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后太子他非要滅我母國我被送來替嫁時，太子當(dāng)眾撕碎我的婚書。 「孤的太子妃，
只能是楚國公主。」 三年間我替他擋毒酒、平叛亂，
他卻總在深夜掐著我下巴提醒： 「記住你只是個替身。」 楚國復(fù)國成功那日，
他親自率軍踏破我的故國。 班師回朝時，他拋來帶血的玉佩：「你的使命完成了?！?/p>
我笑著叩首謝恩，轉(zhuǎn)身從城樓一躍而下。
碎裂的玉佩里露出半張泛黃的婚書—— 當(dāng)年救他的小女孩，從來都不是楚國公主。
大殿里的紅燭燒得正旺，熏香暖得發(fā)膩，幾乎要糊住人的口鼻。我穿著沉重繁復(fù)的嫁衣，
頭頂?shù)某嘟瘌P冠壓得頸骨生疼，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虛浮而不真實。鎏金磚光滑如鏡，
映出兩側(cè)文武百官模糊而矜持的臉孔，那些目光針一樣刺過來，探究、輕蔑、憐憫，
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zāi)樂禍。丹陛之上，他端坐著，玄衣纁裳，十二章紋張牙舞爪，
襯得那張臉孔愈發(fā)冷峻逼人。那是大梁的儲君，我即將嫁予的夫君，蕭衍。
禮官尖細(xì)的嗓音拖著長長的調(diào)子，唱誦著冗長的祝詞。他忽然抬了抬手，祝詞戛然而止。
整個大殿霎時靜得可怕，連燭花爆開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他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
玄黑的袍角拂過冰冷的金磚，無聲無息，卻像重錘一下下砸在人心上。他在我面前站定，
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然后，他伸手，
緊握在袖中的那份婚書——那紙我故國衛(wèi)國耗盡最后一絲顏面求來的、維系微弱和平的憑證。
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按汤病鼻宕嗟牧巡曮E然響起，尖銳地劃破死寂。
他將那紙婚書從中撕開，動作慢條斯理，帶著一種極致的羞辱。碎絹飄落在地，
像兩只枯死的蝶。他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臉上，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
清晰地鑿進(jìn)每個人耳中：“孤的太子妃，只能是楚國公主丹陽。”他俯身，
微涼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臉，
迎視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厭棄：“你衛(wèi)國送來的替身，也配？”滿殿死寂。
我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緩慢跳動的聲音，咚，咚，每一下都沉重而麻木。
額前的珠簾微微晃動，隔斷了視線，他的臉在我眼前有些模糊，
只有那雙薄唇開合間吐出的字眼，清晰得殘忍。鳳冠太重了，我?guī)缀跻獡尾蛔 ！辍?/p>
東宮的夜總是很長，也更冷。酒氣混著淡淡的血腥氣襲來時，我正對鏡拆下最后一支發(fā)簪。
銅鏡里映出的人影，面色蒼白，眼底帶著揮之不去的倦色。他從身后覆上來，
帶著夜深的寒氣和酒意，手掌滾燙，鉗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頭。
濃重的酒氣噴薄在耳側(cè)，他的聲音喑啞，含混，卻又偏執(zhí)地重復(fù)著說了無數(shù)次的話。
