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我是正道魁首,青玄仙尊凌云。手中一柄“鎮(zhèn)魔”劍,三千年來蕩盡邪魔,
護佑蒼生。我的道侶蘇清顏,是九天之上最溫柔的一抹月光,她素手植花,纖指撫琴,
連踩死一只螞蟻都會傷心半天。我畢生所愿,一是斬盡天下諸魔,
還四海清平;二是與清顏相守,看遍塵世風景。我曾以為,這兩件事并行不悖,直到我發(fā)現,
那個令整個正道聞風喪膽、手段狠戾的血影魔主,
身上竟帶著我親手為清顏種下的“同心蠱”的氣息。那一刻,我的劍,不知該指向何方。
1昆侖之巔,云海翻涌。我端坐于青玄殿首座,指尖輕叩著溫潤的玉石扶手,殿內鴉雀無聲。
下方,正道十二宗門的宗主、長老們正襟危坐,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他們剛剛結束了一場長達三個時辰的激烈爭論,
議題只有一個——如何圍剿那日益猖獗的血影魔宗?!跋勺?,那魔宗妖人行事詭譎,
手段狠辣,短短三月,已連破我們七座外圍仙鎮(zhèn),掠奪靈礦,殘害修士,氣焰之囂張,
萬年未有!”烈陽宗宗主脾氣火爆,滿臉赤紅,聲音洪亮如鐘?!笆前∠勺?,
”天水閣閣主輕撫長須,面帶憂色,“最可怕的是那魔宗之主‘血影’,無人見過其真面目,
只知其修為通天,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我宗門下弟子曾遠遠窺見其出手,一道血色劍光,
便將一座山頭削平。此等魔威,怕是已臻化神后期,直逼我等……”他沒說下去,
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直逼我。我緩緩睜開眼,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
殿內的溫度仿佛瞬間降了幾分,方才還群情激奮的宗主們立刻噤聲垂首。我的聲音很淡,
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慌什么。”簡單的三個字,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凌云坐鎮(zhèn)昆侖三千年,斬過的魔頭比在座各位見過的都多。什么血影魔主,
不過是歷史長河中又一朵即將被我捻滅的浪花罷了?!皞魑曳ㄖ?,”我站起身,
寬大的云紋白袍無風自動,“三日后,昆侖親率三千劍修,蕩平黑霧谷。此戰(zhàn),我親自出手,
取那血影首級。”話音落下,滿殿皆是倒吸涼氣的聲音,隨即爆發(fā)出震天的叫好。
“仙尊英明!”“仙尊出手,魔崽子們死定了!”我沒有理會他們的吹捧,
心中早已沒了波瀾。這些對我而言,不過是分內之事。此刻,我心里唯一惦念的,
是山頂云深處,我的那座小院,以及院里等我的人。我一步踏出,身形便已消失在大殿,
再出現時,已回到我和清顏居住的“聽雪小筑”。這里沒有昆侖主峰的威嚴肅穆,
只有繚繞的仙氣和沁人心脾的花香。院子里,清顏正俯身照料著一片七彩的“幻心草”,
她穿著一身簡單的素白長裙,青絲如瀑,只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著。
陽光透過稀薄的云霧灑在她身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圣潔的光暈。她聽見動靜,回眸一笑,
那笑容足以讓萬年冰川融化。“夫君,你回來啦?!蔽易呱锨埃?/p>
很自然地從背后環(huán)住她纖細的腰肢,將頭埋在她的頸窩,
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獨有的、混著草木清香的氣息。只有在這里,
我才能卸下“青玄仙尊”的沉重外殼,變回一個最普通的道侶。“嗯,回來了。
”我輕聲應著,感覺連日來的疲憊都一掃而空。“議事可還順利?”她轉過身,
仰起小臉看著我,清澈的眼眸里滿是關切?!耙恍┨盒〕罅T了,不足掛齒。
”我輕描淡寫地帶過,“三日后,我要出去一趟?!彼纳眢w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隨即又恢復了柔軟,只是眼底的擔憂更濃了:“又要去除魔嗎?危險嗎?”我失笑,
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夫君我是誰?這世上,還沒什么能傷到我。只是去處理些雜事,
快則七日,慢則半月,便回來了。”“那你一定要小心。”她踮起腳,
在我唇上輕輕啄了一下,又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個溫潤的玉瓶遞給我,
“這是我新煉的‘九轉凝神丹’,你帶在身上,若感覺靈力消耗過大,就服下一顆。
”我接過玉瓶,入手溫熱,里面裝著的不僅是丹藥,更是她對我滿滿的愛意。
我的心徹底被填滿了,什么血影魔主,什么正道安危,在那一刻,
都不及她一個關切的眼神重要。接下來的三日,我推掉了所有宗門事務,專心陪著清顏。
我們一起在后山看日出,在靈溪邊釣魚,在竹林里合奏一曲。她撫琴,我舞劍,
琴音與劍氣交織,和諧無比。我越來越期待即將到來的雙修大典,那是我們約定好的,
待我蕩平魔宗,便昭告天下,結為真正的神仙眷侶。到那時,我便將宗門事務盡數交給弟子,
帶她云游四海,再不問世事。每當想到那樣的未來,我的劍心就愈發(fā)堅定。為了她,
為了我們共同期盼的安寧生活,那血影魔主,必須死。出發(fā)前夜,清顏親自為我束發(fā)更衣。
她白皙修長的手指穿過我的黑發(fā),動作輕柔而專注?!胺蚓?,你這次去的地方,叫黑霧谷?
