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夜，溫潤如玉的世子夫君為我揉著跪腫的膝蓋。 “娘子辛苦了，為夫定好生待你。
” 我縮在喜被里偷笑，裝得真像—— 畢竟三日前，我才親眼見他擰斷了別人的脖子。
直到他替我毒翻全府仇敵，將我堵在合歡樹下低笑： “夫人還滿意為夫的表現(xiàn)么？
” “要不要...為夫再演些別的？”紅燭高燃，流下的淚凝在鎏金燭臺上，
積了小小一灘。新房內(nèi)熏暖甜香，百子帳，鴛鴦被，處處精致喜慶，卻安靜得可怕。
我端坐在床沿，大紅的蓋頭遮蔽了視線，只能看見自己緊緊絞在一起、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
還有裙裾下端微微顫抖的繡鞋尖。膝蓋處一陣陣鉆心的鈍痛，針扎似的綿密不斷，
提醒著我方才在喜堂上的狼狽。永寧侯府規(guī)矩大，新婦敬茶，
那老侯爺夫人——我如今名義上的祖母，垂著眼皮，慢條斯理地?fù)苤枘?/p>
足足讓我跪了一炷香的時間，才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滿堂的賓客，
那些或探究或輕蔑的目光，幾乎將我釘死在那冰冷的青磚地上。每一下呼吸，
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如果不是他……腳步聲極輕地響起，由遠(yuǎn)及近。我的心猛地一提，
幾乎撞上喉嚨口。蓋頭下，一雙云紋錦靴停在我面前。清冽好聞的松木香，
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緩緩籠罩下來。下一刻，眼前驟然一亮。
蓋頭被一柄玉如意輕輕挑開。我下意識地抬眼，撞進(jìn)一雙含笑的眸子里。燭光映照下，
眼前人身著大紅喜服，面容清俊至極，眉眼溫潤，唇角天然微微上揚(yáng)，
帶著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暖意。這便是我的新婚夫君，永寧侯世子，
京城中有口皆碑的溫潤君子——楚逸辰。他仔細(xì)地將玉如意和蓋頭放到一旁，這才轉(zhuǎn)身看我，
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新婚夫君該有的溫柔與歉然：“委屈娘子了。
母親她…常年禮佛，性子淡了些，并非刻意刁難?！彼穆曇粢踩缤@個人一般，
清潤溫和，潺潺流水似的，能撫平人心頭所有焦躁。我垂下眼，不敢與他對視，
只極小幅度地?fù)u了搖頭。他似是嘆了口氣，俯身下來。我渾身一僵，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
他卻只是伸出手，極其小心地、輕輕碰了碰我嫁衣下腫脹滾燙的膝蓋。指尖微涼，
隔著一層衣料，依舊激得我輕輕一哆嗦?！肮蛱哿税桑俊彼Z氣里的憐惜聽起來真切無比，
“是為夫疏忽，該早些提醒你備個軟墊的。”他轉(zhuǎn)身從一旁鎏金的面盆里擰了熱帕子，
又回到我身前，竟是自然而然地半跪下去，要將那熱帕子敷在我的膝上。
我驚得差點從床上彈起來，手忙腳亂地阻攔：“世子！不可！
這、這于禮不合……”讓永寧侯世子，這般人物，為我屈膝？
他卻不容拒絕地輕輕按住我的手腕，力道溫和卻堅定。他仰起臉看我，
燭光在他精致的眉眼間跳躍，那溫潤的笑意更深了些：“你我既已成夫妻，何須拘這些虛禮？
娘子受了委屈，為夫心里難過?！彼f著，手上動作輕柔而堅持，
將那溫?zé)岬呐磷臃€(wěn)穩(wěn)敷在我刺痛的膝蓋上。熱力絲絲縷縷滲透進(jìn)去，
的確緩解了少許難耐的脹痛?？晌业纳眢w，在他指尖偶爾劃過皮膚時，
卻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腦子里嗡嗡作響，全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畫面——三日前，
京郊那座荒廢的土地廟。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鐵銹和灰塵混合的古怪氣味。
我為了給病重的母親湊錢買藥，壯著膽子去采那兒生得格外好的止血草藥，卻不想，
在殘破的神像后，撞見了一場人間修羅場?；璋档墓饩€下，
那個此刻正溫柔為我敷著膝蓋的男人，一身玄衣，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
他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依舊是那般清俊出塵的樣貌，甚至嘴角還噙著一絲極淡的笑意。
可他手里，卻捏著一個人的脖頸。然后，我聽見極輕微的一聲“咔嚓”。
像是折斷一根枯枝般輕易。那雙溫潤的眸子里，沒有半分波動，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骨髓都發(fā)冷的漠然。他漫不經(jīng)心地松開手，
任由那具軟塌塌的身體倒在地上，從懷中抽出一方雪白的帕子，
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每一根手指?！疤幚砀蓛簟！彼愿?，聲音平淡無波，
和方才對我說“委屈娘子了”的語調(diào)，一般無二?！澳镒?？娘子？
