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
不是死于敵人的刀刃,而是死于我親手哺育的豺狼——
我用蘇家萬貫家財,為我的夫君鋪就了青云之路; 我用半生心血,將一雙「兒女」送上了權貴之巔。
到頭來,他們卻笑著,聯手喂我飲下那杯致命的鴆酒,踩著我蘇家滿門的尸骨,慶賀他們一家三口的「團圓」。
原來,我蘇錦繡傾盡所有、賢良淑德的一生,不過是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所以,當毒酒穿腸之時,我對著漫天飛雪立下血誓——
若有來生,我定化身為來自地獄的惡鬼,親手將你們的骨肉至親,變成刺向你們心口最鋒利的尖刀!
沈文遠,柳云兒……
洗干凈脖子,等我回來。
大雪下了三日,將冷宮內外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縞素。
蘇錦繡的生命,就終結在這樣一個白茫茫的雪天。
她穿著單薄的囚衣,跪在冰冷的地上,殿外那株她親手栽下的紅梅,正開得如火如荼,仿佛泣血。
一碗黑漆漆的鴆酒,由一只保養(yǎng)得宜的玉手端著,遞到她面前。
「母親,您該上路了。」
聲音清冷,不帶一絲情感。
送她上路的,是她視若己出、富養(yǎng)了二十年的女兒,當今三皇子正妃,趙嫻君。她今日穿著一身貂裘,眉眼間是蘇錦繡熟悉的精致,卻又帶著陌生的冷漠,像一尊沒有溫度的玉雕。
「父親說,蘇家已經成了亂黨,您活著,只會讓殿下和我們蒙羞?!?/p>
蘇錦繡干裂的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她的目光越過趙嫻君,看到了廊下站著的一家人。
她的丈夫,當朝丞相沈文遠,正小心翼翼地為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攏緊披風。
那婦人叫柳云兒,是嫻君和她另一個「兒子」沈修竹的親生母親。而沈修竹,那個她同樣傾盡心血教養(yǎng)、如今已官拜中書侍郎的年輕人,正和嫻君并肩而立,郎才女貌,宛如一對璧人。
原來,她蘇錦繡這一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她本是江南第一富商蘇家的嫡女,十六歲那年,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了窮秀才沈文遠。她信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傾盡蘇家半數家財,為他鋪就了一條從鄉(xiāng)野到朝堂的青云路。
她不能生育,十八歲那年,沈文遠說在普陀寺后山撿到了一個女嬰,她欣喜若狂,取名嫻君,從此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二十年后,她又為嫻君的婚事殫精竭慮,最終借著沈文遠的權勢和蘇家的財力,硬生生將一個「棄嬰」送上了三皇子正妃的寶座。
嫻君十歲那年,沈文遠又從外面帶回一個五歲的男孩,說是故人之子,無依無靠。她心軟,記在自己名下,取名修竹,待他與嫻君并無二致,為他延請名師,助他入仕。
她以為自己兒女雙全,夫妻和睦,卻不知,自己親手為丈夫和他的外室,養(yǎng)大了一雙最鋒利的白眼狼。
一年前,沈文遠壽宴,當著滿朝文武,柳云兒被他牽著手,走上高堂。
他說,這才是他一生的摯愛。所謂的「撿來的孩子」,不過是他早已布好的棋局。
那一刻,天塌地陷。
她發(fā)瘋,她質問,換來的卻是沈文遠一紙休書和一道「瘋病」的診斷,將她囚禁在這方寸之地。為了不影響女兒的前程,她忍了。可她等來的,是蘇家的滅頂之災。
父親被構陷入獄,不堪折辱,撞死在天牢。
弟弟被流放嶺南,據說不出三月便染了瘴氣而亡。
母親聽聞噩耗,一夜瘋癲,不知所蹤。
她想起,嫻君幼時曾被匪徒擄走,是她單槍匹馬闖入匪巢,用自己的臉擋下了揮向嫻君的利刃,留下了一道從眼角到下頜的猙獰傷疤。從那天起,沈文遠便再也不曾踏足她的臥房。原來不是嫌棄,只是找到了更好的借口去與柳云兒私會。
如今,這傾盡所有換來的一家人,聯手送她上了黃泉路。
鴆酒的苦澀瞬間從舌尖蔓延至五臟六腑,劇痛如烈火焚身。蘇錦繡倒在雪地里,鮮血從嘴角涌出,滴落在潔白的雪上,開出比殿外紅梅更刺目的花。
意識消散的最后一刻,她看到柳云兒在沈文遠的攙扶下,緩步走到她面前,用只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蔑地笑道:「姐姐,你蘇家的萬貫家財,我們會替你好好花的。還有,你弟弟不是病死的,是我派人……送他上路的。至于你那瘋了的娘,大概已經在哪個亂葬崗,被野狗啃得只剩骨頭了。」
恨!
滔天的恨意如巖漿般噴涌而出,將她的靈魂灼燒。
若有來生,她蘇錦繡對天起誓,必將這一家子偽善的毒蛇,一個個,親手剝皮抽筋,挫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