“記住你的身份……”他的指尖滑下，冰冷地掐住我的下巴，將我的臉扭向鏡面，
迫使我看清鏡中那張與他心上人幾分相似、卻永遠(yuǎn)不是她的容顏，“你只是個替身，
替孤守著這個位置。”鏡中的他，眼神醉得渙散，那深處卻有一簇永不熄滅的火焰，
為另一個名字燃燒?！暗り枴彼袜袷窃{咒，又像是祈禱。我垂下眼，
看著妝臺上跳躍的燭火，輕聲應(yīng)答：“臣妾明白?！笔前?，我明白。
明白他需要我這個替身擋開那些明槍暗箭。三年來，那杯差點入他喉的毒酒，是我抬手飲下，
灼穿了喉管，三日不能言；那次秋狩突如其來的叛亂，是我奪過侍衛(wèi)的刀，擋在他身前，
背后留下的疤痕至今猙獰。他也并非全然冷漠。每次“盡職”后，他總會賞下無數(shù)珍寶綾羅，
綾羅堆滿了庫房，珍寶蒙塵生灰。偶爾宮宴微醺，他會凝視我的側(cè)臉出神，
指尖幾乎要觸碰到我的臉頰，卻在下一刻驟然清醒，眼神復(fù)又冰封，比之前更冷更硬。
每一次溫情脈脈的假象，都是為了更狠地提醒：你不配?！呹P(guān)的急報一日緊過一日。
楚國的叛旗終于公然豎起，聯(lián)合舊部，連克數(shù)城。衛(wèi)國的求援信雪片般飛入東宮，石沉大海。
他親自點了兵馬，玄甲凜冽，出征那日，京城陽光刺眼。我站在高高的宮墻上，
看著那支黑色的洪流沉默地涌向天際。他沒有回頭。三個月后，捷報傳回。
太子殿下大破楚軍，復(fù)國不過旬月的楚國再次灰飛煙滅。順帶，踏平了沿途“附逆”的衛(wèi)國。
信使說，衛(wèi)宮那把火燒了三天三夜。班師回朝那日，萬人空巷。他端坐馬上，
依舊是三年前那個睥睨天下的太子，只是周身血氣更重，威勢更駭人。我穿著最正式的宮裝，
站在宮門最前方迎接。風(fēng)塵仆仆，他的戰(zhàn)袍上猶帶著漠北的風(fēng)沙與隱約的血腥氣。
行至我面前，他勒住馬，居高臨下地望來。目光相觸，沒有任何溫度。他唇角似乎勾了一下，
像是終于卸下一個沉重的負(fù)擔(dān)，又像是極致的厭倦。他從懷中取出一物，隨手拋下。
那東西落在我的腳邊，發(fā)出一聲輕響。是一枚玉佩。羊脂白玉，
卻被一種暗沉的血色浸透了大半，邊緣磕破了一角，粘稠的暗紅觸目驚心。
那是我母后在我來時偷偷塞給我，求神保佑平安，后來懸于衛(wèi)國宗祠，
祈求祖宗護(hù)佑的那一枚。上面似乎還殘留著衛(wèi)國宮室焚燒時的熱度和我故國子民的血溫。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終于可以徹底結(jié)束的輕快：“你的使命，完成了。
”完成了。衛(wèi)國沒了。替身，不需要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緩緩俯身，
拾起那枚染血的、溫?zé)岬挠衽?，指尖抑制不住地輕顫。然后，我跪下去，
額頭抵在冰冷堅硬的宮磚上，聲音平穩(wěn)得連自己都驚訝：“臣妾，謝殿下恩典。”起身，
轉(zhuǎn)身，一步一步走向那高高的宮城墻階。繡著金鳳的裙裾在身后迤邐，掃過沾滿塵埃的地面。
身后似乎傳來一絲微不可察的騷動，或許有侍衛(wèi)想上前，被他一個眼神止住。
他大概以為我會如往常一樣，安靜地回到那座冷寂的東宮偏殿，繼續(xù)做一件無聲的擺設(shè)，
直到他徹底厭棄或想起。風(fēng)越來越大，吹得我衣袂獵獵作響，幾乎要將人吹透。
城樓下的萬千百姓，成了模糊移動的黑點。我最后看了一眼這片異國的天空，然后，
沒有絲毫猶豫，縱身躍下。失重的感覺襲來，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掌心里，
那枚染血的玉佩被我用盡最后力氣狠狠捏碎。碎裂的玉片刺入掌心，尖銳的疼。
而在那崩裂的碎玉之中，赫然露出半張泛黃脆弱的紙角，上面是早已干涸發(fā)黑的字跡，
依稀可辨——那是很多年前，一個小女孩在破廟里用柴炭寫下的承諾，
