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冠壓得脖子疼。紅燭噼啪爆了個燈花,嚇得我手指一抖。指尖捏著的合巹酒杯晃了晃,
冰涼的酒液差點灑出來。這不是我第一次穿嫁衣,也不是第一次坐在龍床上等皇帝。紅,
鋪天蓋地的紅,跟當(dāng)年第一次大婚時一樣。空氣里那股子甜膩的熏香,也一模一樣。
熏得人惡心?!澳锬?,陛下快到了?!?貼身宮女青棠的聲音在帳外響起,細得像蚊子哼。
她是我從死人堆里扒拉出來的,就剩這一張熟面孔了?!班??!?我應(yīng)了一聲,聲音干澀。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冰冷的金線牡丹。這件嫁衣是新的,趕制出來的,針腳粗得硌手。
比起前兩套,差遠了。門軸吱呀一聲響,很沉重。
一股濃烈的酒氣混著龍涎香的味道涌了進來。他來了。我的第三任丈夫,大梁的新天子,
蕭珩。沉重的腳步聲停在床前。紅蓋頭被一股大力粗暴地扯下,金絲鉤纏斷了幾根頭發(fā),
頭皮一刺。光線刺眼,我下意識瞇了瞇。蕭珩的臉在跳動的燭光下顯得格外陰沉。
他喝得不少,眼睛赤紅,盯著我,像在看什么不潔的東西。他身材高大,杵在那里,
投下的陰影幾乎把我整個罩住?!扒厮?他開口,
聲音帶著醉后的沙啞和毫不掩飾的嘲諷,“朕的第三位皇后??怂懒藘扇位实?,滋味如何?
”心口像被冰錐子扎了一下。但我臉上沒動。疼?早麻木了。我抬眼,平靜地看向他,
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近乎溫順的笑:“陛下說笑了。能侍奉陛下,是臣妾的福分。
”“福分?” 蕭珩嗤笑一聲,猛地俯身,粗糙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骨頭生疼,
迫使我仰頭看他?!半薜挂纯?,你這‘福分’,能不能給朕帶來點好運!
” 他眼底是毫不掩飾的戾氣和……一絲隱秘的恐懼。他當(dāng)然怕。前面那兩個,都死了。
我被迫承受著他審視的目光,下巴上的痛感尖銳而清晰。這雙手,沾過血,很多人的血,
包括我父兄的。大燕亡了,秦家三百余口,只剮剩我一個。他們把我推上花轎,
從亡國的燕宮,抬進新朝的梁宮,再抬進現(xiàn)在的……這座嶄新的宮殿。一個物件,
一個象征“天命所歸”的吉祥物?!氨菹伦砹恕!?我輕聲說,試圖偏頭掙脫?!半逈]醉!
” 他低吼,另一只手猛地揮落旁邊小幾上的合巹酒杯。玉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冽的酒液濺濕了我的裙角?!翱粗?!”我重新看向他。燭光在他臉上跳躍,那張臉,
年輕,英俊,帶著一種掠奪者特有的強悍和……不安。他靠弒兄篡位,
踩著累累白骨坐上這把龍椅。他比前兩個更狠,也更怕死。
他需要我這塊“祥瑞”來鎮(zhèn)住朝野的議論,壓住他心底那點見不得光的鬼祟。“陛下,
” 我放軟了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怯意,“夜深了,臣妾服侍陛下安歇吧?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眼神變幻不定,像是在權(quán)衡。最終,他哼了一聲,
松開了鉗制我下巴的手,轉(zhuǎn)而粗暴地開始撕扯我身上的嫁衣?!敖o朕生個兒子!
” 他命令道,聲音含混不清,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欲望,“有了太子,看誰還敢嚼舌根!
”我順從地承受著,像一尊沒有靈魂的木偶。錦緞撕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寢殿里格外刺耳。
視線越過他汗?jié)竦募绨颍湓陬^頂明黃的帳幔上。那顏色,真晃眼。第二回三年前,
我也是這樣,在一片刺目的紅里,嫁給了我的第一任丈夫,大燕的皇帝,趙奕。
那時我才十六歲。懵懵懂懂,被族里的老嬤嬤按在梳妝臺前,挽起高高的發(fā)髻,
戴上沉重的鳳冠。爹娘臉上是喜氣洋洋的笑,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緊張?!八獌海酶獍。?/p>
以后就是皇后娘娘了!咱們秦家,全指望你了!” 娘親握著我的手,指尖冰涼。
爹在一旁搓著手,笑得有點干:“是啊是啊,伺候好皇上,為皇家開枝散葉,光宗耀祖!
