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那天,全京城都在放煙花。慶祝許家那位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庶長女,
終于和太子殿下定了親事。沒人記得角落里那個草席裹著的,許家早死的傻嫡女。
更沒人知道,我又睜開了眼?;氐搅耸臍q那年。那個繼母張氏第一次給我下藥,
讓我變成“傻子”的前一天。這次,我腦子很清楚。身體里還多了點別的東西。
一股冷冰冰的,纏繞在我心口的東西。像毒蛇,安靜盤踞著。它告訴我,我能詛咒。
詛咒那些想害我的人。詛咒越狠,代價越大。但我這條命,本就是撿回來的。我怕什么代價?
許家正廳,燈火通明。父親許明遠坐在上首,一臉慈愛地看著我。他身邊坐著繼母張氏,
笑得像朵假花。張氏身后站著她的寶貝女兒,許玉瑤。我的庶妹。前世,
就是她踩著我的尸骨,嫁給了太子李珩?!傲顑x,快嘗嘗這碗?yún)?/p>
”張氏親自端著一只青瓷碗走過來,笑容溫柔得能滴出水,“母親特意為你熬的,補身子。
”熱氣騰騰的湯,散發(fā)出一種奇異的甜香。和前世一模一樣。前世,我就是喝了這碗湯,
腦子一天比一天糊涂。最后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一個任人擺布的傻子。父親捋著胡須,
滿意地看著:“你母親一番心意,快喝了吧?!痹S玉瑤適時開口,聲音又甜又脆:“姐姐,
娘親熬了好久呢,你可不能辜負呀?!蔽叶⒅峭霚?。心口那股冷意開始翻騰。
張氏把碗遞到我唇邊。我抬眼,直直看向她那雙偽善的眼睛。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
輕輕說了一句?!笆只??!迸距辏埵鲜掷锏耐?,毫無征兆地脫手了!滾燙的參湯,
一滴不剩,全潑在了她精心保養(yǎng)的臉上!“啊——!”凄厲的慘叫劃破了許府的寧靜。
張氏捂著臉,在地上瘋狂打滾。那湯藥里下了足量的藥,藥性猛烈。她精心準備的毒,
一點不浪費,全喂給了自己。父親和許玉瑤都嚇傻了。丫鬟婆子亂成一團?!翱?!快叫大夫!
”“夫人!夫人您怎么樣?”“我的臉!我的臉好痛!好燙!”張氏的聲音因為劇痛而變形。
一片混亂中,我安靜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沒有感情的泥塑。心口那股冰冷的詛咒之力,
似乎滿意地蟄伏下去。張氏的臉,毀了。大夫來了又走,留下沉默的搖頭。那種藥性猛烈,
加上滾燙湯汁燙傷,神仙難救。她的半邊臉頰,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紅色疤痕,猙獰可怖。
曾經(jīng)最引以為傲的美貌,成了最深的噩夢。她瘋了似的砸碎了房里所有的銅鏡。
整天躲在陰暗的房間里,用厚厚的脂粉試圖掩蓋??芍弁康迷胶?,疤痕反而顯得更突出,
更詭異。她看我的眼神,從偽裝的慈愛,變成了毫不掩飾的怨毒。像淬了毒的針。
許玉瑤也變了。她不敢再像從前那樣,總是“不經(jīng)意”地站到我面前,
炫耀新得的釵環(huán)或衣裙。她甚至不敢離我太近。那碗潑在張氏臉上的滾燙參湯,
成了她揮之不去的陰影。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種深藏的恐懼。府里的下人,
更是噤若寒蟬。私下里都在傳,大小姐自從那次落水后,就有點邪門。誰靠近她,誰倒霉。
繼母張氏就是現(xiàn)成的例子。他們伺候我時,更加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喘。
生怕下一個遭殃的是自己。我樂得清靜。每日只在自己那個偏僻的小院里看書,練字。
像個真正的透明人。日子表面平靜地滑過。直到許玉瑤的生辰宴。
父親為了安撫毀容的張氏和受驚的許玉瑤,特意大辦了一場。請了不少京中的貴女公子。
許家重新熱鬧起來。張氏帶著厚厚的面紗,強打精神主持宴會。許玉瑤打扮得光彩照人,
如同驕傲的孔雀,接受著眾人的吹捧。她終于又找回了眾星捧月的感覺。
臉上那點殘留的恐懼,被得意徹底取代。宴會氣氛正酣。許玉瑤被人簇擁著,
走到花園里那座高高的假山旁。假山上修了觀景的亭子,能俯瞰整個許府花園。
這是她最喜歡的地方。她提著華貴的裙擺,姿態(tài)優(yōu)雅,一步步走上石階。
想向所有人展示她的風光。我坐在水榭的角落里,遠遠看著。
她正走到假山最陡峭的那段石階上。旁邊圍著幾個巴結(jié)她的貴女?!艾幟妹媒裉炜烧婷?,
這身云錦,怕是貢品吧?”“那可不,太子殿下前幾日不是還派人給瑤妹妹送了生辰禮嗎?
