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般。但我的手,卻奇跡般地穩(wěn)了下來。
那股幾乎要焚毀我的恨意,此刻化作了一種奇異的、冰冷的鎮(zhèn)定,流淌進我的四肢百骸。
我緩緩地、異常清晰地吸了一口氣,甚至能聞到空氣中彌漫的昂貴熏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屬于權力的鐵銹腥氣。然后,在滿殿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注視下,在裴子恒那看似深情實則算計的凝視里,在林晚晴幾乎要掩飾不住的竊喜中,我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決絕,準確無誤地探向了簽筒最深處。
沒有猶豫,沒有遲疑。
指尖精準地觸碰到那支與眾不同的簽——它比其他的更涼,像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玉質也更沉,仿佛浸透了無數人的恐懼和鮮血。簽頭上,我前世曾無數次在噩夢中摩挲過的那個名字,此刻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感知里。
就是它!
我猛地攥緊!冰冷的玉簽硌著掌心剛剛被刺破的傷口,尖銳的痛楚混合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快意,直沖頭頂。
“唰——”
玉簽被我用力抽出簽筒,動作快得甚至帶起一股細微的風聲。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凝固。
我清晰地看到裴子恒臉上那溫潤如玉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像劣質的墻皮一樣片片剝落,露出底下難以置信的驚愕,以及一絲來不及掩飾的狂喜。他握著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jié)泛出青白色。
林晚晴更是夸張,她飛快地抬起手,用帕子掩住了嘴,但那瞪大的眼睛里,哪里還有半分怯生生的關切?只剩下赤裸裸的、幾乎要溢出來的狂喜和幸災樂禍!她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側過身,肩膀可疑地抖動了一下,像是在極力壓抑著狂笑。
高堂上,父親蘇正儒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仿佛瞬間被人抽干了全身的血。他猛地從座位上彈起,身體晃了晃,若不是及時扶住了桌案,恐怕會當場栽倒。他死死地盯著我手中的玉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神里充滿了巨大的驚恐和……一種被徹底摧毀的絕望。
母親更是發(fā)出一聲短促壓抑的驚呼,整個人軟倒在椅子里,手中的帕子飄然落地。
滿殿的賓客,那些剛才還帶著各種復雜情緒的目光,此刻齊刷刷地凝固了。所有的竊竊私語、所有的杯盞輕碰聲,都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驟然扼斷。死寂,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整個大殿??諝獬林氐萌缤嗔算U,壓得人喘不過氣。
無數道目光,或驚駭,或憐憫,或純粹的看戲,最終都匯聚成一個方向——大殿深處,那道一直隱在陰影與華貴屏風之后的身影。
九千歲,蕭靛。
司禮太監(jiān)的臉色比刷了石灰的墻還要白,他佝僂著腰,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撲到我面前,抖得像個篩糠。他那雙平日里翻云覆雨的手,此刻顫得不成樣子,好幾次才勉強從我死死攥著的拳頭里,摳出了那支冰涼沉重的玉簽。
他不敢看簽上的名字,仿佛那是燒紅的烙鐵。他高舉著玉簽,轉過身,面朝那屏風后的陰影,喉嚨里發(fā)出一種瀕死般、被掐著脖子的尖細嗓音,每一個字都帶著破碎的顫音:
“稟…稟督主!禮部尚書蘇正儒之女,蘇…蘇錦薇小姐……抽…抽中……”
他“抽中”兩個字卡在喉嚨里,像是被無形的恐懼扼住,再也吐不出下文。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讓他連念出那個名字的勇氣都沒有。整個大殿落針可聞,只有他牙齒咯咯打顫的聲音清晰可聞。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雷霆震怒的降臨,等待著那足以讓整個大殿血流成河的恐怖氣息。
就在這時,屏風后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響動。
像是玉石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又像是指甲不經意劃過名貴的紫檀木扶手。
“嗒。”
輕得幾乎聽不見。
卻讓那司禮太監(jiān)渾身劇震,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他猛地一哆嗦,像是被這輕響注入了莫大的勇氣,或者說,是更深的恐懼逼迫著他,終于尖聲喊出了那個足以凍結所有人血液的名字:
“——抽中九千歲蕭靛蕭督主!”
“轟——”
死寂被徹底打破,又瞬間陷入更深、更令人窒息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