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小心碰倒了御貢的天青釉瓶。就在那電光石火間,我腦子里只剩一片空白,耳邊是我爹,
蘇州知州沈清源,未來三個月的俸祿打水漂的聲音。碎瓷即將飛濺的瞬間,
一道雪青色官袍的身影疾步跨來,袖間清風(fēng)一拂,竟將即將墜地的瓷瓶穩(wěn)穩(wěn)撈住?!吧蚬媚铮?/p>
走路要看路?!彼曇舻统?,指尖卻輕輕擦過我鬢邊散落的碎發(fā),“你發(fā)簪歪了?!蔽姨ы?,
恰對上那雙如墨的眼睛——刑部侍郎程硯舟。汴京閨秀夢里都不敢肖想的玉面閻羅,
此刻正將我罩在他的影子里,唇角微揚。后頭我爹嚇得腿軟:“程、程大人,
這貢品……”程硯舟隨手將那冰涼的瓶身塞進(jìn)我懷里:“本官方才看了,沒碎。沈姑娘,
是吧?”我抱著那比我命還金貴的瓷瓶,整個人都呆住了:“……沒碎?”他垂眸靠近,
玉簪上的流蘇晃到我眼前,帶著一股極淡的墨香:“我說沒碎,就是沒碎?!蹦锹曇艉茌p,
卻像一枚釘子,將所有人的質(zhì)疑都釘死在了原地。我爹和我身后的幾個小吏,大氣都不敢出。
我抱著瓶子,指尖冰涼。這人……這人分明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我看得真真切切,瓶口那里,
已經(jīng)磕掉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瓷片。那碎片,估計這會兒還躺在哪塊地磚縫里呢。
可他是程硯舟。整個大周朝,誰人不知刑部侍郎程硯舟。年紀(jì)輕輕,位高權(quán)重,斷案如神,
手段卻也狠戾,得罪他的人,從沒聽說過有好下場。他說是白的,那黑的也得自己褪層色。
他幫我把發(fā)簪扶正,指尖的溫度一觸即離,我卻像被燙到一樣縮了縮脖子?!岸唷⒍嘀x大人。
”我小聲說,恨不得把頭埋進(jìn)瓷瓶里?!班??!彼麘?yīng)了一聲,直起身,
那股迫人的氣場終于稍稍退開。他轉(zhuǎn)向我爹,聲音恢復(fù)了公事公辦的清冷:“沈知州,
庫房盤點完了,賬目沒什么問題。本官還有要事,先行一步?!薄肮统檀笕耍?/p>
”我爹領(lǐng)著一眾人,腰彎得像煮熟的蝦米。程硯舟沒再看我一眼,帶著他的人徑直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外,我爹才長吁一口氣,顫巍巍地走過來,盯著我懷里的瓶子,
像是看一個燙手山芋?!爸獍?,你……”他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化作一聲嘆息,
“還好程大人沒追究,這瓶子趕緊放回原處,以后離這些寶貝疙瘩遠(yuǎn)點!”我點點頭,
抱著瓶子往多寶閣走。經(jīng)過一根廊柱時,
我眼尖地瞥見地上靜靜躺著的那塊小小的、天青色的瓷片。我鬼使神差地彎腰,
用手帕將它撿了起來,悄悄塞進(jìn)袖袋。心里有個聲音在說:沈知意,你惹上麻煩了。
這個“沒碎”的秘密,我和程硯舟一人一半。二日子很不好過。自從程硯舟走后,
那塊小小的天青色瓷片,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白天藏在袖袋里,夜里壓在枕頭下,
溫潤的質(zhì)感時時刻刻提醒我,我與那位玉面閻羅之間,有了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我爹倒是松了口氣,只當(dāng)是走了大運,碰上貴人高抬貴手。他三令五申,
讓我離府里那些瓶瓶罐罐遠(yuǎn)些,最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安分分做我的知州千金。
可我姓沈,蘇州沈家,祖上三代都是窯官,燒瓷的手藝是刻在骨子里的。讓我不碰瓷土,
比讓我不吃飯還難受。更何況,那缺了一角的貢品天青釉瓶,就跟我的名聲一樣,有了瑕疵。
我得把它補上。我們沈家有門絕活,叫“金繕”。用大漆和金粉修補瓷器,
非但能讓破鏡重圓,還能化殘缺為一種獨特的美。但這活兒極精細(xì),
對光線、溫度、心境的要求都高。我把我爹書房旁的小暖閣收拾了出來,那里清凈,
窗外的光線也最好。我將那塊碎片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膠漆粘回瓶口,
然后開始一遍遍地上漆、打磨。每當(dāng)指尖撫過那道細(xì)微的裂痕,
程硯舟那張臉就會在我眼前晃。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還有那句“我說沒碎,就是沒碎”,
像魔咒一樣。他到底想干什么?這個問題,我還沒想明白,他就又來了。那天下午,
我正在給瓶口上最后一遍漆,院子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丫鬟小桃慌慌張張地跑進(jìn)來,
臉都白了:“小姐,不好了!程、程大人又來了!”我手一抖,一滴漆落在了不該落的地方。
心跳瞬間亂了節(jié)拍。他怎么又來了?蘇州府庫的賬不是已經(jīng)盤完了嗎?
