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她是禍亂江山的劫數(shù)，必除之而后安。卻不知自己才是她國仇家恨下，
早已注定的死局。亡國恨與江山責在棋局中廝殺，冷卦與熱淚在無聲處交鋒。
直至血染烽火臺那日——他以魂飛魄散換她生途，才懂卦象所示死劫，竟是情劫。
1楚容面無表情地向大雍皇帝諫言：“啟稟皇上，臣昨日算到，貴妃娘娘乃大雍之災，
還請皇上將貴妃娘娘賜死！”只是他話音未落貴妃便翩翩而入，身姿旖旎地摔進皇帝懷里，
又悄悄歪頭朝他故作嫵媚地挑釁一笑。拙劣，做作，浮夸。
楚容垂在袖中的手幾不可察地蜷了蜷，指尖泛起冷白。陳羽苒，大雍人盡皆知的妖妃。
御書房內(nèi)龍涎香混著陳羽苒身上獨特的冷梅香。那香氣明明該清冽，
卻被她襯得滿是勾魂攝魄的意味，
讓他無端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園撞見的場景——她蹲在廊下喂流浪貓，指尖沾著糕點碎屑，
眼底是與此刻截然不同的柔軟，連說話聲都放得極輕，全然沒有“妖妃”的半分模樣。
“國師這話可真嚇人?！标愑疖蹚幕实蹜阎衅鹕?，廣袖輕揮，步步生蓮般走到楚容面前，
珠釵上的流蘇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本宮入宮五年，素來安分守己，怎就成了大雍之災？
莫不是國師算錯了卦，想拿本宮頂罪？”她語氣嬌軟，眼神卻銳利如刀，
直直撞進楚容深邃的眼眸里。楚容避開她的目光，聲調(diào)依舊平穩(wěn)無波：“臣觀星象，測國運，
卦象所示分毫不差。貴妃若留，大雍不出半年必有大劫。”皇帝趙珩揉了揉眉心。
他既信楚容的卜算之能，又放不下對陳羽苒的寵愛，兩難之下只能打圓場：“國師，
羽苒性子嬌憨，許是哪里沖撞了運勢，朕讓她閉門祈福幾日便是，賜死之事，休要再提。
”陳羽苒聞言，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她俯身行禮，
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謝皇上憐惜。只是國師一心為國，本宮也不愿讓皇上為難，
不如……便讓國師隨本宮一同去甘露寺祈福，也好讓國師親眼看看，本宮是否真如卦象所言，
是那禍國殃民的災星?！背菸⒄麤]料到陳羽苒會提出這般要求。按常理，
她該避著他才對，可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探究與戰(zhàn)意，讓他無法拒絕。他略一思忖，
頷首道：“臣遵旨。”三日后，楚容與陳羽苒一同啟程前往甘露寺。
馬車行駛在蜿蜒的山路上。陳羽苒掀開車簾，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突然開口：“國師可知，
五年前北楚城破那日，漫天飛雪？”楚容坐在對面，指尖摩挲著腰間的玉佩。他沉默片刻，
淡淡道：“不知?！薄澳翘?，本宮的父皇母后自焚于宮殿，兄長戰(zhàn)死沙場，
滿朝文武無一生還?！标愑疖鄣穆曇艉茌p，卻帶著徹骨的寒意，“而大雍的士兵，
踩著北楚百姓的尸骨，沖進了皇宮。國師，你說，這仇，本宮該不該報？
”楚容的心猛地一沉，他一直知曉陳羽苒是北楚亡國公主，
卻從未想過她會如此直白地坦露心跡。他抬眼看向她，只見她眼底翻涌著恨意。
卻又在觸及他目光時，迅速收斂，變回了那副嫵媚模樣：“不過，本宮現(xiàn)在是大雍貴妃，
這些舊事，不提也罷?！钡诌_甘露寺的當晚，天降暴雨。楚容在禪房內(nèi)打坐，
卻總覺得心緒不寧。他掐指一算，卦象顯示陳羽苒有危險，當下便起身趕往她的禪房。
剛到院門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泶蚨仿暋３萃崎T而入，只見幾個黑衣人手握長劍，
正圍攻陳羽苒。陳羽苒雖有武功，卻架不住對方人多勢眾，手臂已被劃傷，滲出鮮血。
