌地叫著,手忙腳亂地給她拍背。我站在原地,冷眼看著。這套戲碼,
我從小看到大。只要謊言被戳穿,或者要求得不到滿足,她就會立刻“病倒”。
小時候是為了不讓我去參加夏令營,因為錢要留給林晚星報鋼琴班。
大學(xué)時是為了不讓我去外地實習(xí),因為“媽媽身體不好,離不開人”。果然,
林晚星下一秒就抬起頭,通紅著眼睛對我喊。“都怪你!非要刺激媽!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我跟你沒完!”說完,她扶著我媽,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間。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
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獸。我看著那扇緊閉的門,突然覺得很可笑。她們永遠都有理由,
永遠都能把黑的說成白的。錯的永遠是我。晚上,我做了四菜一湯,
都是嚴格按照糖尿病食譜來的。我敲了敲門:“媽,吃飯了。”里面沒動靜。我又敲了一次。
林晚星的聲音傳出來:“媽沒胃口,你別煩她了。”我把飯菜端回桌上,
一個人默默地吃完了。洗碗的時候,我聽見林晚星在房間里小聲打電話?!啊瓕?,
就是那個臨街的鋪面……”“首付還差一點……”“我姐?
她……別提了……”我的心沉了下去。第二天,林晚星鄭重地把我叫到客廳。
我媽也坐在一旁,臉色依舊不好,但眼神里多了一絲算計。“姐,”林晚星深吸一口氣,
擺出一副商量的姿態(tài),“我想開個畫室,教小孩子畫畫?!蔽姨袅颂裘?,沒說話。
“我看好了一個地方,位置很好,就是……首付還差五十萬?!彼f完,緊張地看著我,
旁邊的我媽立刻開始咳嗽?!俺?,”我媽一邊喘氣一邊說。
“你妹妹她……她也沒什么大本事。”“就這點愛好了,你就幫幫她吧?!薄笆前〗?,
”林晚星的眼睛里閃著“夢想”的光芒?!斑@是我這輩子唯一想做的事了!你不是最有錢嗎?
五十萬對你來說,不算什么吧?”我看著她們一唱一和,像在看一出蹩腳的舞臺劇。
“我為什么要幫她?”3我的話像一顆炸彈,在客廳里炸開。林晚星的表情凝固了,
不敢相信地看著我。我媽停下咳嗽,猛地一拍沙發(fā)扶手?!澳阏f什么?她是你的親妹妹!
”“所以呢?”我反問?!坝H妹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我當(dāng)提款機?”“姐!
你怎么能這么說!”林晚星的眼圈紅了?!拔也皇悄莻€意思!我以后會還你的!
”“用什么還?用你的畫嗎?”我毫不客氣地戳穿她。“你大學(xué)四年,逃的課比上的多。
”“畢業(yè)作品都是找人代筆,現(xiàn)在跟我說你要開畫室?”林晚星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
“你……你調(diào)查我?”“我用得著調(diào)查嗎?”我冷笑,“你那些破事,朋友圈里都傳遍了。
”“林朝汐!”我媽氣得站了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澳惴且獨Я四忝妹貌鸥市膯??
”“她哪點比不上你?”“不就是因為你從小會讀書,會賺錢嗎?”“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回答?!皩?,我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我不會像她一樣,
三十歲了還賴在家里啃老,做著不切實際的白日夢!”“你……”我媽氣得渾身發(fā)抖,突然,
她捂住胸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皨?!”林晚星尖叫著撲過去。又是這一招。我站在原地,
一動不動。“別裝了,”我的語氣冷得像冰?!霸傺b,我就直接打120,
讓醫(yī)生來好好給你做個全身檢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病。”我媽倒在沙發(fā)上的身體,
明顯僵了一下。林晚星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我?!澳憔褪莻€冷血動物!媽要是有事,
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我沒理她,轉(zhuǎn)身回了自己房間。關(guān)上門,
我還能聽到我媽壓抑的哭聲,和林晚星低聲的咒罵。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這么多年,
我一直以為,只要我賺足夠多的錢,就能堵住她們的嘴,換來一絲安寧和認可。
現(xiàn)在我才明白,對于貪得無厭的人來說,你給的越多,她們就越覺得理所當(dāng)然。我打開電腦,
開始查我這些年給我媽轉(zhuǎn)賬的記錄。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從我工作第一年開始,
以“家用”“看病”“應(yīng)急”等各種名義,我陸陸續(xù)續(xù)轉(zhuǎn)了將近一百萬。
一個普通的退休工人,就算糖尿病需要長期用藥,也絕對花不了這么多錢。錢去哪了?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許久不聯(lián)系的姑姑打來的,我爸的親妹妹。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朝汐啊,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媽……你媽到處跟親戚借錢呢!