真是羨煞旁人!”“要我說啊,瑤妹妹日后定是要有大造化的。”許玉瑤被捧得飄飄然,
下巴抬得更高了。她側(cè)過頭,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
帶著居高臨下的憐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仿佛在說:看,就算你邪門,
你也永遠是個被我踩在腳下的傻子。我端起面前的冰鎮(zhèn)酸梅湯,抿了一小口。很涼。
心里那股盤旋的冷意,再次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我看著她的眼睛,
在心里清晰地吐出兩個字?!八??!毕乱幻??!鞍 ?!
”一聲比張氏那日更凄厲、更驚恐的尖叫,撕破了宴會的歡歌笑語。所有人都看到。
正趾高氣揚、準備登頂?shù)脑S玉瑤,腳下像是踩到了最滑的苔蘚,
又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往前一推!她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像一只被折斷了翅膀的鳥,
直直地從那陡峭的石階上栽了下來!砰!砰!砰!沉悶的撞擊聲伴隨著骨頭碎裂的脆響,
令人牙酸。她一路翻滾著,重重砸在假山底部堅硬的青石地上。最后,
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癱在那里。一動不動。死寂。花園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許玉瑤微弱痛苦的呻吟。
“啊……我的腿……好痛……救命……”她的左腿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彎曲著,
白色的骨茬刺破了華貴的裙擺,暴露在空氣里,鮮血迅速洇開一片刺目的紅。短暫的死寂后,
是炸開鍋的混亂?!艾巸?!我的瑤兒!”張氏瘋了似的撲過去,面紗掉了也顧不上,
露出那張更加猙獰扭曲的臉。她看著女兒那條斷腿,幾乎要暈厥。“快!快叫大夫!不!
叫太醫(yī)!”父親許明遠的臉色慘白如紙,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精心準備的宴會,徹底毀了。
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充滿了驚疑和恐懼。我依舊坐在水榭的角落。手里的酸梅湯,
冰塊已經(jīng)融化了大半,杯壁沁出冰涼的水珠。我慢慢放下杯子。心口那股冷意,
饜足地蟄伏了。代價如影隨形。每次動用那股力量,我的身體就像被看不見的冰錐刺穿。
從骨頭縫里滲出寒意。指尖會失去溫度很久。但這些痛苦,比起看著仇人遭殃的快意,
算得了什么?許玉瑤徹底廢了。太醫(yī)來了好幾個,都說腿骨碎裂得太徹底,
接上了也是個跛子。她的太子妃夢,碎了。京城里再無人提起許家那位才貌雙全的庶長女。
提起她,大家只會想起那場血腥的生辰宴,和那條扭曲的斷腿。張氏徹底崩潰。臉毀了,
女兒也毀了。她把所有怨恨都傾瀉在我身上。她開始變本加厲地折磨我。
在我的飯菜里下能讓人渾身長疹子的藥。讓人在我房門口潑油,想讓我摔死。
甚至在我冬天取暖的炭盆里,偷偷加能讓人昏迷窒息的毒炭。每一次,我都平靜地看著她。
然后,在心里輕輕開口。“你也嘗嘗?!彼o我下疹子藥,
第二天她自己臉上就長滿了又紅又癢的膿包,比毀容更可怕。門口潑油的家仆,
自己先摔斷了胳膊。那盆加料的毒炭,陰差陽錯地被抬進了她自己房里。
她昏迷了一天一夜才被救醒,嗓子被煙嗆得幾個月說不出話。幾次三番下來,
張氏看我的眼神,終于只剩下一種情緒。深入骨髓的恐懼。她再也不敢靠近我住的小院。
連帶著整個許府的下人,都繞著我的院子走。仿佛那里盤踞著擇人而噬的惡鬼。