”他們眼里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叫“野心”。秦家是沒落的勛貴,把我送進宮,
是他們孤注一擲的翻身賭注?;ㄞI抬進皇宮,紅毯鋪地,百官跪迎。我穿著同樣壓人的嫁衣,
透過搖晃的珠簾縫隙,偷偷看外面。好大的宮殿,好高的墻。我有點害怕。洞房里,
紅燭高燒。趙奕來了。他年紀不算大,二十七八的樣子,面容清俊,
但眉宇間有股化不開的陰郁和疲憊。他穿著龍袍,不像個新郎官,
倒像個被架上祭壇的犧牲品。他挑開我的蓋頭,眼神很溫和,帶著點歉意。“委屈你了。
” 他聲音很輕,“年紀這么小?!蔽倚邼氐拖骂^,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拿起合巹酒,
遞給我一杯。他的手很穩(wěn),但指尖冰涼。那酒是溫的,喝下去卻一路涼到心里。
他是個很溫和的皇帝,或者說,是個很無力的人。大燕像一艘四處漏水的大船,
他拼盡全力也堵不住那些窟窿。朝堂黨爭激烈,地方藩鎮(zhèn)割據(jù),北邊的狄人年年犯邊。
他常常整夜整夜地待在御書房,批閱那些永遠也批不完的奏折,眉頭緊鎖。他待我不錯,
像對待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妹妹。賞賜很多綾羅綢緞,奇珍異寶,卻很少踏足我的寢宮。
偶爾來,也只是坐坐,問問我的起居,或者靜靜地看著窗外發(fā)呆。后宮很安靜。
除了幾個年老色衰的妃嬪,就屬我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后。那些女人看我的眼神,
像看一件精美的擺設(shè),沒什么溫度,也沒什么惡意。她們清楚,皇帝的心思不在這里。
我的日子很平靜,也很無聊。每天按時給太后請安,和幾個太妃說些不咸不淡的話,
然后就是回到自己的宮殿,對著四面高墻發(fā)呆。宮里的嬤嬤教我規(guī)矩,教我如何管理后宮,
教我怎樣做一個合格的皇后。我學(xué)得很認真,卻總覺得這一切都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
直到那一天。我記得很清楚,是深秋。外面刮著很大的風(fēng),枯黃的樹葉打著旋兒砸在窗欞上,
噼啪作響。我剛從太后宮里請安回來,心神不寧。太后的臉色很不好看,
訓(xùn)斥了管事的太監(jiān)幾句,似乎是北邊又丟了城。趙奕已經(jīng)三天沒出過御書房了。傍晚,
天色陰沉得像要壓下來。一個小太監(jiān)連滾爬爬地沖進來,臉白得像紙,撲通跪在地上,
抖得說不出話?!澳锬铩锬锊缓昧?!陛下……陛下他……”我的心猛地一沉,
手里的茶盞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陛下怎么了?” 我聲音發(fā)顫。小太監(jiān)抬起頭,
涕淚橫流:“狄……狄人打進來了!破了居庸關(guān)!離京城……只有百里了!
陛下……陛下在奉先殿……”我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也顧不得什么規(guī)矩儀態(tài),
提起繁復(fù)的裙擺就往外跑。青棠在后面追著喊:“娘娘!娘娘您慢點!”風(fēng)卷著沙塵,
打在臉上生疼。宮人們亂作一團,尖叫著,奔跑著,抱著包袱四處亂撞。
絕望的氣息像瘟疫一樣彌漫開來。我跑到奉先殿,殿門緊閉著。里面隱隱傳來壓抑的哭聲。
我用力去推那沉重的殿門,紋絲不動?!氨菹?!陛下開門?。 ?我用力拍打著門板,
指甲刮在朱漆上。里面沒有任何回應(yīng)。只有風(fēng)聲,還有越來越近的喊殺聲,
從宮墻外隱隱傳來。“陛下!您開門!讓臣妾進去!” 我聲嘶力竭。不知過了多久,
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趙奕身邊的老太監(jiān)露出半張慘白的臉,眼睛紅腫得像核桃。
“娘娘……” 老太監(jiān)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您……您快走吧!