旁邊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平安結(jié)。
口下拖出他、用瘦弱肩膀背著他蹚過冰冷河水、在破廟里守了他一天一夜喂他喝水的小姑娘，
離開時，偷偷將這塊寫了字、畫了畫的破布塞進(jìn)了他染血的衣襟里。她從來，
都不是什么楚國公主。玉碎，人亡。最后的意識里，仿佛聽見極高之處，
傳來一聲野獸瀕死般的、絕望到極致的嘶吼。真吵啊。蕭衍。你看，這次，我真的不配了。
城樓下的驚呼聲浪濤般涌起，又在我急速下墜的耳畔化作尖銳的風(fēng)嘯。原來死是這樣的。
并不很疼，只是冷，徹骨的冷，像那年冬夜背著他蹚過的冰河，寒氣鉆心刺骨。
最后映入眼中的，是極高處城垛邊那道玄黑的身影，他探出了大半身子，
像是要徒勞地抓住什么。太遠(yuǎn)了，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想必是驚怒交加吧——他完美的復(fù)仇劇本里，不該有我這樣自作主張的終場。也好。
玉碎的聲音很清脆，像冰裂，像那年他撕毀婚書。掌心的刺痛變得模糊，
溫?zé)岬难退橛耥言谄と饫?，反倒成了最后一點實在的觸感。黑暗溫柔地覆了上來。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破廟。外面風(fēng)雪號叫，殘破的神像在陰影里沉默地俯瞰。
小少年蜷在干草堆里，額頭滾燙，昏迷中死死攥著我一片衣角。他的錦衣華服被狼撕爛了，
沾滿血和泥。我把自己單薄的襖子蓋在他身上，用撿來的破瓦罐化了雪水，一點一點喂給他。
他很重，我從河邊把他拖回來，幾乎用光了所有力氣。手凍僵了，腳也磨破了。天快亮?xí)r，
他的高熱終于退了些，迷迷糊糊睜開眼，啞著嗓子問：“……你是誰？”我怕極了。
私自救助敵國貴族是死罪。衛(wèi)國太小，太弱，經(jīng)不起任何風(fēng)波。我低著頭，
用柴炭在撿來的破布上胡亂畫了個平安結(jié)，塞進(jìn)他懷里，
然后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了黎明前的風(fēng)雪里。身后似乎有他微弱的呼喊：“……別走！
”怎么能不走呢。我是衛(wèi)國的公主，哪怕是最不受寵、活得最像個影子的那個。我的存在，
本身就是一個需要被抹去的錯誤。后來聽說，梁國太子被尋回，說是被一位楚國貴女所救。
再后來，他傾心于楚國公主丹陽。原來，他認(rèn)錯了人。原來，我那一點微末的溫暖，
陰差陽錯，照亮的是別人的錦繡前程。真可笑啊?！庾R沉浮間，
似乎有巨大的喧囂將我包裹。有人粗暴地翻動我的身體，指尖顫抖得厲害，
試圖堵住我身上那些不斷流失溫度和生命的傷口。徒勞的。
碎裂的玉佩被人從掌心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掰開手指取走。沾著血和碎肉。
有壓抑的、野獸般的嗚咽響在頭頂，那么絕望，那么……陌生。不可能是他。
他只會冷眼看著，或許還會嫌污了他的眼。
“不可能……怎么會是……”破碎的字句擠進(jìn)我的聽覺，嘶啞得變了調(diào)，
“這婚書……是你……”那半張染血的、泛黃的破布，終于重見天日了吧。
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跡，和那個可笑的平安結(jié)，終于……被他看見了吧?？上В砹?。
衛(wèi)國沒了。父王母后，我的故國，都沒了。支撐我活著的最后一點東西，
在他踏破衛(wèi)國都城時，就已經(jīng)碎了。如今這真相，于他或許是驚濤駭浪，于我，
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輕飄飄，毫無意義。
我感覺到有滾燙的液體滴落在我的臉上，一滴，兩滴……灼人得很。是下雨了嗎？真好，
替我洗刷干凈這一身的血污和塵埃吧。讓我干干凈凈地走。最后的力氣，