”我心里一沉:“借錢干什么?”“還能干什么,給你妹妹湊錢開畫室唄!”姑姑嘆了口氣。
“她跟我們說,你不肯出錢,還要逼她把現(xiàn)在住的老房子賣了,去給你妹妹墊錢。
”“她說……她要是拿不出這筆錢,你妹妹……你妹妹就要被人逼債逼得去跳樓了!
”我氣得發(fā)笑:“她還說什么了?”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姑姑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她還給我們看了一張診斷單……朝汐,你媽她……是不是得了肝癌?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肝癌?怎么可能?我每年都帶她做最全面的體檢,
上一次報告還顯示一切正常?!肮霉?,”我的聲音在發(fā)抖,“你看清楚了嗎?
”“千真萬確??!診斷單上寫著‘肝部惡性腫瘤’,下面還有市中心醫(yī)院的紅章呢!
”“她說醫(yī)生說了,這病要花很多錢,你又不肯管,她只能……”掛了電話,我渾身冰冷。
一個更恐怖的猜想浮現(xiàn)在我心頭。如果病是假的,那診斷單呢?那可是帶紅章的,
市中心醫(yī)院的診斷單。這到底是怎么回事?4我立刻驅(qū)車前往市中心醫(yī)院。路上,
我的心亂成一團。一方面,理智告訴我這又是我媽的一場騙局。另一方面,
那“肝癌”兩個字,像兩座大山壓在我心頭。萬一是真的呢?我不敢想下去。到了醫(yī)院,
我找到了我在消化內(nèi)科當(dāng)主治醫(yī)生的大學(xué)同學(xué),周然。我把情況跟他一說,
他立刻皺起了眉頭?!案伟??不可能?!薄吧蟼€季度我才親自給你母親做的檢查,
除了血糖偏高,肝功能好得很。”“可是姑姑說看到了診斷單,還有醫(yī)院的紅章。
”我急切地說。周然的表情嚴肅起來?!澳愕纫幌?,我去系統(tǒng)里查查。
”我坐在周然辦公室的椅子上,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個片段。小時候,我發(fā)高燒,
我媽卻說林晚星明天要考試,不能吵到她,讓我自己去診所。初中時,
我想買一本三百塊的輔導(dǎo)書,我媽說家里沒錢,轉(zhuǎn)頭就給林晚星買了一千塊的畫板。工作后,
我給她的每一筆錢,她都說存起來給我當(dāng)嫁妝,可林晚星的每一件奢侈品,
都說是“媽媽送的禮物”。原來,從始至終,我都是個外人。周然回來了,臉色凝重得可怕。
“朝汐,你做好心理準(zhǔn)備?!蔽业男囊幌伦犹岬搅松ぷ友?。“我查了,
你母親最近……確實沒有在我們醫(yī)院做過肝功能相關(guān)的檢查?!蔽宜闪丝跉猓?/p>
但周然接下來的話,又讓我墜入冰窟?!暗?,我在精神科的檔案里,查到了她的就診記錄。
”“精神科?”“嗯,”周然把電腦屏幕轉(zhuǎn)向我,“診斷是……孟喬森綜合征。
”我看著屏幕上那幾個陌生的醫(yī)學(xué)名詞,大腦一片空白?!斑@是什么???”“通俗點說,
就是一種病態(tài)的說謊癖。”周然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一樣敲在我心上。
“患者會通過偽造、夸大甚至主動制造疾病,來博取他人的同情和關(guān)注。
”“她……她跟醫(yī)生說,她懷疑自己得了絕癥,但子女不相信,對她很冷漠。
”“她甚至……自己用針扎破手指,偽造尿血的假象……”周然頓了頓,看著我慘白的臉。
“至于那張診斷單,精神科的醫(yī)生評估,很可能是她找人偽造的。”“這種病的患者,
為了讓自己的謊言更逼真,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我癱在椅子上,
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原來,我不是不被愛。我是被當(dāng)成了一個道具。
一個她用來表演“悲慘母親”戲碼時,最重要的反派道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醫(yī)院的。
我開著車,在城市里漫無目的地游蕩。那個我叫了三十年“媽媽”的女人,竟然是個病人。
一個以折磨我為樂的精神病患者。那我這些年付出的所有,又算什么?那些小心翼翼的討好,
那些委曲求全的忍讓,那些真金白銀的付出。全都成了一個笑話。一個巨大的的笑話。
我突然想起了那一百萬。一個精神病人,是怎么處理掉這一百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