陛下有旨……讓您……保重自身……” 他話沒說完,
就被里面一聲低沉的呵斥打斷:“關(guān)門!”“陛下!” 我絕望地喊著。
沉重的殿門在我面前,轟然合攏。我癱坐在地,冰冷的地磚寒氣直往骨頭縫里鉆。殿內(nèi),
突然響起趙奕嘶啞的吼聲,像絕望的困獸:“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趙奕,無能守土,
愧對江山社稷!今日……唯有一死,以謝天下!” 緊接著,是重物傾倒的聲音,
還有老太監(jiān)撕心裂肺的哭嚎:“陛下——!”然后,我聞到了味道。火油的味道。
濃煙很快從緊閉的殿門縫隙里冒了出來。接著,是沖天的火光!
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殿宇的木質(zhì)門窗,迅速蔓延開來,發(fā)出噼里啪啦的爆響。熱浪滾滾,
逼得我連連后退。“陛下??!” 我尖叫著,想沖過去,被兩個聞訊趕來的侍衛(wèi)死死拉住。
火真大啊。燒了三天。把奉先殿,連同里面的人,燒成了一堆焦炭。
也把大燕王朝最后一點氣數(shù),燒成了灰燼。狄人沖進了皇宮。燒殺搶掠。
我被幾個忠心的老宮人塞進一口大水缸里,上面蓋上雜物,才躲過一劫。我在黑暗里蜷縮著,
聽著外面女人的慘叫,男人的狂笑,兵刃碰撞聲,
房屋倒塌聲……還有那怎么也散不掉的焦糊味和血腥味。我死死咬著自己的胳膊,
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血的味道在嘴里漫開。等我從缸里爬出來時,天是灰的。
曾經(jīng)雕梁畫棟的宮殿,只剩斷壁殘垣。尸骸遍地,有宮人的,也有狄兵的。
幸存的宮人衣衫襤褸,眼神空洞,像游魂一樣在廢墟里翻找能果腹的東西。青棠找到了我,
抱著我嚎啕大哭。她臉上全是黑灰,手臂上有一道血口子。大燕,亡了。秦家,也完了。
聽說我爹帶著家丁抵抗,被亂箭射成了刺猬。我娘和幾個嫂嫂,在城破時懸梁自盡。
偌大的家族,只剩我這個躲在缸里的皇后。狄人沒有久留。他們像蝗蟲一樣,搶夠了,
掠足了,又呼嘯著退回了北邊。留下一個滿目瘡痍的京城和一群茫然無措的百姓。很快,
新的主人來了。是南方擁兵自重的藩王,周崇。他打著“驅(qū)除狄虜,光復(fù)河山”的旗號,
帶兵“收復(fù)”了京城。在一片廢墟上,登基稱帝,改國號為大周。第三回我的身份很尷尬。
前朝皇后,亡國之后。周崇的軍隊開進皇城那天,我和青棠,
還有幾個僥幸活下來的前朝宮人,被集中到一處還算完好的偏殿里。
一群穿著嶄新盔甲、帶著勝利者倨傲神情的士兵看守著我們。殿里死寂。沒人說話。亡國奴,
連呼吸都是錯的。腳步聲傳來。沉穩(wěn)有力。周崇在一群將領(lǐng)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他約莫四十歲上下,身材魁梧,留著短須,眼神銳利如鷹,
掃視著我們這群鵪鶉般瑟瑟發(fā)抖的前朝遺民。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停頓的時間有點長。
“抬起頭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依言抬起頭,盡量保持平靜。
但手指在袖子里絞得死緊。他打量著我,臉上沒什么表情。我那時穿著最普通的宮人衣服,
臉上還有沒洗干凈的灰痕,頭發(fā)散亂,狼狽不堪。但或許是因為年輕,
或許是因為那份強裝的鎮(zhèn)定,讓他在一片死寂中多看了我?guī)籽?。“你就是秦氏??他問。
“是,罪婦秦氏?!?我垂眼答道。他沉默了片刻,
對旁邊一個文官模樣的人說:“前朝趙氏自焚殉國,也算有氣節(jié)。其皇后秦氏,本無辜。
著人好生安置,勿要苛待?!薄笆?,陛下?!?文官躬身應(yīng)下。我松了口氣,
但懸著的心并未放下。我知道,這暫時的安全,不過是新皇帝彰顯仁慈的一個姿態(tài)。
我就像一件前朝的舊物,被隨手擱置在角落里,等待未知的命運。周崇沒再多看我一眼,
轉(zhuǎn)身大步離開,去巡視他的新皇宮了。我被安置在靠近冷宮的一處偏僻小院里,
有兩個上了年紀的婆子“伺候”。說是伺候,更像是監(jiān)視。日子清苦,但至少能吃飽穿暖。