我用來微微彎了一下嘴角。蕭衍，你看，我連死，都死得這么不合時宜，
打擾了你的凱旋盛典。真……抱歉啊。意識徹底沉入無邊黑暗的前一瞬，
我仿佛聽見一聲撕裂長空的、完全失了人聲的悲嚎?！鞍⒖M——！”阿縈。我的名字。原來，
他知道。黑暗并未如預(yù)期般永恒降臨。反而是一種鈍痛，先是從四肢百骸彌漫開來，
繼而匯聚成胸腔里一股窒息的悶。喉嚨口涌上濃重的鐵銹味，我咳了一聲，
牽動全身碎裂般的疼。我沒死。意識回籠的瞬間，這個認(rèn)知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絕望。
眼皮重若千斤，費(fèi)力地掀開一絲縫隙。模糊的光線滲入，
描摹出熟悉的帳頂繁復(fù)的鸞鳳和鳴紋樣——東宮，偏殿。我竟被救了回來?！靶蚜?？
”一個冰冷嘶啞的聲音在極近處響起，嚇了我一跳。猛地轉(zhuǎn)頭，頸骨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輕響。
蕭衍就坐在床邊的腳踏上，玄衣未換，上面干涸暗沉的血跡變成了更深的污漬。他發(fā)冠微斜，
幾縷墨發(fā)散落，眼下是濃重的青黑，一雙眼睛卻亮得駭人，里面布滿了血絲，死死地盯著我。
那眼神復(fù)雜得讓我心驚。有未散的驚怒，有徹骨的疲憊，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偏執(zhí)，
還有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搖搖欲墜的恐慌。他手里緊緊攥著那枚已經(jīng)碎裂的玉佩，
染血的碎片邊緣深深嵌進(jìn)他的掌心，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那半張泛黃的破婚書，
被他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fù)崞?，攤在膝上?！斑@是什么？”他舉起那碎玉和破布，
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磨出來的，帶著一種瀕臨失控的顫抖。我閉上眼，
不想看，也不想回答。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全身無處不痛，
但都比不上心口那片死寂的荒蕪。救活我做什么呢？為了繼續(xù)羞辱嗎？
為了讓我親眼看著他是如何為認(rèn)錯人而痛悔？不必了。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
又或許是他自己內(nèi)心那座堅固的堡壘正在寸寸崩塌。他猛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強(qiáng)迫我睜開眼看他?！罢f話！”他低吼，氣息粗重，
“當(dāng)年破廟里的人，是你？是不是？！”他的指尖冰涼，帶著夜露的寒氣，
和他掌心的血腥氣混在一起。那雙猩紅的眼睛里，翻涌著太濃烈的情緒，我看不懂，
也不想懂。我艱難地動了動嘴唇，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fēng)箱：“是……又如何？
”我看著他眼底驟然掀起的巨浪，那是一種確認(rèn)后的天崩地裂?！靶l(wèi)國……已經(jīng)沒了。
”我扯出一個極淡極苦的笑，氣息微弱，“殿下……如愿了?！薄澳銥槭裁床辉缯f？！
”他幾乎是咆哮出聲，捏著我下巴的手劇烈顫抖，“三年！整整三年！你就在我眼前！
你看著我如何……”他話語頓住，像是被后面的內(nèi)容扼住了喉嚨，臉色一瞬間蒼白得可怕。
如何羞辱你？如何利用你？如何一遍遍提醒你是個替身？如何……親手毀了你唯一的念想？