他們背地里叫我“喪門星”。父親許明遠的日子也不好過。先是續(xù)弦毀容成了瘋子,
接著引以為傲的庶長女成了跛子。官場上,同僚看他的眼神都帶著異樣。
他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清流官聲,搖搖欲墜。更讓他焦頭爛額的是,
他暗中運作多年、即將到手的吏部侍郎肥缺,突然被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寒門子弟頂了。
理由是他“治家不嚴,家風有虧”。消息傳來時,他正在書房里寫字。我“恰好”經(jīng)過窗外。
他猛地將桌上的硯臺掃落在地。墨汁濺了一身?!柏M有此理!欺人太甚!”他臉色鐵青,
胸口劇烈起伏,像一頭暴怒又無處發(fā)泄的困獸。我停下腳步,站在窗外,隔著紗窗,
靜靜看著他扭曲的臉。他看到了我。那雙平日里裝模作樣、道貌岸然的眼里,
瞬間爆發(fā)出刻骨的怨毒。仿佛所有的倒霉事,都是我?guī)淼?。他猛地推開窗戶,指著我,
嘴唇哆嗦著,想罵什么,又似乎被什么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最終,
只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都是你!你這個喪門星!”我平靜地回視著他。
心口那股冰冷的詛咒之力,因為他的怨毒而微微躁動。我對著他,用口型無聲地說。
“還不夠?!彼劾锏脑苟舅查g被更大的驚懼覆蓋。像是看到了真正的厲鬼。
他猛地后退一步,哐當一聲撞在書架上。然后,像躲避瘟疫一樣,用力關(guān)上了窗戶。幾天后,
更大的雷炸響了。有人向御史臺遞了密折。抖出了父親許明遠當年科考舞弊的鐵證!
是他賄賂考官,調(diào)換了寒門學子的考卷,才得以高中!證據(jù)確鑿!天子震怒?!案锫殻〔檗k!
永不錄用!”圣旨下來那天,整個許府的天都塌了。抄家的官差如狼似虎地沖進來。
翻箱倒柜,一片狼藉。值錢的東西都被貼上封條抬走。父親許明遠被摘了烏紗帽,扒了官服,
像條死狗一樣被拖了出去。他掙扎著,回頭死死盯著站在角落里的我。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
有怨恨,有恐懼,還有一絲終于想明白的絕望。他嘴唇翕動,似乎在問:是你?
我靜靜地看著他??粗肷@營,一朝成空。看著他引以為傲的一切,徹底化為烏有。
心口那股詛咒之力,前所未有的冰冷、強盛,幾乎要將我整個心臟凍結(jié)。
它似乎在興奮地咆哮。終于,偌大的許府,只剩下我和一群即將被發(fā)賣的下人。
張氏在抄家前夜,用一根白綾,吊死在了她那個陰暗的房間里。許玉瑤拖著那條跛腿,
被一個兇悍的牙婆領(lǐng)走,據(jù)說賣去了最下等的窯子。樹倒猢猻散。許家,沒了。
我站在空蕩蕩、只剩四壁的院子里。秋風卷著落葉,打著旋兒刮過。很冷。
心口那股冰冷的詛咒之力,在張氏自縊的那一刻,達到了頂峰。然后,開始緩緩消散。
像完成了所有使命的毒蛇,終于要歸于沉寂。與此同時,一種巨大的空虛和疲憊席卷了我。
身體里被詛咒之力盤踞的地方,空落落的疼。連帶著四肢百骸,都泛著一種被掏空的虛弱。
仇,似乎報完了。可這重活一世,除了復(fù)仇,我還剩下什么?這空空蕩蕩的院子,
這蕭索的秋風,和我這具同樣空空蕩蕩的軀殼。我該去哪里?能去哪里?就在這時。
沉重的院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夕陽刺目的余暉里,走進來一個人。
那人穿著玄色錦袍,身姿挺拔如松,步履沉穩(wěn)。逆著光,看不清面容。
只有腰間懸著的一塊蟠龍玉佩,在夕陽下折射出溫潤而冰冷的光。龍紋。太子?李珩?
許玉瑤曾經(jīng)夢寐以求要嫁的那個人。他來做什么?來看許家的笑話?