“國師救我！”她楚楚可憐地看向楚容。楚容拔劍出鞘，劍氣凌厲，
瞬間便擊退了兩名黑衣人。他護在陳羽苒身前，冷聲喝道：“爾等是何人？
竟敢在甘露寺行兇！”黑衣人首領冷笑一聲：“楚容，你少管閑事！
我們是來取陳羽苒性命的，她本就是北楚余孽，留在世上只會禍亂大雍！”楚容心中一震，
這些人的話，竟與他之前的諫言如出一轍。他看向陳羽苒，
只見對方眼中帶著一絲微不可察挑釁和得意?！八谴笥嘿F妃，朕的人，誰敢動她？
”就在這時，趙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帶著禁軍趕來，迅速將黑衣人制服。經(jīng)此一事，
趙珩對陳羽苒更加愧疚，也徹底打消了對她的疑慮。而楚容知道，他中招了，
一切都是陳羽苒的計謀。然而，猜透計謀并未讓他感到輕松，反而滋生出一種更深的焦躁。
他試圖用清規(guī)戒律壓下心頭異樣。一次午后，于禪院靜室對弈。陳羽苒執(zhí)白子，落子刁鉆，
步步緊逼，一如她其人。楚容凝神應對，指尖黑子將落未落之際，忽聞極輕微的“嘶”聲。
他抬眸，見對面女子飛快地蹙了一下眉，下意識地蜷縮了下之前受傷的左臂。廣袖滑落，
露出一截雪白紗布，其上隱約滲出一絲鮮紅。幾乎是本能反應，楚容的手越過棋盤，
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動作快過思緒，指尖觸及的微涼肌膚讓他心神一震，卻未松開。
“傷口裂了？”他聲音低沉，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陳羽苒顯然也愣住了，
她慣于用虛假的柔弱做武器，此刻真實的痛楚被人驟然戳破，
那層嫵媚妖嬈的鎧甲出現(xiàn)了一絲裂縫。她試圖抽回手，恢復那副玩味神態(tài)：“勞國師關心，
小傷而已……”“別動?！背荽驍嗨?，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強硬。
他從小幾下的暗格中取出金瘡藥——他總習慣隨身帶著這些。他解開舊紗布，
動作竟是出乎意料的熟練輕柔，與他平日冷若冰霜的模樣判若兩人。那道劍傷不深，卻頗長，
紅腫著，顯然并未被精心照料。他的指尖蘸著冰涼的藥膏，小心地涂抹在傷口周圍。
室內(nèi)靜得只剩下彼此交錯的呼吸聲。陳羽苒不再掙扎，只是垂眸看著他專注的側(cè)臉，
看著他長睫投下的淡淡陰影，看著她眼中復雜難辨?！盀楹巍背莺鋈婚_口，聲音喑啞，
“為何不惜自傷，也要行此險招？”他問的是苦肉計，眼神卻緊鎖著她，
仿佛在問一個更深的問題。陳羽苒沉默片刻，再抬頭時，眼底慣有的算計與挑釁淡去，
竟露出一絲真實的疲憊與蒼涼：“國師可知，無所依仗之人，唯有自身可堪為刃。這點傷，
換得陛下憐惜信任，很值。”這話像一根細針，猝不及防地刺入楚容心口最柔軟處，
泛起細密而陌生的疼痛。他忽然看清，她那層禍國妖妃的皮囊之下，
包裹的是一具早已千瘡百孔、只能依靠傷害自己來前進的靈魂。那一刻，
所有關于卦象、國運、身份的考量驟然褪色。他竟想拂去她眉間的倦怠，
想抹平她身上所有的傷。他迅速而沉默地為她重新包扎好，
指尖殘留著她肌膚的微涼觸感和藥膏的清苦氣息，久久不散。自那日后，
他再也無法僅用“北楚余孽”或“紅顏禍水”來看待她。那雙強忍疼痛卻故作無事的眼，
那句“唯有自身可堪為刃”的蒼涼，在他心頭縈繞不去，徹底攪亂了他靜修多年的心湖。
2大雍北部邊關告急，敵國鐵騎趁虛南下，連破兩城，燒殺搶掠，消息傳回京城時，
還伴隨著一批涌入京郊的難民?；实壅鹋?，緊急調(diào)兵遣將，親自前往京郊，
而陳羽苒作為陪同也一同前往。楚容亦奉命前往京郊安置流民、穩(wěn)定民心。馬車行至災地，
滿目瘡痍瞬間撞入眼簾。傷兵殘肢斷臂，哀鳴不止；百姓面黃肌瘦，
眼中是家破人亡后的麻木與驚恐；有婦人抱著襁褓中的孩子無聲垂淚，
那孩子卻早已因饑寒而沒了聲息。陳羽苒穿著華貴的宮裝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滿身血污、看起來不過十來歲的小兵，拖著一條受傷的腿，踉蹌著從她面前走過，
