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疼了多久。
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只覺得身下一陣陣發(fā)緊,像五臟六腑都攪在了一起。
虎子的哭聲,就在耳邊,又好像很遙遠。
朦朧中,我好像看見了瘋子說的那個山溝。
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我拼命地跑,后面有人在追。
我摔倒了,爬起來,又摔倒。
絕望,像潮水一樣,要把我淹沒。
“秀寧!秀寧!你醒醒!”
是陳衛(wèi)軍的聲音。
我猛地睜開眼,看見他那張焦急的臉。
還有我婆婆,我娘家媽,還有……村里的產(chǎn)婆張大娘。
“水……燒好了!”
“剪刀!剪刀用酒擦過了!”
“秀寧!用力!看見頭了!”
屋子里亂成一團。
我被人扶著,躺在床上,汗水浸濕了頭發(fā),貼在臉上。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聽著張大娘的指揮。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見“哇”的一聲。
一個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響徹了整個屋子。
“生了!生了!是個大胖丫頭!”
張大娘的聲音里滿是喜氣。
我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了。
我癱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生了。
是個女兒。
我得救了。
我沒有死在那個冰冷的山溝里。
我轉(zhuǎn)過頭,在亂糟糟的人群里尋找。
我看見了陳衛(wèi)軍,他正抱著剛出生的女兒,笑得像個傻子。
我看見了我婆婆和我媽,她們正忙著給我擦身子,熬紅糖水。
我看見了虎子,他正踮著腳,好奇地看著他的小妹妹。
可是,我沒有看見他。
那個瘋子。
那個把我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的瘋子。
“他……人呢?”
我用微弱的聲音問。
陳衛(wèi)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我問的是誰。
“哦,他啊。”
陳衛(wèi)軍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
“他把你送到衛(wèi)生所,看醫(yī)生來了,就一個人跑了。”
“跑了?”
“嗯,我去找了一圈,沒找著?!?/p>
陳衛(wèi)軍頓了頓,補充道。
“是他救了你。他跑到地里,拉著我就往回跑,話也說不清楚,就一個勁兒地指著家的方向哭。我一看那架勢,就知道你出事了?!?/p>
“他還知道要去叫張大娘和……你娘家媽?!?/p>
我婆婆在一旁插嘴,語氣里也帶著一絲不可思議。
“那瘋子,邪乎得很。他沖到張大娘家,拉著人就走。又跑到你娘家,把你媽也給拽來了。那力氣,大得很!”
我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他不是瘋子。
至少,在救我這件事上,他比任何正常人都要清醒。
他知道該做什么,該找誰。
他像一個……一個早就預演了無數(shù)遍的導演,精準地操控著這一切。
他為什么要跑?
是因為……他的任務,完成了嗎?
不,不對。
他說的,是十年后。
我心里涌起一陣強烈的不安。
王婆子。
我得罪了她。
她不會善罷甘甘休的。
我必須得找到他。
我必須得把他找回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這三天,陳衛(wèi)軍發(fā)動了全村的半大小子,把附近的山頭都找遍了。
沒有。
那個瘋子,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的心,一天比一天涼。
沒有他,我就像一個瞎子,不知道哪一步,就會踏進萬丈深淵。
第四天,我能下地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堂屋,那個瘋子睡過的草堆。
我想看看,他有沒有留下什么東西。
草堆很亂,散發(fā)著一股干草和汗味混合的味道。
我翻了很久,什么都沒有。
就在我失望地準備放棄時,我的手,在草堆底下,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
我拿出來一看,是一個用油紙包得整整齊齊的小包。
我打開油紙,里面,是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紙。
紙已經(jīng)很舊了,泛著黃,邊角都磨損了。
我顫抖著手,把紙展開。
那是一張……一張黑白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上,是一家四口。
一個中年男人,一個中年女人,還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和一個七八歲的女孩。
那個中年男人,是陳衛(wèi)軍。
雖然老了,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笑得很憨厚,眼角的皺紋里,都夾著笑意。
而他身邊那個女人……
那個穿著一件我從未見過的、款式很奇怪的衣服的女人……
是……
是我。
是四五十歲時的我。
我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我看著照片上的那個“我”,她笑得很溫柔,很幸福。
她身邊的兩個孩子,那個男孩,眉眼之間,像極了陳衛(wèi)軍。
而那個女孩,則像我。
他們……
是我的孩子。
是虎子,和我剛出生的女兒。
我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那個十幾歲的男孩臉上。
那張臉……
那張臉,我太熟悉了。
雖然比我撿到他時要稚嫩,要干凈,要……快樂。
但那眉眼,那輪廓……
分明就是那個瘋子!
是他!
他是……
他是我的兒子?
是未來的虎子?
不……不對。
照片上的虎子,是那個男孩。
那瘋子……
我的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有驚雷炸開。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
我剛懷孕時,陳衛(wèi)軍開玩笑說,要是這胎還是個兒子,就叫陳光。
光明的“光”。
我看著照片上那個陌生的、卻又無比熟悉的男孩。
一個荒誕到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那個瘋子……
他不是未來的虎子。
他是……
他是我未來的……另一個兒子?
那個本該在十年后,和他的姐姐一起,活活餓死在山溝里的……
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