還是……來追究我這個“喪門星”的責任?我站在原地,沒有動。
身體因為虛弱和冰冷而微微發(fā)顫。夕陽的光線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玄色的親王常服,金線繡著暗紋。腰間懸著蟠龍玉佩。正是太子李珩。他一步步走近。
腳步踩在滿院狼藉的枯葉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最終,在離我?guī)撞竭h的地方站定。
距離不遠不近。夕陽的光線終于清晰地照在他臉上。劍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緊抿。
面容是極俊朗的,卻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寒霜。尤其那雙眼睛。深邃,幽暗。
像深不見底的寒潭。此刻,這雙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目光銳利得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
刮過我的臉。帶著審視,探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那眼神太沉,太重。
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心口殘余的那點冰冷詛咒之力,似乎因為這迫人的壓力,
又微弱地掙扎了一下。我垂下眼睫,避開他的視線。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半步。
踩碎了一片枯葉。細微的聲響,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清晰。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
沒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許令儀?”我沉默著,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他銳利的目光在我蒼白虛弱的臉上掃過,又落在我微微發(fā)顫的指尖?!霸S家的事,孤已知曉。
”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澳?,可還有去處?”我依舊沉默。能去哪兒呢?這世上,
早已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他等了幾息,見我不答,似乎也不意外。那雙深潭般的眸子,
再次鎖住我。說出的話,卻石破天驚?!叭蘸?,孤派人來接你?!薄叭霒|宮。”什么?
我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入東宮?他要我入東宮?
一個家破人亡、聲名狼藉的孤女?一個被全京城視為“喪門星”的瘋子?他想做什么?
是憐憫?還是……另有所圖?“為什么?”干澀的聲音從我喉嚨里擠出來。
李珩的眼神深不見底。他看著我,薄唇微啟,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孤缺一個太子妃。
”“你,合適?!碧渝??我?荒唐!巨大的荒謬感沖擊著我本就虛弱的神經(jīng)。
我?guī)缀跻湫Τ雎?。前世,許玉瑤為了這個位置,費盡心機,不擇手段。最終,
踩著我的尸骨,如愿以償。今生,她和她娘,她爹,都因我而徹底毀滅?,F(xiàn)在,
太子卻告訴我,他要我當太子妃?因為我“合適”?哪里合適?
是我克死全家的“本事”合適,還是我這“喪門星”的名頭合適?心口殘余的那點詛咒之力,
因為這巨大的刺激和荒謬,再次劇烈翻騰起來。帶著冰冷的憤怒和毀滅欲。我死死盯著他,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那股力量失控,
將眼前這個荒謬的男人一起拖入深淵?!暗钕抡f笑了?!蔽业穆曇衾涞孟癖?/p>
“我乃戴罪之身,更兼命格……不祥??治哿藮|宮清貴?!崩铉衲樕夏菍雍坪醺亓?。
他微微瞇起眼。一股無形的威壓彌漫開來,比秋風更冷冽?!肮抡f合適,便是合適。
”語氣不容置喙。“你的身份,孤自會處理?!彼D了頓,目光如同鷹隼般銳利,
洞穿我所有的防備?!霸S令儀,留在外面,你活不過三日。”我的心猛地一沉。是威脅?
還是……陳述事實?抄家滅族,樹敵無數(shù)。一個孤身弱女,的確如同待宰的羔羊。張氏死了,
許玉瑤被賣了,許明遠下獄??赡切┰?jīng)被許家得罪過的人,
那些想落井下石的人……他說的,是實話。我的沉默,似乎被他當成了某種默認。
他不再多言?!叭蘸?,孤的人會來?!闭f完,他轉(zhuǎn)身便走。玄色的身影,
很快消失在殘陽如血的光暈里。只留下我一個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廢墟中。秋風卷著枯葉,
打著旋兒。心口那最后一點翻騰的詛咒之力,在他離開后,徹底沉寂下去。隨之而來的,
是刺骨的寒冷和鋪天蓋地的疲憊。我緩緩蹲下身,抱緊自己。三日后。
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青布小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許府破敗的角門外。來接我的,