我趕緊將瓶子用布蓋上,藏到多寶閣后頭,又飛快地凈了手,整了整衣衫。剛走出暖閣,
就看見我爹陪著那個雪青色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俺檀笕?,您看,
這就是小女平日里擺弄那些泥坯的地方?!蔽业难?,比上次彎得更低了,“不成體統(tǒng),
讓大人見笑了?!背坛幹鄣哪抗庠竭^我爹,直直落在我身上。今天的他,換了一身常服,
依舊是清冷的青色,只是料子更軟,少了幾分官袍的肅殺,多了幾分世家公子的清貴。
他手里把玩著一串佛珠,眼神卻比佛珠更冷?!吧蚬媚镆苍??!彼曇舻?,聽不出喜怒。
我硬著頭皮上前行禮:“見過程大人?!彼班拧绷艘宦?,目光在我暖閣里掃了一圈,
最后停在我那張堆滿工具和半成品素胚的工作臺上?!吧蛑菡f,下一批貢品的監(jiān)造,
由沈姑娘主理?”我爹連忙點頭:“是是是,小女自幼喜歡這些,手藝尚可,
尚可……”我心里一咯噔。這事兒我怎么不知道?我爹什么時候把這么大的擔(dān)子交給我了?
我抬頭看他,他卻一個勁兒地給我使眼色,那意思是讓我順著話說。我只能垂下頭:“是,
小女……盡力而為?!背坛幹圩旖撬坪豕戳艘幌?,那笑意一閃而逝。“既如此,
本官奉皇命巡查貢品燒造事宜,往后,恐怕要常來打擾了。
”我爹喜不自勝:“不打擾不打擾!程大人肯親自指點,是小女和我們沈家的福分!
”我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常來?他要常來?接下來的日子,
我終于明白什么叫“請神容易送神難”。程硯舟當(dāng)真說到做到,隔三差五便往我們家跑。
他也不多話,就搬了張椅子坐在我暖閣門口,一邊喝著茶,一邊看我揉泥、拉胚、畫彩。
他那雙眼睛太有存在感,像兩道無形的枷鎖,讓我渾身不自在。手心滲出細(xì)汗,
指尖的泥胚都有些打滑。好幾次,一個完美的瓶形,就在他目光的注視下,
軟塌塌地毀在我手里。我忍了三天,終于忍不住了。那天,我正在調(diào)試一種新的釉料,
試圖燒出傳說中的“雨過天青云破處”的顏色。這是我研究了很久的方子,
每一個配比都精確到毫厘?!吧蚬媚?,”他清冷的聲音突然從背后響起,“這釉色,
似乎不夠亮。”我捏著調(diào)釉棒的手一緊。他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后,俯身看著我面前的瓷碟,
指尖在碟邊輕輕一點:“或許,可以再多加一分石英。”壓抑了幾天的火氣,
一下子就沖了上來。我猛地回頭,仰視著他:“程大人,我沈家燒了百年的瓷,
從我太爺爺?shù)奶珷敔斊?,就跟這些泥土釉料打交道。我三歲玩泥巴,七歲學(xué)畫彩,
閉著眼睛都知道高嶺土和石英粉的區(qū)別。這釉方是我祖?zhèn)鞯拿胤?,還要您來指教?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帶著刺。暖閣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我爹要是聽見我這么跟程硯舟說話,怕是能當(dāng)場嚇暈過去??沙坛幹蹧]有生氣。他甚至笑了。
那雙墨色的眼睛里,漾開一點極淡的笑意,像冰湖乍破,春水初生?!吧蚬媚镎f得是,
”他慢條斯理地直起身,“本官的確班門弄斧了?!蔽冶凰@反應(yīng)弄得一愣,
準(zhǔn)備好的一肚子話都堵在了喉嚨里。他退后一步,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就有勞沈姑娘,
讓本官開開眼界?!蔽冶镏豢跉?,轉(zhuǎn)回頭,拿起最細(xì)的畫筆,蘸了釉料,
準(zhǔn)備在一個剛修好的素胚膽瓶上畫幾筆蓮紋??尚囊粊y,手腕就失了準(zhǔn)頭,第一筆下去,
就歪了?!皣K?!蔽覠┰甑氐统庖宦?。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下一刻,
一股帶著淡淡墨香的溫?zé)釟庀⒒\罩下來。他整個人欺近,將我圈在了他和工作臺之間。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從我身側(cè)伸過來,覆在了我執(zhí)筆的手上。“手腕要穩(wěn),