青棠被打發(fā)去了浣衣局做苦工,我們見面的機會很少。偶爾,
會有一些穿著光鮮的宮人或者大臣家的女眷,借故從我院子外經(jīng)過,探頭探腦地往里看。
目光里有好奇,有憐憫,更多的是不加掩飾的輕蔑和幸災(zāi)樂禍。前朝的鳳凰,
如今成了落毛雞。她們要看我的笑話。我閉門不出。每天坐在小院里,看著四四方方的天空。
院墻很高,爬滿了枯藤。風(fēng)吹過,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鬼哭。我在等。等什么呢?不知道。
或許是在等一個更壞的結(jié)局。三個月后,周崇下了一道旨意。一個太監(jiān)捧著明黃的圣旨,
站在我簡陋的小院里,用尖細的嗓音宣讀:“……前燕皇后秦氏,性婉順,
秉德恭和……今逢新朝鼎立,為彰圣化,慰撫前朝遺民之心,特冊封為皇后,
擇吉日行冊封禮,入主中宮……欽此!”我跪在地上,聽著那一個個字砸下來,像冰雹一樣。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冊封……皇后?又是皇后?那個太監(jiān)念完圣旨,
臉上堆著假笑:“秦娘娘,哦不,皇后娘娘,大喜?。】旖又贾x恩吧!”我抬起頭,看著他。
他臉上的笑僵了一下?!俺兼x陛下隆恩?!?我伸出手,
接過那卷沉甸甸的、明黃的綢緞。指尖冰涼。消息傳開,后宮和前朝都炸開了鍋。
“亡國之后!克夫之相!陛下怎么想的?”“聽說她是前朝第一美人?嘖嘖,紅顏禍水??!
”“陛下是為了安撫那些前朝舊臣吧?畢竟秦家在前朝還有點殘余的聲望……”“我看未必!
沒準是……”流言蜚語像長了翅膀,在宮墻內(nèi)外亂飛。
嫉妒、猜忌、惡毒的目光幾乎要把我穿透。冊封禮辦得很倉促,但該有的排場一樣不少。
我又一次穿上了大紅的嫁衣,戴上了沉重的鳳冠。這次不是在舊宮,
是在周崇新建的、尚帶著木材和油漆味道的宮殿里。周崇比趙奕年長許多,
身上有殺伐決斷的戾氣。洞房花燭夜,他沒有挑蓋頭,也沒有喝合巹酒。他直接屏退了宮人,
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爸离逓槭裁捶饽銥楹髥??” 他開門見山,聲音冷硬。
“臣妾不知?!?我低眉順眼?!耙驗槟闶乔厮??!?他捏起我的下巴,力道很大,
審視著我的眼睛,“前朝的皇后。你坐在這位置上,能讓那些還念著舊朝的遺老遺少們閉嘴,
讓他們看看,新朝一樣可以善待前朝皇后。也能讓那些蠢蠢欲動的藩王明白,天命,
已在我大周!”他的手指粗糙,帶著常年握兵器的老繭。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帶著赤裸裸的利用和警告?!八?,安安分分當(dāng)你的皇后,做好這個‘樣子’。
朕不會虧待你。但記住,你只是‘樣子’?!痹瓉砣绱?。我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冰涼。
一件更高級的擺設(shè),一個更醒目的幌子。“臣妾明白。謹遵陛下教誨。
” 我的聲音平靜無波。他似乎對我的順從很滿意,松開手,
語氣緩和了一些:“你年紀尚輕,前朝之事與你無關(guān)。只要你安分守己,
朕自會給你一世安穩(wěn)?!蹦且灰?,他留宿了。像一個君王履行必要的義務(wù)。沒有溫存,
只有冰冷的占有和不容抗拒的威嚴。我像個沒有知覺的容器,承受著。
第四回周崇的后宮比趙奕那時熱鬧多了。鶯鶯燕燕,環(huán)肥燕瘦。他對我的確“不虧待”,
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但也僅限于此。他很少踏足我的中宮,
更多的時間是在他的寵妃——麗貴妃林氏的關(guān)雎宮里。麗貴妃出身將門,性子潑辣,
美艷張揚。她仗著周崇的寵愛,在后宮幾乎橫著走。
對我這個空有皇后名分、毫無恩寵的“前朝余孽”,更是毫不掩飾她的敵意?!皢眩?/p>
這不是咱們的皇后娘娘嗎?” 每次在御花園或者太后宮里遇見,
麗貴妃那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總有意無意地指向我,聲音尖刻,“娘娘今兒氣色不錯???