”溫潤的呼喚將我從冰冷的回憶里拽回。楚逸辰正微微蹙眉看我，
眼中是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可是還有哪里不適？臉色這樣白。”他抬手，
似乎想探一探我的額溫。我猛地一個激靈，幾乎是狼狽地往后一仰，險險避開他的觸碰。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響。他的手頓在半空，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什么，
快得讓我抓不住。隨即，那絲異樣便被更濃的擔(dān)憂覆蓋過去?！笆俏覈樦懔耍?/p>
”他從善如流地收回手，語氣帶著安撫的意味，“今日累了一天，又跪了那么久，
定是乏極了。我已讓人備了熱水，敷完膝蓋便去沐浴解解乏，可好？
”我死死咬著下唇內(nèi)側(cè)的軟肉，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才勉強(qiáng)壓下喉嚨里的尖叫和顫抖。
我用力地點點頭，一個字也不敢說，生怕一開口，就會泄露內(nèi)心滔天的恐懼。
他似乎終于滿意了，仔細(xì)地替我換了一次帕子，又起身去倒合巹酒。
我看著他挺拔清雅的背影，動作行云流水般優(yōu)雅，指尖捏著白玉酒杯，
更顯得那雙手干凈修長，仿佛從未沾染過任何污穢。裝得真像。
我縮進(jìn)厚厚的、繡著并蒂蓮的喜被里，只露出一雙眼睛，偷偷打量他。
心底那點荒謬的僥幸被徹底擊碎，只剩下冰冷的恐懼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啼笑皆非。
永寧侯世子楚逸辰，君子端方，溫潤如玉，體弱多病，性情和善……全是狗屁！
這分明是個能眼都不眨就擰斷人脖子的活閻王！而我，秦婉寧，
一個吏部侍郎家毫不起眼的庶女，甚至不是以原本的身份嫁過來的。我是替嫁。
替我那在圣旨賜婚下來后突然“身染惡疾”的嫡姐，
跳進(jìn)了這座看似花團(tuán)錦簇、實則龍?zhí)痘⒀ǖ暮罡钫?/p>
原以為要應(yīng)付的是侯府的森嚴(yán)規(guī)矩和婆婆的刁難，以及一個據(jù)說脾氣好但病弱短命的夫君，
熬死了他，或許還能掙條生路。可現(xiàn)在……我把自己送到了一個殺人魔頭的眼皮子底下！
合巹酒端了過來。他遞給我一杯，手臂相交，距離極近，
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混合著酒氣襲來，我手指冰冷，幾乎握不住那小小的酒杯?！皠e怕，
”他聲音低沉，帶著誘哄般的溫柔，“喝了這杯酒，往后一生一世，為夫都會好生待你。
”我閉上眼，仰頭將辛辣的酒液灌入喉中。一生一世？只怕我的性命，
都不知能否見到明日的太陽?！楹蟮娜兆?，表面平靜得如同一潭深水。楚逸辰待我極好，
好到無可指摘，甚至成了京城里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典范。晨起他替我畫眉，
會耐心地問我喜歡哪一種眉黛；用膳時，他會細(xì)致地記住我的口味，
將我不愛吃的菜默默挪開；侯夫人尋由頭罰我抄寫女則女訓(xùn)，他會恰好過來“請教”學(xué)問，
不動聲色地替我解圍；甚至我偶爾去園子里逛逛，
回來時桌上便會多一瓶他新折的、帶著露水的鮮花。
他依舊是人前那個溫文爾雅、略有幾分病弱、待妻子溫柔體貼的完美世子。只有我，
在每一次他對我微笑時，每一次他指尖不經(jīng)意觸碰到我時，都會從心底里冒出森森的寒氣。
我小心翼翼地扮演著一個安靜、順從、甚至有些木訥的新婦，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敢行差踏錯半步。但我低估了侯府后院的波譎云詭，
也低估了我這個尷尬的替嫁世子妃在旁人眼中的刺眼程度。這日給侯夫人王氏請安，
我去得稍晚了些。一進(jìn)門，便覺氣氛不對。王氏端著茶，眼皮都未抬一下。
下首坐著的是二房的嬸娘趙氏，還有幾位嬌滴滴的表姑娘?！皢?，世子妃可真是貴人踏賤地，
難得來一趟呢?！壁w氏捏著帕子，陰陽怪氣地開口，“也是，世子那般寶貝著，
晨昏定省這些規(guī)矩，自然比不得伺候世子要緊?！蔽掖瓜卵?，斂衽行禮：“母親恕罪，
是兒媳來遲了?！蓖跏线@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盞，目光冷颼颼地刮過我：“罷了，
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我這做婆婆的，哪里當(dāng)?shù)闷鹉阋痪渌∽铩！彼掍h一轉(zhuǎn)，
聲音陡然嚴(yán)厲：“只是我且問你！我?guī)旆坷锬亲鸪嘤袼妥佑^音，可是你昨日拿去了？！
”我心中一凜。那送子觀音我的確見過，昨日王氏讓我去庫房取一匹云錦，
那觀音就放在一旁多寶格上，我當(dāng)時多看了兩眼，卻連碰都未曾碰過?！盎啬赣H，
兒媳并未拿取?！薄皼]拿？”王氏冷笑一聲，“昨日就你一人進(jìn)去過！不是你，
難不成是觀音自己長了腳跑了？秦氏，我原以為你雖是小門小戶出來的，至少手腳干凈，
沒想到竟如此不堪！說！你偷了去，是想獻(xiàn)給哪個野男人換好處？！”這罪名扣得又狠又毒！
