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棟二層小破樓,比張揚記憶里還要破。
墻皮脫落得像是得了嚴重的牛皮癬,窗戶十扇里有八扇沒有玻璃,用木板或舊報紙胡亂堵著。門鎖?不存在的,只有個銹跡斑斑的搭扣,掛著一把看起來一拽就開的破鎖。推開門,一股濃重的灰塵和霉味撲面而來,差點把張揚嗆個跟頭。
一樓大廳空曠得能聽見回聲,地上散落著幾張缺胳膊斷腿的桌椅,還有幾個癟了的破舊燈籠和一條褪色的、寫著“工人先鋒號”的橫幅,像具文明的尸骸般蜷在角落。墻角甚至還有幾堆可疑的、像是某種小型嚙齒動物留下的遺跡。
“這他媽是職工活動中心?鬼屋體驗館還差不多。”張揚捂著鼻子,內(nèi)心瘋狂吐槽,“劉大炮這老王八蛋,真會給我挑地方。這地方‘情感互助’?怕不是互助怎么一起見鬼?!?/p>
來自二零二四年的潔癖和懶癌同時發(fā)作,讓他很想立刻躺平,愛咋咋地。
但肚子咕嚕一聲叫,以及口袋里那五毛三分錢鋼镚的觸感,讓他迅速清醒。
干!為了不睡橋洞,為了能吃上饅頭而不是饅頭味的西北風,這鬼地方必須得收拾出來。
他擼起袖子(雖然袖子很快沾滿了灰),開始了穿越后的第一項體力勞動。清掃、歸攏垃圾、把還能勉強站立的桌椅挑出來。沒有玻璃的窗戶暫時沒法解決,他找來些相對干凈的硬紙板,比劃著能不能塞上擋風。
勞動過程中,他那【極致的社會洞察力】也沒閑著,自動開始分析:
“這地方雖然破,但面積真不小,一樓起碼百來平,二樓好像還有幾個小房間。”
“位置其實不差,就在廠區(qū)和生活區(qū)交界,附近好幾棟筒子樓,人流量有保障。”
“缺點是真他媽破,且一無所有。啟動資金為零,甚至為負?!?/p>
正琢磨著,門口探進來一個腦袋,是個四十多歲、面色愁苦的大叔,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工作服(看來是還沒下崗的幸運兒)。
“誒?小張?真是你???我聽說你把這兒盤下來了?搞啥……中心?”大叔一臉好奇夾雜著同情,“你這……能行嗎?這地方破得耗子進來都得含著眼淚走?!?/p>
張揚直起腰,臉上瞬間切換回那副人畜無害的社區(qū)工作者笑容:“王叔?。ㄓ洃涀詣犹隽藢Ψ叫畔ⅲ喝囬g的老王,技術不錯,就是嘴碎),這不是響應廠里號召,給咱們下崗的兄弟姐妹們找個能說話的地兒嘛。破點不怕,收拾收拾,有點人氣兒就好了?!?/p>
老王踱進來,四下打量,嘖嘖搖頭:“難啊。不過你小子行啊,臺上那話說的,一套一套的,把老李(廠長)都整不會了?!?/p>
“實話實說而已。”張揚謙虛道,順手把一張三條腿的桌子靠墻立好,“王叔,您消息靈通,知道哪兒能弄點便宜桌椅?或者誰家有不用的舊家具想處理?”
老王眼睛一亮,來了精神:“哎你別說!老周家!就原來保衛(wèi)科那個,他前兩天不是也下崗了嘛,家里愁云慘淡的,他老婆正嚷嚷著要把家里那套舊桌椅賣了換點錢呢,就是沒人要!我給你問問去?”
“太好了!多謝王叔!”張揚立刻送上真誠的感謝,“咱們這中心,以后還得靠大家互相幫助?!?/p>
老王被他兩句好話捧得有點飄,拍著胸脯:“包我身上!價格肯定給你砍到最低!”說完就風風火火地走了。
張揚看著他的背影,內(nèi)心嘀咕:看,信息這不就流動起來了?我這中心還沒開張,中介功能先被動激活了。
一下午時間,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幾波看熱鬧的工友。有好奇的,有純粹無聊的,也有像老王一樣,聽說張揚在這里“搞事業(yè)”,過來看看有沒有啥便宜可占或者機會可撈的。
張揚充分發(fā)揮了街道辦干部的優(yōu)良作風,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對好奇的,他就描繪“中心”未來的美好藍圖(雖然他自己都還沒完全想好);對想來占便宜的,他就訴苦,表示自己一窮二白全靠大家?guī)鸵r;對同樣下崗迷茫的,他就共情,唉聲嘆氣一起罵幾句娘,再話鋒一轉(zhuǎn),表示日子總要過,兄弟抱團取暖才是正道。
他嘴皮子利索,態(tài)度又好,再加上臺上那番“演講”早已傳開,大家都覺得這小子雖然可能有點傻,但人不壞,而且看起來挺能折騰。
于是,快到傍晚的時候,這破敗的活動室居然還真有點變樣。
老王真把老周那套舊桌椅弄來了,價格低得近乎白送,張揚賒的賬(畫了個餅,說以后中心賺錢了雙倍還)。幾個閑著沒事干的工友(大概率也快下崗了)幫忙把大廳簡單清掃了出來。還有個大媽送來了兩個豁口的暖水壺和幾個搪瓷缸子,說支持小伙子創(chuàng)業(yè)。
張揚看著眼前這勉強能看的大廳,幾套歪歪扭扭的桌椅,兩個暖水壺,內(nèi)心感慨:這九十年代的人民群眾,就是樸實啊。這要擱二零二四年,你想空手套白狼賒賬還讓人白干活?做夢去吧。
最重要的“靈魂道具”麻將,是廠里原來的會計,一位姓吳的大姐偷偷拿來的。她丈夫愛打麻將,前兩年嚴打時藏起來的,現(xiàn)在風頭過了,但家里也不敢擺出來。
“小張啊,姐這可算是支持你工作了,”吳姐壓低聲音,“可千萬別讓人知道是我這兒拿的,不然我家那口子得跟我急!”
“吳姐您放心!”張揚一臉正氣,“咱們這是正規(guī)的情感交流輔助工具,是為了促進工友間心與心的碰撞,靈魂與靈魂的交融!是高尚的!”
吳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覺得這小張說話真是越來越聽不懂了,但感覺挺厲害。
至此,“紅星機械廠下崗職工再就業(yè)信息交流與情感互助中心”,算是有了個寒酸到極點的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