那些畫面，此刻想必正瘋狂地反噬著他。我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這個從來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方寸大亂，痛悔難當(dāng)。心里卻奇異地平靜，
一片死水微瀾?！罢f了……有用嗎？”我輕聲問，耗盡力氣，“您信嗎？
您只會覺得……是衛(wèi)國公主……新的伎倆……”他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猛地松開了手，
踉蹌著后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瞪著我。是啊，他不會信的。在他心里，衛(wèi)國弱小卑劣，
衛(wèi)國送來的替身更是心機(jī)深沉。而我，從不解釋。因為母后說過，真正的恩情挾之以求，
便成了仇。因為……我竟曾可悲地存著一絲幻想，或許日久天長，他能看到一點點真實的我。
是我太傻。殿內(nèi)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和我微弱的氣息交錯。他死死盯著那半張婚書，
又猛地看向我，眼神破碎得厲害：“那杯毒酒……那次叛亂……你為何……”為何要救他？
為何不惜性命？我緩緩閉上眼，倦極了的模樣?！奥氊?zé)……所在?！蔽衣曇舻偷脦缀趼牪灰?，
“替身……不就是要……替太子妃……擋災(zāi)赴死么……”“只是……”我頓了頓，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吐出誅心之言，
“下次……殿下再認(rèn)錯人……記得……看清楚些……”一口鮮血猛地自我口中涌出，
染紅了胸前的衣襟。意識再次開始模糊，沉向那片冰冷的黑暗。這一次，我沒有抗拒。
耳邊似乎傳來他驚恐欲絕的嘶喊：“傳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還有玉片再次跌落在地的清脆聲響，和他仿佛心臟被撕裂般的、壓抑不住的嗚咽。太遲了，
蕭衍。真的太遲了。這一次，黑暗持續(xù)了很久。像沉在最深的冰湖底，看不見光，聽不見聲，
只有無邊的冷和靜。偶爾有破碎的光影和聲音穿透水面，模糊不清。
有時是湯藥苦澀的味道強(qiáng)行灌入喉間，有時是銀針刺入穴位的細(xì)微刺痛。更多時候，
是那個嘶啞焦灼的聲音，在不厭其煩地低喚，有時近乎命令，有時又卑微得像乞求。
“阿縈……”“醒過來……”“我不準(zhǔn)你死……”吵得很。連死都不讓人清凈。
我固執(zhí)地閉著眼，對抗著所有試圖將我拉回人間的力量?；厝プ鍪裁茨?？看他的悔恨？
承受他因悔恨而生的、或許更加扭曲的“補(bǔ)償”？我不需要?！俅斡星逦囊庾R時，
是被一種過于小心翼翼的動作驚醒。有人正在用溫?zé)岬臐衽磷?，極輕極慢地擦拭我的手指。
那動作謹(jǐn)慎得近乎虔誠，仿佛在對待一件極易碎的珍寶。我睜開眼。蕭衍坐在床邊，
側(cè)對著我，低垂著頭，專注地看著我的手。他瘦了很多，下頜線條更加鋒利，
臉色是一種不健康的蒼白，眼下的青黑濃得化不開。他換了干凈的常服，
但周身那股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壓抑卻絲毫未減。他拿著帕子的手，指節(jié)泛白，微微顫抖著，
上面纏著新的細(xì)布，隱隱有血絲滲出一—是那日被碎玉劃傷的吧。他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
動作猛地一頓，霍然抬頭。四目相對。他眼底瞬間掀起驚濤駭浪，
那里面翻涌著太多太沉重的東西，幾乎要將他淹沒。
狂喜、恐慌、痛楚、無措……最終都凝固成一種小心翼翼的屏息?！澳恪彼麖埩藦堊欤?/p>
聲音干澀得厲害，試了幾次，才發(fā)出聲音，“醒了？還有哪里不舒服？”我沒說話，