”她狀似無意地問道?!班牛ё诘睦铣?。”“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過,那里瘴氣很重,
還有一種叫‘噬魂花’的魔植,能迷惑人心神,你要多加小心。”她細細叮囑,
像是在送別遠行的凡人丈夫。我心中一暖,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心,區(qū)區(qū)魔植,傷不到我。
你在家乖乖等我回來?!彼c點頭,眼眶微微泛紅,卻強忍著沒讓淚水掉下來。我心中不忍,
卻也知道此行勢在必行。我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濕潤,鄭重承諾:“等我回來,
我們就再也不分開了?!睅е@份甜蜜的約定,我踏上了征途。三千昆侖劍修,御劍而行,
劍光如龍,浩浩蕩蕩,直指黑霧谷。不過一日,我們便兵臨城下。黑霧谷常年被黑霧籠罩,
魔氣沖天,尋常修士靠近便會感到心神不寧。但我沒有絲毫遲疑,
手中“鎮(zhèn)魔”劍發(fā)出一聲清越的劍鳴,我一劍揮出,
一道千丈長的金色劍氣如開天辟地般斬落,硬生生將籠罩山谷的濃霧劈開一道巨大的豁口。
“昆侖凌云在此,血影,滾出來受死!”我的聲音裹挾著無上劍意,傳遍了整個山谷。
山谷深處,無數魔修驚慌失措地飛出,但在我昆侖劍陣面前,不過是螳臂當車。喊殺聲震天,
靈光與魔氣激烈碰撞。我沒有理會那些雜兵,我的目標只有一個。很快,
一道強橫無比的氣息從谷底沖天而起。那氣息陰冷、嗜血、充滿了暴戾,
與我純正的玄門仙氣截然相反。一道血色身影快如閃電,出現在我面前。
那人身披一襲寬大的血色斗篷,臉上戴著一張猙獰的惡鬼面具,
只露出一雙冰冷得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睛。他(或她)就那樣靜靜地懸浮在空中,
明明身形看起來并不魁梧,散發(fā)出的壓迫感卻讓周圍的空氣都為之凝固。這便是血影魔主。
“凌云仙尊,久仰大名?!泵婢呦聜鱽砩硢〉统恋穆曇簦牪怀瞿信??!吧購U話,納命來!