”他的胸膛幾乎貼著我的后背,溫?zé)岬暮粑鬟^我的耳廓,聲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
“氣要沉?!蔽艺麄€人都僵住了。他的手很暖,掌心有一層薄薄的繭,不像個文官,
倒像個常年握劍的武將。他握著我的手,帶著我的筆尖,在素白的瓷胚上,重新起筆。
那是一枝纏枝蓮。他的動作很慢,力道卻不容抗拒。我的手完全被他掌控,
只能被動地跟著他的節(jié)奏,一筆一劃,勾勒出舒展的蓮葉,纏繞的藤蔓。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臉上燒得厲害,連耳根都紅透了。我能感覺到他垂下的目光,正落在我的側(cè)臉。
時間仿佛被拉得很長很長。暖閣里只聽得見筆尖劃過素胚的沙沙聲,和我們兩人交錯的呼吸。
終于,最后一筆落下。一枝完美的、靈動的纏枝蓮,躍然瓶上。線條流暢,姿態(tài)優(yōu)雅,
比我以往畫得任何一次都要好。他松開我的手,卻沒有立刻退開。“你看,”他低沉的嗓音,
幾乎是貼著我耳朵說的,帶著一絲蠱惑的笑意,“這樣畫,更襯你?!鞭Z的一聲,
我腦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斷了。我猛地推開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跳到一邊,
結(jié)結(jié)巴巴地指著他:“你……你……”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那雙平日里能凍死人的眼睛,此刻卻像盛滿了春日最暖的陽光?!拔胰绾危俊彼麊?。
我漲紅了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看了一眼那個畫好的膽瓶,又看了一眼我,
慢悠悠地丟下一句:“這只瓶子,燒好后,本官要了?!闭f完,他便轉(zhuǎn)身,帶著他的人,
施施然地走了。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心亂如麻。我低頭看著工作臺上的膽瓶,
那枝纏枝蓮仿佛還帶著他指尖的溫度。再聯(lián)想到那天,
他不由分說地替我掩蓋碎瓷的秘密……一個荒唐又可怕的念頭,在我心里慢慢成形。
那次“碰瓷”,根本就不是意外。他是故意的。這個認(rèn)知,比那塊碎瓷更讓我心驚肉跳。
我走到暖閣一角,掀開蓋著貢瓶的布。金繕的最后一道工序已經(jīng)完成,
那道裂痕在金粉的勾勒下,變成了一道別致的金色紋路。它提醒著我,這一切的開始。
而桌上那只畫著纏枝蓮的膽瓶,又預(yù)示著什么?我好像掉進(jìn)了一張精心編織的網(wǎng)里。
而織網(wǎng)的那個人,是程硯舟。他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三這個問題像一團(tuán)亂麻,
在我心里盤踞了好幾天。程硯舟沒再登門,暖閣里恢復(fù)了往日的清凈,
可我卻怎么也靜不下心。指尖的泥胚,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失了形。眼前的釉色,調(diào)著調(diào)著就走了神。
那只畫著纏枝蓮的膽瓶,被我單獨放在一邊,蓋著細(xì)棉布,像個燙手的山芋。我不敢碰,
更不敢拿去燒。我總覺得,只要它還是個素胚,我和程硯舟之間,
就還隔著一層未燒透的薄墻。丫鬟小桃倒是比我看得開,她一邊幫我收拾工具,
一邊偷偷瞄我:“小姐,您說……程大人是不是看上您了?”我心里一跳,
嘴上卻斥道:“胡說!他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他那是……那是官威,是戲弄!”可這話,
我說得自己都沒底氣。汴京城里,想攀上程硯舟這棵高枝的貴女,能從城東排到城西。
我一個蘇州知州的女兒,官不大,錢不多,除了會擺弄幾下泥巴,還有什么能入他眼的?