聲音嘶啞地喃喃著：“沒了，都沒了……阿爹阿娘還在城里……”哀嚎遍野，
幸存的人們目光呆滯地坐在廢墟上，孩童在哭喊著尋找爹娘。
空氣中彌漫著絕望與死亡的氣息。她原本冷硬的心腸，被眼前人間地獄般的景象狠狠刺痛。
一個渾身是灰土的小女孩踉蹌著跑到她面前，扯著她繡著金線的裙角，仰著臟兮兮的小臉，
哭著問：“娘娘，我爹娘睡著了，叫不醒了……他們說皇上會救我們，是真的嗎？
”那眼神純凈又破碎，充滿了最原始的祈求，像一把鈍刀，
緩慢地割開了陳羽苒層層包裹的仇恨。她蹲下身，第一次毫無偽裝地，用最真實的顫抖的手，
輕輕擦去小女孩的眼淚。她想起北楚城破那日，自己也曾是這樣無助哭泣的孩童。那一刻，
陳羽苒忽然清晰地認識到：戰(zhàn)爭是什么？復國是什么？
無論最終坐上龍椅的是趙家還是她陳家人，鐵蹄刀劍之下，最終承受這一切痛苦的，
永遠是這些無辜的百姓。他們會像眼前的災民一樣失去家園、親人，甚至性命。
她復仇的火焰，若要燃起，必是以這萬千黎民的骨血為柴。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清醒席卷了她。
她一直以為自己目標是復國，是讓大雍血債血償，可復國之后呢？北楚就能重生嗎？
眼前的悲劇難道要因她而再次上演，甚至更加慘烈深夜，暫駐的營帳內(nèi)，她看著跳躍的燭火，
眼前交替浮現(xiàn)父皇母后的容顏、北楚宮殿的烈火、以及白日里那個小女孩無助的淚眼。
她痛苦地閉上眼，兩行清淚無聲滑落。良久，她再睜開眼時，眼底翻涌的恨意漸漸沉淀，
化為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悲哀與決絕。她輕輕捻滅了燭火，
仿佛也捻滅了心中燃燒了多年的復仇之火。第二日，破曉的微光勉強驅(qū)散了些許夜色的陰霾，
卻驅(qū)不散營地彌漫的絕望。陳羽苒褪下了華貴的宮裝，換上了一身素凈的棉布衣裙，
未施粉黛，青絲簡單挽起。她走出營帳，無視宮人驚愕的目光，徑直走向那片哀鴻遍野之處。
她看見楚容仍在忙碌，一夜未眠使他眼下泛著青黑，
素來潔凈的袍角沾滿了泥濘與凝固的血污，與他平時清冷孤傲的樣子相差甚遠，
但他依舊有條不紊。他正半跪在地上，為一個斷了腿的老兵重新固定夾板，動作穩(wěn)定而輕柔，
低聲安撫著老人的呻吟。陳羽苒沉默地走過去，在一旁的水盆里凈了手，
然后拿起一卷干凈的紗布，遞了過去。楚容動作微頓，抬眸看了她一眼。
晨曦落在她蒼白的臉上，褪去了所有嬌媚偽裝，只剩下一種近乎肅穆的平靜。他沒有多問，
只是接過紗布，低聲道：“有勞?！睜I地很快恢復了昨日的忙碌，只是這一次，
他身側(cè)多了一個安靜的協(xié)助者。這一刻，陳羽苒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貴妃，
只是一個竭力想做些什么的女子。她學著楚容的樣子，
為傷者清洗傷口、分發(fā)粥食、安撫哭鬧的孩童。她做得生疏甚至笨拙，
有時會被慘烈的傷勢驚得面色發(fā)白，卻從未退縮。在分發(fā)藥物時，
一個因痛楚而失控的傷兵幾乎推搡到她。楚容下意識地迅速側(cè)身，擋在了她身前，
手臂隔開了那無意的沖撞。陳羽苒怔了一下，
抬頭只看到他線條冷峻的側(cè)臉和依舊專注于病患的眼神，
仿佛剛才那瞬間的保護只是她的錯覺。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將掉落的藥瓶拾起，
遞還給他，指尖有細微的顫抖。她的目光開始不由自主地追隨他。
鎖的眉頭；看他將自己的水分給一個發(fā)燒的孩子后干裂的嘴唇；看他面對無法挽回的生命時，
那瞬間垂下又迅速抬起的、沉痛卻依舊堅定的眼眸。
她看到他清冷外表下那顆悲天憫人、堅韌不拔的心。他守護的不僅僅是大雍的國運，
更是這每一個鮮活卻卑微的生命。這份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