是一個面容刻板、眼神銳利的中年內(nèi)侍?!霸S姑娘,請隨奴婢入宮。”他自稱“孫得祿”,
是東宮的總管太監(jiān)。語氣恭敬,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我沒什么東西可收拾。
只有一身半舊的素色衣裙。上了馬車。車輪轆轆,駛向那個全天下最尊貴,也最危險的牢籠。
東宮。沒有盛大的儀式,沒有喧鬧的賓客。甚至沒有拜堂。我被直接從側(cè)門帶入,
安置在遠離主殿的一個清冷小院里。“太子妃”的名分,更像一個冰冷而滑稽的笑話。
東宮很大,很靜。宮人們規(guī)矩森嚴,低眉順眼。對我這個突如其來的“太子妃”,
恭敬中透著疏離,還有一絲掩藏不住的怪異和……畏懼?!皢书T星”的名聲,
顯然已經(jīng)傳進了宮墻。李珩,再未出現(xiàn)。仿佛那日許府廢墟前的荒唐提議,
只是我的一場幻覺。也好。我樂得清凈。這個叫“靜思堂”的小院,成了我的方寸囚籠。
每日對著幾竿青竹,看日升月落。心口那股詛咒之力徹底消失了。隨之而來的,
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洞。身體也一天比一天虛弱。我開始嗜睡,
常常在窗邊的軟榻上一靠就是一天。醒來時,渾身冰冷,連指尖都麻木。偶爾,
會聽到宮人低低的議論。說太子殿下似乎性情越發(fā)陰郁,手段越發(fā)酷烈。
朝堂上彈劾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多。但這些,都與我無關(guān)。我像一株被遺忘在角落里的植物。
安靜地活著,安靜地走向枯萎。直到一個傍晚。孫得祿那個刻板的內(nèi)侍,
意外地出現(xiàn)在靜思堂門口?!澳锬?,”他垂著眼,聲音平板無波,“殿下傳您過去一趟。
”我有些意外。終于,要來了嗎?他召見我,是想看看我這個“喪門星”在東宮過得如何?
還是……終于覺得礙眼,想要“處理”掉了?也好。這偷來的、無趣的日子,也該到頭了。
我隨他穿過一道道寂靜的回廊。東宮深處,更顯幽暗。最后,停在了一間書房外。
濃重的血腥味,隔著厚重的門板,絲絲縷縷地滲出來。我腳步頓了一下。孫得祿推開門。
“娘娘,請?!蔽易吡诉M去。書房很大,燈火通明,卻驅(qū)不散一股濃重的壓抑。地上,
跪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穿著四品武官服色,肩膀、手臂上幾處深可見骨的刀傷,
血還在往外涌。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李珩坐在上首的書案后。玄色的常服,襯得他臉色更加蒼白,眉眼間是化不開的陰鷙和戾氣。
他手里把玩著一柄匕首。匕首的鋒刃上,還沾著新鮮的血跡。滴滴答答,落在昂貴的地毯上。
“許令儀,”李珩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直直射向我,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你過來。
”我依言走過去。步履有些虛浮。跪在地上的武將似乎想掙扎著說什么,
被旁邊兩個面無表情的侍衛(wèi)死死按住。李珩的視線落在我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
又掃過我眼底濃重的青黑。他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抬起手,將那柄染血的匕首,
“哐當”一聲,丟在我腳邊。冰冷的金屬,砸在地毯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八?,
”李珩指向地上那個血人,聲音里帶著一絲殘忍的玩味,“是兵部侍郎趙志堅的心腹。
”“他剛剛招供,趙志堅為了扳倒孤,派人截殺孤派去北疆的信使,試圖構(gòu)陷孤通敵。
”“人證物證俱在?!彼哪抗怄i住我,像無形的枷鎖?!霸S令儀,詛咒他。
”“詛咒他不得好死?!薄坝媚銓Ω对S家那些人的手段。”書房里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地上那個武將粗重痛苦的喘息聲??諝庀袷悄塘?。我站在原地,
看著腳邊那柄染血的匕首。又緩緩抬眼,看向書案后那個一身玄衣、滿身戾氣的男人。
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知道許家那些人的下場,并非意外。知道那些“巧合”背后,
是我。所以,他把我弄進東宮。不是缺太子妃。他缺的,
是一把能無聲無息、置人于死地的刀。一把叫“詛咒”的刀。一股冰冷的寒意,
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比心口詛咒之力消失后的那種空虛寒冷,更刺骨百倍?!拔易霾坏?。
”我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李珩的眼神驟然變得危險。像蟄伏的猛獸睜開了眼。
“做不到?”他唇角勾起一抹極冷的弧度,帶著嘲諷,“許家那些人,不都做得很好嗎?
”“許明遠,張氏,許玉瑤……他們每一個,不都‘如愿以償’了嗎?”他每說出一個名字,
都像一把冰錐,狠狠扎進我空洞的心口。那些刻意被我遺忘的血腥和扭曲,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