”我懶得與他多言,劍訣一引,萬千劍氣化作金色劍雨,鋪天蓋地般朝他席卷而去。
血影魔主冷哼一聲,手中憑空出現一柄血色長刀,刀身一震,一道環(huán)形血浪擴散開來,
竟將我的劍雨盡數擋下。好強的魔功!我心中微凜,戰(zhàn)意卻愈發(fā)高昂。多少年了,
終于遇到一個能讓我認真起來的對手。我與他瞬間戰(zhàn)至一處,劍氣與刀芒在空中激烈交鋒,
每一次碰撞都引得空間震蕩,下方的山石草木盡數化為齏粉。他確實很強,刀法狠戾刁鉆,
招招致命,且魔氣雄渾,竟能與我的護體仙氣分庭抗禮。但終究,我還是更勝一籌。
激戰(zhàn)百余回合后,我抓住他一個破綻,鎮(zhèn)魔劍化作一道流光,瞬間洞穿了他的左肩?!斑恚?/p>
”血影魔主發(fā)出一聲悶哼,身形暴退。鮮血從他肩頭汩汩流出,滴落在地,
竟將地面腐蝕出一個個小坑。我乘勝追擊,劍勢一轉,直取他戴著面具的頭顱。這一劍,
我用了八成力,勢要將他就地格殺。然而,就在我的劍尖即將觸碰到他面具的剎那,
一股極其熟悉、卻又絕不該出現在這里的氣息,忽然從他身上逸散開來。
那是一種淡淡的、清雅的草木之香,混雜著一絲丹藥的氣味。是“九轉凝神丹”的味道。
是清顏親手為我煉制的丹藥的味道。我的心猛地一顫,劍勢不由自主地慢了半分。高手過招,
瞬息萬變。就是這半分的遲滯,給了血影魔主喘息之機。他強忍傷痛,身形化作一道血光,
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向遠處遁去?!跋胱撸俊蔽一剡^神來,怒喝一聲,正欲追擊,
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呆立當場。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一枚小巧的、雕刻著祥云圖案的玉簪,
正靜靜地躺在地上。那玉簪的材質是上好的暖玉,簪頭雕刻的祥云是我獨創(chuàng)的樣式,
世上絕無第二枚。我認得它。那是我在與清顏相識的第一個紀念日時,親手為她雕刻的禮物。
我曾親手將它插入她如云的秀發(fā)中。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為什么……為什么清顏的玉簪,會從血影魔主的身上掉下來?2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昆侖劍修們的歡呼聲、魔宗余孽的慘叫聲、兵刃碰撞的轟鳴聲……所有的一切都離我遠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這枚靜靜躺在焦土上的玉簪。它小小的,溫潤的,在血與火的映襯下,
散發(fā)著一種不合時宜的柔光。我的手在微微顫抖。這雙手,曾一劍斬落過上古大妖的頭顱,
曾一掌拍碎過萬丈魔山,卻在此刻,連撿起一枚小小的發(fā)簪都感到如此艱難。我緩緩彎下腰,
指尖觸碰到玉簪的瞬間,一股熟悉的暖意傳來。這是我用自身仙力溫養(yǎng)了百年的暖玉,
它的每一分觸感,我都銘刻于心。錯不了。就是它。“師尊!”我的大弟子,云帆,
御劍飛落到我身邊,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魔宗主力已盡數伏誅!
那血影魔主也被您重創(chuàng),此戰(zhàn)大捷!正道萬年之幸!”我沒有回頭,
只是將玉簪緊緊攥在手心,那溫潤的觸感此刻卻像一塊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戰(zhàn)栗。
“打掃戰(zhàn)場,清點傷亡,收隊?!蔽业穆曇舾蓾孟癖伙L沙磨礪過的巖石。云帆愣了一下,
似乎沒料到我的反應會如此平淡,但他不敢多問,立刻躬身領命:“是!弟子遵命!師尊,
那逃走的魔主……”“我親自去追?!蔽掖驍嗔怂Z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沒有給他再開口的機會,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瞬間消失在天際。
我沒有去追那道血光遁走的方向,而是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向著昆侖,向著“聽雪小筑”,
疾馳而去。御風而行,罡風凜冽如刀,刮在我的臉上,
卻遠不及我心中翻涌的驚濤駭浪來得猛烈。怎么可能?清顏,我的清顏,她是那么的柔弱,
那么的善良。我記得她會為了一只受傷的靈鳥徹夜不眠,
用最珍貴的靈藥為它療傷;我記得她會因為誤踩了一株仙草而自責許久,親手將它重新種好,
日日用法力滋養(yǎng)。這樣一個連生靈都不忍傷害的女子,
怎么會是那個殺伐果斷、血洗七城的血影魔主?那魔主身上陰冷暴戾的魔氣,是我生平僅見。
他(或她)的刀法,每一招都充滿了毀滅與殺戮的意志。那雙透過惡鬼面具看過來的眼睛,
冰冷、空洞,不含一絲人類的情感。這與我的清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極端。
一定是哪里搞錯了。對,一定是?;蛟S,是清顏的玉簪不慎遺失,被那魔主撿了去?
這個念頭一起,我便死死抓住,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這個解釋最合理,
也最能讓我接受。可是,那“九轉凝神丹”的氣味又如何解釋?那是我親眼看著她煉制的,
丹方是她獨創(chuàng),世間絕無第二人會。那魔主被我刺傷,身上逸散出的丹藥氣息雖然微弱,
卻與我懷中玉瓶里的丹藥同出一源。難道……是那魔主潛入過聽雪小筑,偷走了丹藥和玉簪?