若是坐實，我不死也要脫層皮。我臉色發(fā)白，急聲道：“母親明鑒！兒媳確實未曾拿過！
昨日看守庫房的媽媽可以作證，我出來時雙手空空……”“作證？
誰知道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法子藏匿了！”趙氏在一旁煽風(fēng)點火，“大嫂，這等家賊，
決不能輕饒！否則日后府里還有寧日嗎？”那幾個表姑娘也竊竊私語，
投來的目光充滿了鄙夷和看好戲的意味。王氏顯然早有準(zhǔn)備，厲聲道：“看來不給你點教訓(xùn)，
你是不肯招了！來人——”“母親?！币坏罍睾偷穆曇糇蚤T外響起。
楚逸辰穿著一身月白常服，緩步走了進(jìn)來。他面色似乎比平日更蒼白些，腳步也略顯虛浮，
仿佛真是抱病而來。屋內(nèi)劍拔弩張的氣氛為之一滯。王氏皺了皺眉：“辰兒，
你病著怎么過來了？這里沒你的事。”楚逸辰先是對王氏行了禮，又溫和地同趙氏打了招呼，
這才走到我身邊，極其自然地虛扶了我一把，略帶責(zé)備地低聲道：“身子不適便告假一日，
何必強(qiáng)撐著過來，又惹母親擔(dān)心?！币痪湓?，輕飄飄地將我的“來遲”定性為“身體不適”。
他轉(zhuǎn)向王氏，語氣恭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維護(hù)：“母親息怒。那尊送子觀音，是兒子拿去的。
”王氏一愣：“你拿去做什么？”楚逸辰輕輕咳嗽了兩聲，
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眼神卻溫柔地落在我身上，
帶著幾分赧然：“兒子想著……婉寧剛進(jìn)門，那送子觀音寓意好，便想悄悄拿了去，
供在我們房里，給她一個驚喜。本是昨日的事，不想今日才惹出這番誤會，驚動了母親，
是兒子的不是。”他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既全了王氏的面子，又將事情攬到了自己身上，
更重要的是，坐實了他對我這個新婚妻子的愛重和期待。王氏的臉色青白交加，
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難道能說兒子偷東西？還是能說兒子不該盼著子嗣？
趙氏和那幾個表姑娘的臉色也變得精彩紛呈。
“原、原來是世子拿去了……”王氏半晌才憋出一句，狠狠瞪了我一眼，“便是如此，
也該說一聲！”“是兒子思慮不周，母親恕罪?！背莩綇纳迫缌鞯氐狼福?/p>
態(tài)度好得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他又溫言說了幾句，便以要我回去休息為由，
帶著我告退出來。走出王氏的院子，我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離，看著他清瘦挺拔的背影，
手心一片冰涼。他又救了我一次。用更深的、更令人恐懼的方式。
回到我們居住的“霽月軒”，他屏退了左右。我站在廳中，垂著頭，心臟跳得一下重過一下。
他轉(zhuǎn)過身，臉上那溫潤的笑意淡去了幾分，但語氣依舊是溫和的：“今日嚇著了？
”我點了點頭，又飛快地?fù)u頭。他輕輕嘆了口氣，走到我面前。我沒有躲，
只是身體不受控制地微顫。他伸出手，這一次，沒有碰我，只是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坐吧。
”我依言坐下，渾身僵硬。他卻自顧自去一旁倒了杯溫茶，遞到我手里：“母親掌管中饋，
向來嚴(yán)厲。府里人多口雜，日后若再遇到這等事，不必硬扛，直接推到我身上便是。
”我捧著溫?zé)岬牟璞?，指尖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他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僅僅是因為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還是因為……我這顆棋子，他另有用處？我鼓足勇氣，
抬起頭，第一次主動看向他的眼睛。那雙眸子依舊清澈溫潤，仿佛能倒映出世間一切美好。
“世子……”我的聲音干澀，“您……為何待我這樣好？”問出這句話，
我?guī)缀跤帽M了全身的力氣。他似是怔了一下，隨即唇角彎起一個極好看的弧度。他俯身下來，
雙手撐在我座椅的扶手上，將我困在他的氣息范圍之內(nèi)。松木香混合著藥味，
再次將我牢牢包裹。他靠得極近，溫?zé)岬暮粑鼛缀醴鬟^我的耳垂。然后，
我聽見他壓得極低、含著一絲微妙笑意的聲音，
輕輕響起：“因為……”“你是我千挑萬選才求來的世子妃啊?！蔽业难?，瞬間凍結(jié)。
千挑萬選……求來……他知道！他根本就知道我是替嫁的秦婉寧，
而不是原本該嫁過來的嫡姐秦舒蘭！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兜頭淋下，
讓我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我瞪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依舊溫潤含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