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沒亮我就醒了。
我沒敢再去看那個瘋子，只是呆呆地坐在灶膛前，看著火苗一跳一跳。
陳衛(wèi)軍起來的時候，臉色還是很難看。
他看都沒看堂屋一眼，悶頭喝了兩碗粥，扛起鋤頭就要下地。
“今天別去西邊那塊地了?！?/p>
我突然開口。
陳衛(wèi)軍的腳步頓住了，回頭看我，一臉莫名其妙。
“不去西邊去哪兒？那塊地的草都快比苗高了?！?/p>
“……我覺得今天天不好?！?/p>
我說得有些含糊。
“可能會下雨。”
陳衛(wèi)軍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剛冒頭，霞光萬丈。
他嗤笑一聲，眼神里帶著嘲諷。
“李秀寧，你是不是被那瘋子魘著了？這么好的天，下哪門子雨？”
“你聽我的，今天別去?！?/p>
我站起來，語氣很堅決。
“就在家門口這塊地拾掇拾掇。”
“你……”
陳衛(wèi)軍的火氣又上來了。
“你是不是非要跟我對著干？”
我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我們就這么僵持著。
最后，還是他先敗下陣來。
“行！行！我懶得跟你吵！”
他把鋤頭往地上一扔，氣沖沖地去了院子。
我松了口氣，心里卻更沉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
或許，只是想驗證一下。
驗證那個荒誕的、讓我一夜未眠的噩夢。
上午，風平浪靜。
村里人路過我家門口，都指指點點的。
王婆子更是直接堵在我家門口罵。
“不要臉的騷狐貍！自己男人在家還敢往回領！”
“也不怕臟了我們陳家溝的地！”
我媽家送來的那只老母雞，被她的聲音嚇得在院子里咯咯噠亂飛。
我沒出去。
我只是把門關上，坐在院子里，看著那個瘋子。
我給他盛了一碗粥，里面臥了一個雞蛋。
他看見雞蛋，眼睛亮了一下，卻不吃。
他用那雙黑乎乎的手，笨拙地把雞蛋剝開，顫顫巍巍地遞到我嘴邊。
“媽……吃……”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熱了。
我四歲的兒子虎子，跑了過來，好奇地看著他。
“媽媽，他是誰呀？”
瘋子看見虎子，身體猛地一顫。
他看著虎子，眼神里是比看我還要復雜的情緒。
有狂喜，有悲痛，有……深深的恐懼。
他想伸手去摸虎子的臉，手伸到一半，又閃電般地縮了回去。
好像虎子是什么會燙傷他的東西。
他低下頭，抱著那碗粥，肩膀一聳一聳地，無聲地哭了起來。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就在這時，天，毫無征兆地暗了下來。
大片的烏云，像打翻的墨汁，迅速地從西邊天際涌了過來。
緊接著，狂風大作。
陳衛(wèi)軍從院子外沖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驚慌。
“秀寧！快！收東西！”
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
不，不是雨點。
是冰雹！
噼里啪啦地砸在屋頂上，像有人在用石頭狠狠地砸。
“響石頭！是響石頭！”
陳衛(wèi)軍的聲音都變了調。
我們手忙腳亂地把院子里的東西往屋里搬。
瘋子也站了起來，他沒有去搬東西，而是走到我身邊，用他那瘦弱的身體，笨拙地護著我的肚子。
冰雹下了足足有半個鐘頭。
等停下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院子里，白花花的一片。
陳衛(wèi)軍沖出去看了一圈，回來的時候，臉色慘白。
“西邊……西邊那片地……全完了?！?/p>
他的聲音都在抖。
“剛長出來的苗，全被砸爛了……一棵不剩?！?/p>
他轉過頭，死死地看著我。
然后，他的目光，越過我，落在了我身后的瘋子身上。
那個瘋子，正抬著頭，看著西邊的天空，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著。
“……響……石頭……”
陳衛(wèi)軍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想起了我早上那句沒頭沒尾的警告。
想起了他自己那句“這么好的天，下哪門子雨”的嘲諷。
一股寒氣，從他的腳底板，瞬間竄到了天靈蓋。
他看著那個瘋子，眼神里第一次，帶上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