這個想法讓我心中一寒。聽雪小筑是我親手布下的仙陣,除了我,無人能悄無聲息地進出。
若真有外人闖入,我不可能毫無察覺。除非……是清顏主動將東西交給了他?不!不可能!
清顏深愛著我,她知道我畢生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她怎么會與魔宗之主有任何牽連?
一個個念頭在我腦中瘋狂地碰撞、撕扯,幾乎要將我的神魂撕裂。三千年的修行,
讓我擁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定力,可此刻,我的道心卻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動搖。
我怕了。我怕回到那個開滿鮮花的小院,看到的不是我所期望的答案。期待與恐懼,
這兩種極致的情感在我心中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讓我?guī)缀踔舷ⅰ?/p>
我多希望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幻境,是某個魔頭為了動搖我心神而設下的圈套。
可手心里的玉簪,觸感是那么的真實。云深處,聽雪小筑遙遙在望。我放慢了速度,
甚至停在了半空中。我需要平復一下心緒,我不能帶著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去見她。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所有的猜測與不安,將玉簪收入袖中,
恢復了往日青玄仙尊的平靜與淡然。我整理了一下微亂的衣袍,一步步向小院走去。
院門虛掩著,我推門而入,看到的情景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樣。清顏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為我沏茶。她還是穿著那身素白長裙,神情專注而溫柔。裊裊的茶香飄散在空氣中,
混著花香,讓人心神安寧。仿佛我只是出去散了個步,剛剛回來而已。她聽到腳步聲,
抬起頭,看到是我,臉上立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夫君?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不是說要去半個月嗎?”她的笑容依舊那么純凈,她的眼神依舊那么清澈。
我仔細地觀察著她的表情,試圖從里面找出一絲一毫的偽裝和心虛。可是沒有,什么都沒有。
只有見到我的驚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我的心又往下沉了半分。
“事情處理得很順利,提前結束了?!蔽易叩剿龑γ孀?,聲音盡量保持平穩(wěn)。
她為我斟上一杯熱茶,推到我面前,關切地問道:“那……那個魔頭呢?抓住了嗎?
你有沒有受傷?”她一邊問著,一邊很自然地拉過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檢查著,
那份擔憂不似作偽。我任由她檢查,目光卻落在她的發(fā)髻上。那里空空如也。
那枚我親手為她戴上的祥云玉簪,不見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強作鎮(zhèn)定地問道:“清顏,
我送你的那枚玉簪呢?怎么沒戴?”她的動作明顯一僵,拉著我的手也下意識地收緊了片刻。
她抬起眼,目光與我對視,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便被一抹懊惱所取代?!鞍パ?,
夫君,你別提了,”她嘟起嘴,有些委屈地說,“前幾日我在后山采藥,也不知怎么回事,
回來后才發(fā)現簪子不見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本想等你回來再告訴你,
怕你分心……”這個解釋天衣無縫。若是在今天之前,我定會笑著安慰她,說一根簪子而已,
丟了便丟了,我再為你雕十根百根??涩F在,這個“恰好”的遺失,卻像一根刺,
深深扎進了我的心里。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也無法溫暖我冰冷的四肢。
我看著她,緩緩開口,問出了第二個問題?!拔遗c那血影魔主交手,將他重創(chuàng)。
在他逃遁之時,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丹藥香氣。”我頓了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反應,
“很像你給我煉制的‘九轉凝神丹’?!边@一次,她的臉色是真的變了。
那是一種瞬間褪去所有血色的蒼白,她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的手在桌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衣角,連指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風吹過花叢的沙沙聲。我的心,隨著她的沉默,一點點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我多希望她能像剛才一樣,給我一個完美的解釋。哪怕是編造的,只要能讓我自欺欺人,
我也愿意相信??墒撬龥]有。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夫君……你……你是懷疑我嗎?”她的眼眶紅了,
淚水在里面打著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任何男人看到她這個樣子,恐怕心都會碎成幾片,
只想把她擁入懷中好好安慰。可我沒有。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從袖中取出了那枚沾染著血跡和塵土的玉簪,輕輕放在了石桌上?!斑@個,
是我從他身上找到的。”玉簪被推到她面前,那熟悉的祥云圖案,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
清顏的目光落在玉簪上,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淚水終于決堤而下。她沒有去碰那枚簪子,
只是抬起頭,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混雜著悲傷、絕望和一絲決然的眼神看著我。“是。
”她只說了一個字。這一個字,卻像一道九天玄雷,在我腦海中轟然炸響。
我所有的僥幸、所有的辯解、所有的自我安慰,在這一刻,盡數崩塌。我的清顏,
我發(fā)誓要用生命去守護的、溫柔善良的道侶,她親口承認了。她與血影魔主,有染。
我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一股無法言喻的憤怒和背叛感從心底升起,
幾乎要沖垮我的理智。我手中的茶杯被無意識地捏成了齏粉,
聲音里帶著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冰冷與顫抖:“為什么?”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是魔頭!是殘害了無數生靈的劊子手!是我立誓要斬盡殺絕的仇敵!