前兒還聽說您身子不爽利,請?zhí)t(yī)瞧了?唉,也是,這水土不服,加上這身份……嘖嘖,
心里苦吧?”她的跟班們掩著嘴低笑。我通常只是微微頷首,淡聲道:“謝貴妃掛心。
本宮還好?!薄斑€好就好!” 麗貴妃搖著團扇,眼波流轉(zhuǎn),帶著惡意的探究,
“娘娘可要保重鳳體。您這位置金貴,可別再……” 她故意拉長語調(diào),后面的話不言而喻。
宮人們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出。我不再理會她,帶著青棠轉(zhuǎn)身離開。
身后傳來麗貴妃更加放肆的嘲笑聲。“娘娘,她太過分了!” 回到宮里,
青棠氣得眼圈發(fā)紅。我坐在窗邊,看著外面新移栽過來的幾株牡丹,開得正艷。“隨她說去。
我們過我們的日子。
”日子就這樣在麗貴妃時不時的挑釁、其他妃嬪或明或暗的輕視中一天天滑過。
我像一個華麗的囚徒,困在這座名為“中宮”的牢籠里。除了必要的場合,我?guī)缀踝悴怀鰬簟?/p>
周崇偶爾會來。有時是詢問一些后宮瑣事,有時是告訴我,他接見了哪位前朝的舊臣,
對方如何感激涕零。他是在向我展示他“善待”的成果。我每次都恭敬地聽著,
適時地表達對陛下仁德的敬仰。他滿意地點點頭,然后離開。有一次,他喝醉了,
深夜闖進我的寢殿。滿身酒氣,眼神狂亂,帶著一種毀滅的暴虐。他一把將我按在榻上,
撕扯著我的寢衣,嘴里含糊不清地低吼著:“……為什么……為什么他們都看不起朕!
覺得朕是篡位!朕打下這江山!是朕的!……你!你也是!你是不是也在心里笑話朕?!
”他的手掌像鐵鉗,掐得我手臂生疼。酒氣和恐懼的氣息噴在我臉上?!氨菹?,您喝多了。
” 我掙扎著,聲音努力保持平穩(wěn)?!半逈]醉!” 他怒吼,更加用力地壓制住我,
“朕要兒子!朕要有太子!有了太子,看誰還敢質(zhì)疑朕!給朕生!生兒子!
” 他像一頭失控的野獸,在我身上發(fā)泄著帝位不穩(wěn)帶來的恐懼和憤怒。那一夜,很漫長。
身體的疼痛遠不及心里的冰冷。我睜著眼睛,看著帳頂繁復(fù)的刺繡,直到天色微明。
幾個月后,我身體不適,傳了太醫(yī)。太醫(yī)診脈后,臉上露出喜色,跪地賀喜:“恭喜娘娘!
娘娘這是喜脈!已有一月有余!”喜脈?我愣住了。手下意識地撫上小腹。
這里……有了一個生命?我和周崇的……孩子?青棠和宮人們喜形于色,
紛紛跪下道賀:“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消息很快傳遍后宮。周崇得知后,龍顏大悅,
當(dāng)晚就擺駕中宮。他臉上帶著難得的、真切的喜色,賞賜如流水般送進來?!昂?!好!霜兒,
你果然是有福氣的!” 他第一次這樣親昵地稱呼我,甚至握著我的手,摩挲著,
“這是朕登基后的第一個皇子!天佑我大周!天佑朕!”他看向我小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