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目光掠過他憔悴的臉，落在他纏著細(xì)布的手上，又移開，看向帳頂。
我的沉默讓他更加無措。他放下帕子，雙手僵硬地握了握，似乎想碰我，又不敢?！翱什豢?？
要不要喝水？”他起身，動作有些慌亂地去倒水，水壺碰到杯盞，發(fā)出清脆的磕碰聲。
他端著一杯溫水回來，小心地遞到我唇邊。我偏開頭，閉上了眼睛。遞水的手僵在半空。
殿內(nèi)空氣凝滯，只聽見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良久，他慢慢放下水杯，
發(fā)出輕微的一聲“嗒”?！昂尬?，是嗎？”他聲音低啞，帶著一種認(rèn)命般的疲憊，“應(yīng)該的。
”他重新坐下，目光膠著在我臉上，即使我閉著眼，也能感受到那視線的灼熱和痛苦。
“那塊玉……我讓人去找最好的工匠修補(bǔ)，”他像是在匯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語速很慢，
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笨拙，“雖然……可能無法完全復(fù)原……但那紙婚書，我……”“殿下。
”我忽然開口，打斷他。聲音依舊虛弱，卻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立刻噤聲，身體前傾，
像是等待審判。“衛(wèi)國宗室……還有活口嗎？”我問。他身體猛地一僵，沉默了。
這沉默本身就是答案。我輕輕呵出一口氣，意料之中。“那場大火……”他艱難地開口，
每個字都說得極其費(fèi)力，“我下令時……并不知道……”不知道是我？還是不知道我會在意？
都不重要了?！暗钕虏槐厝绱??！蔽抑匦卤犻_眼，看向他，目光里空茫茫一片，
什么情緒都沒有，“陰差陽錯，世事弄人。您沒錯認(rèn)您想認(rèn)的人，我也沒福分承受您的愧疚。
”“錯已鑄成，無可挽回。您救我，是您的仁慈。但 please，
”我用上最后一點力氣，吐出清晰的字句，“若還念一絲舊情，或一絲愧疚，求您，
賜我清凈?！薄白屛易甙?。”最后三個字，輕得像嘆息，卻重得讓他瞬間血色盡失。
他猛地站起身，踉蹌了一下，雙手死死攥成拳，纏手的細(xì)布瞬間被鮮血染紅更大一片。
“不可能！”他從齒縫里擠出這三個字，聲音壓抑著巨大的風(fēng)暴，“阿縈，你想都別想！
”“這輩子，你只能留在東宮！留在我身邊！”他眼底泛起瘋狂的赤紅，“欠你的，
我用一輩子還！恨我，你就活著恨！想死，除非我死在你前頭！”他說完，
像是怕再多留一刻就會失控，猛地轉(zhuǎn)身，幾乎是倉皇地逃離了內(nèi)殿。沉重的殿門合上，
隔絕了外面的一切。我聽著他遠(yuǎn)去的、有些凌亂的腳步聲，緩緩閉上眼。一滴冰涼的淚，
終于從眼角滑落，迅速沒入鬢發(fā)，消失無蹤。原來，連求死，都不能。這余生，
竟真要困在這金雕玉砌的牢籠里，與他互相折磨，至死方休。真是……造化弄人。秋意漸深，
庭前的海棠早已落盡了最后一片殘紅，只剩下枯瘦的枝椏，沉默地切割著灰白的天際。
我的身子在那場驚天動地的墜落和后續(xù)的調(diào)養(yǎng)中，終究是敗壞了。太醫(yī)來了又走，
藥方換了又換，湯藥一碗接一碗地灌下去，卻像潑進(jìn)漏底的桶，留不住半分溫?zé)帷?/p>
咳嗽日漸頻繁，起初只是低聲輕嗽，后來便帶上了撕心裂肺的架勢，每每咳得眼前發(fā)黑，
喉間那股散不去的鐵銹味也越來越濃。蕭衍眼里的恐慌一日甚過一日。他不再試圖與我說話，
更多時候只是沉默地守在床邊，在我咳得蜷縮起來時，徒勞地拍著我的背，
那只曾執(zhí)劍揮軍、撕裂婚書的手，顫抖得比我還厲害。他的臉色比我這個病人更加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