她看著我暴怒的樣子,卻沒有絲毫畏懼,只是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胺蚓?,
你真的了解我嗎?或者說,你真的了解這個世界嗎?”她緩緩站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伸出那雙我曾以為只會撫琴植花的纖纖素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她的指尖冰涼。
“你只知斬妖除魔,護佑蒼生??赡阌趾卧?,這所謂的‘正道’,所謂的‘蒼生’,
背后藏著多少齷齪與不堪?”我皺起眉頭,不懂她想說什么:“你到底想說什么?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抬起另一只手,指向我的手腕?!胺蚓?,在你質問我之前,
不妨先看看自己的手腕?!蔽蚁乱庾R地低頭看去。我的手腕光潔如玉,什么都沒有。
“你看不到的?!彼p聲說,指尖在我手腕的脈門上輕輕一點。剎那間,
一股微弱卻極其陰邪的能量波動從我的皮膚下傳來。我定睛看去,
只見一根比頭發(fā)絲還要纖細的黑色絲線,不知何時起,竟纏繞在我的手腕上。
它深深地嵌入我的皮肉,與我的經脈相連,若非她點破,以我的修為,竟也絲毫未能察覺。
那黑線上,散發(fā)著一種與血影魔主同源,卻又更加精純、更加古老的魔氣。我瞳孔驟縮,
心中掀起了比剛才還要驚駭的巨浪。“這是什么?!”清顏收回手,看著我震驚的表情,
臉上露出一抹復雜的、近乎悲憫的笑容?!斑@叫‘同心蠱’,不過,不是你以為的那種。
”她的話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八€有另一個名字。
”“‘魔種’?!?魔種。這兩個字像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我的神魂。我猛地站起身,
強大的仙力不受控制地爆發(fā)出來,整個聽雪小筑的地面瞬間龜裂,周圍的花草盡數化為飛灰。
“你說什么?!”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
清顏吃痛地蹙了蹙眉,卻沒有掙扎,只是抬起眼,平靜地與我對視。
她的眼神里沒有了之前的慌亂和悲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深不見底的沉靜,
仿佛暴風雨來臨前死寂的大海?!胺蚓?,你弄疼我了?!彼p聲說。我如遭電擊,
下意識地松開了手。看著她手腕上清晰的紅痕,我的心一陣刺痛,
方才那股滔天的怒火竟被這刺痛澆熄了大半。我究竟在做什么?我在傷害我最愛的人。
“清顏,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一絲懇求,
“什么是魔種?你和血影魔主……究竟是什么關系?”我寧愿相信她是被脅迫的,
是被利用的。只要她給我一個理由,無論多荒唐,我都愿意信。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走到那片被我仙力摧毀的花圃前,看著滿地狼藉,幽幽地嘆了口氣。
“這些幻心草,我種了三百年,才終于讓它們開出七色花瓣?!彼紫律?,
輕輕拾起一片枯萎的花瓣,語氣里帶著一絲悵然,“你看,毀滅它們,卻只在你一念之間。
”我心中一滯,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說起這個。“正道與魔道,仙與魔,在你看來,
便是這花與你掌心雷火的區(qū)別,對嗎?”她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仙,
代表著守護與創(chuàng)造;魔,代表著毀滅與殺戮。三千年來,你一直都是這么認為的。
”“難道不是嗎?”我沉聲反問,“我親眼所見,魔宗所過之處,生靈涂炭,血流成河。
難道這些都是假的?”“眼見,未必為實。”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一步步向我走來,“你見過魔宗屠城,那你可曾見過,所謂的名門正派,為了搶奪一本功法,
而將一個凡人家族滿門滅絕?你見過魔修吞噬魂魄,那你可曾見過,
某些道貌岸然的仙門長老,為了煉制一件法寶,而抽走上百名無辜少女的生魂?