我想不通,索性不去想。我將全部心思都撲在了新一批貢品的監(jiān)造上。
我爹既然已經(jīng)把牛吹出去了,我總不能讓他丟了臉。我把自己關(guān)在暖閣里,
沒日沒夜地畫圖樣、調(diào)釉方。幾日下來,人瘦了一圈,眼下也多了兩抹淡淡的青色。
這天午后,我正對著一排素胚琢磨該用什么紋樣,小桃又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進(jìn)來,
手里還捧著一個描金的食盒?!靶〗?,小姐!程大人府上送來的!”我心里“咯噔”一下,
抬起頭,那食盒已經(jīng)擺在了我的工作臺上。打開一看,里面是一碟碼得整整齊齊的玫瑰酥,
香氣甜膩,旁邊還有一小罐新制的桂花蜜。我最愛吃甜食,這事兒府里人人都知道。
可程硯舟是怎么知道的?“送東西的人呢?”我問?!胺畔戮妥吡?,只說是程大人賞的,
讓您用心當(dāng)差,別累壞了身子?!毙√乙贿呎f,一邊咽了口唾沫,“小姐,
這可是汴京最有名的悅芳齋的點心,聽說要提前一個月才能訂到呢?!蔽叶⒅堑倒逅?,
心里五味雜陳。這是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糖?我捏起一塊,酥皮層層疊疊,入口即化,
甜香瞬間在舌尖彌漫開來??蛇@甜,卻讓我更加不安。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
這位玉面閻羅,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我沒吃第二塊,便讓小桃把食盒收了下去,
分給院里的下人們??傻诙?,又是一個食盒,裝的是杏仁酪。第三天,是蜜汁藕片。
第四天,他親自來了。還是那個時辰,還是那身清冷的青衣。他沒讓我爹陪著,
一個人踱步進(jìn)了我的小院,手里還提著一盞小巧的琉璃燈。彼時夕陽西下,天色將晚,
我正準(zhǔn)備收工。他將那盞燈放在我的工作臺上,琉璃罩子里,燭火跳躍,
映得他眉眼柔和了幾分?!巴砩瞎饩€不好,用這個,不傷眼睛?!彼穆曇舻模?/p>
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我看著那盞精致得不像話的琉璃燈,又看了看他,
終于忍不住了?!俺檀笕恕!蔽艺酒鹕?,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無波,“無功不受祿。
您三番兩次送東西來,又是為了什么?”他聞言,抬眸看我。那雙墨色的眼,
在燭火下深不見底?!吧蚬媚镉X得,本官是為了什么?”他反問。我被他噎了一下,
索性把話挑明了:“程大人位高權(quán)重,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直說便是,
何必如此……如此戲弄我一個小小女子?”“戲弄?”他重復(fù)著這兩個字,
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本官若是想戲弄你,當(dāng)初就不會幫你遮掩那只碎瓶。
”我心頭一震。他果然是故意的。我下意識地后退,后背卻抵在了冰涼的工作臺上,
退無可退。他停在我面前,距離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墨香,
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草味?!拔摇蔽覐埩藦堊?,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
他垂眸,目光落在我身后的那只膽瓶上。他伸出手,輕輕掀開了蒙在上面的棉布。
那枝纏枝蓮,在燭光下靜靜地舒展著,仿佛有了生命。“為什么不燒?”他問,
指尖輕輕拂過瓶身,像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我……我還沒想好用什么釉。
”我胡亂找了個借口。“是嗎?”他輕笑一聲,那笑聲低沉,震得我耳膜發(fā)麻,“我倒覺得,
你不是沒想好,是不敢想?!彼徽Z道破了我所有的心虛和逃避?!澳阍谂挛?。
”他不是在問,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我咬著唇,不作聲。怕?當(dāng)然怕。他是程硯舟,
是能決定我爹、我們沈家前程命運的人。可這怕里,
又夾雜著一些別的、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吧蛑?,”他忽然連名帶姓地叫我,
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rèn)真,“看著我?!蔽蚁袷潜恍M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
他的眼睛里,沒有了平日的清冷和審視,也沒有了方才的戲謔。那里面,
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深沉而專注的情緒,像一渦深潭,要將我整個人都吸進(jìn)去。
“那只瓶子,燒吧?!彼従忛_口,“用你最拿手的‘雨過天青’釉。燒壞了,我擔(dān)著。
燒好了……”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燒好了,我要?!彼脑捯魟偮?,
院外忽然傳來我爹急匆匆的腳步聲:“程大人,程大人!宮里來人了,說是請您即刻回京,
有要案!”程硯舟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眼里的深潭瞬間恢復(fù)了古井無波。他直起身,
退開一步,那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也隨之消散?!爸懒?。”他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向我,
聲音又恢復(fù)了公事公辦的調(diào)子,“貢品之事,有勞沈姑娘費心了。”說完,
他沒再多看我一眼,轉(zhuǎn)身便大步流星地走了。我靠在工作臺上,腿有些軟。手心里,
全是冷汗。他要回京了。這個認(rèn)知,讓我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氣,可同時,
又有一絲說不清的失落,像一根羽毛,輕輕搔刮著我的心尖。接下來的半個月,
程硯舟真的沒有再出現(xiàn)。蘇州府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樣子,平靜無波。我爹徹底放了心,
整日樂呵呵的,只當(dāng)是送走了一尊大佛。只有我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那盞琉璃燈,被我收了起來。那些食盒,也再沒有送來過。暖閣里,
只剩下那只畫著纏枝蓮的膽瓶,和我自己。我看著它,看了整整一天。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