”我的眉頭緊緊皺起:“你在胡說什么?正道門規(guī)森嚴,豈容此等惡行!”“門規(guī)?
”她嗤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諷刺,“門規(guī)是給弱者看的。
當一個人的修為和地位高到一定程度,門規(guī)便成了擺設。凌云,你身居昆侖之巔太久了,
久到已經看不見這云層之下的黑暗與骯臟?!彼焙粑业拿M,
而不是像往常一樣叫我“夫君”。這個細微的改變,讓我感到一陣陌生的寒意。
“你說的這些,即便存在,也只是個別敗類,不能代表整個正道。
”我努力為自己的信念辯護,可聲音卻有些底氣不足。因為我知道,她說的并非空穴來風。
修仙界弱肉強食,藏污納垢之事,我雖不曾親歷,卻也時有耳聞。只是我一直認為,
那不過是陽光下的陰影,無傷大雅?!皞€別?”她搖了搖頭,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憐憫,
像是在看一個天真的孩子?!澳悄憧芍倌昵?,覆滅于一夜之間的‘百草谷’,
是為何人所滅?”百草谷,我當然知道。那曾是修仙界最著名的丹藥世家,
以煉制各種療傷圣藥聞名,與世無爭。三百年前,一夜之間,整個山谷化為焦土,
谷中上千族人無一生還。當時正道各派聯手調查,最終將矛頭指向一個流竄的魔頭,
并由我親自出手,將其斬殺。此事早已蓋棺定論?!笆潜荒ь^‘焚天老祖’所滅,
此案早已了結。”我說道?!胺偬炖献妫俊鼻孱伳樕系闹S刺意味更濃了,
“他不過是個替罪羊。真正動手的人,是烈陽宗、天水閣,
以及其他五個你所以為的名門正派。他們覬覦百草谷的‘生生造化丹’丹方,求取不成,
便聯手屠人滿門,再嫁禍給一個早已瘋癲的魔頭。而你,我最敬愛的夫君,青玄仙尊,
親手殺了那個唯一的‘證人’?!蔽业拇竽X“嗡”的一聲,仿佛被重錘擊中。烈陽宗?
天水閣?這怎么可能!他們都是正道的中流砥柱,
他們的宗主剛剛還在我面前義憤填膺地聲討魔宗。“你……你有什么證據?
”我的聲音有些發(fā)干?!白C據?”清顏凄然一笑,她緩緩抬起手,
解開了自己衣領上的一顆盤扣。隨著素白長裙的滑落,她左肩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那里,
赫然有一個猙獰可怖的傷口,劍氣森然,皮肉外翻,深可見骨。那傷口的形狀、大小,
以及上面殘留的金色劍氣,我再熟悉不過。那是我今天,在黑霧谷,
親手用“鎮(zhèn)魔”劍留下的!我的呼吸瞬間停滯了。“現在,你還需要證據嗎?
”她看著我震驚到無以復加的表情,一字一句地問道。我踉蹌著后退了兩步,
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清顏……是血影魔主。這個我無論如何也不愿相信的事實,
被她用最殘酷的方式,血淋淋地擺在了我的面前。“為什么……”我喃喃自語,
目光呆滯地看著她肩頭的傷口,那里逸散出的,正是我熟悉的魔氣。她沒有回答我,
只是平靜地將衣服重新穿好,仿佛那個足以致命的傷口根本不存在一般。“回到剛才的話題。
”她的聲音恢復了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冰冷,“三百年前,百草谷被滅門,有一個幸存者。
一個被父母藏在地窖里,親眼看著族人被那些所謂的正道修士虐殺殆盡的女孩。
”我的心猛地揪緊,一個可怕的猜測浮上心頭。“那個女孩,為了活下去,為了復仇,
她舍棄了自己的一切,修煉了被族人視為禁忌的魔功。她戴上面具,隱姓埋名,
創(chuàng)建了血影魔宗。她所殺的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滿了百草谷無辜者的鮮血。
你口中那些被魔宗殘害的‘修士’,哪一個不是當年參與滅門的兇手或其后人?
”她一步步逼近我,眼神銳利如刀:“凌云,現在你告訴我,誰是仙,誰是魔?
”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的道心,我堅守了三千年的信念,在她的質問下,
寸寸龜裂。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維護正義??傻筋^來,我維護的,
不過是一群披著仙人外衣的豺狼?而我一心想要斬殺的魔頭,卻是在為族人復仇的可憐人?
“那你……”我艱難地開口,“你就是那個女孩?”她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