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臣？”霍思遠臉上的關(guān)切更濃了，甚至還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愕然，仿佛真的只是擔心我這個“好兄弟”出了什么狀況?！澳銢]事吧？手怎么這么冰？臉色也…” 他試圖伸手來探我的額頭，動作自然得無懈可擊。
“沒事?！蔽颐偷厮砷_手，將那瓶飽受蹂躪、瓶身已經(jīng)布滿細密裂紋的可樂“哐當”一聲放在桌上，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劫后重生的粗糲感?！坝悬c…中暑?！蔽掖瓜卵郏荛_他那看似真誠的目光，也避開旁邊張笑煙和劉兵兵投來的驚疑不定的視線。
“中暑？”霍思遠立刻接話，語氣充滿了“擔憂”，“這剛開學，天氣是有點悶。要不我陪你去醫(yī)務(wù)室看看？”他表現(xiàn)得像個完美的、體貼入微的朋友。
“不用?！蔽姨痤^，強迫自己扯出一個極其僵硬的笑容，目光掃過活生生的劉兵兵，看到他臉上毫不掩飾的擔憂，還有張笑煙那雙黑白分明、寫滿困惑的眼睛。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又緩緩松開。他們還活著，這就夠了?！拔一厮奚崽蓵壕秃?。”
“對對，我扶你回去！”劉兵兵立刻跳了起來，不由分說就架住了我的胳膊。他動作莽撞，力氣卻不小，帶著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顧的熱忱。這份毫無保留的親近，像滾燙的烙鐵，燙得我眼眶發(fā)酸。
“哎，等等！”霍思遠還想說什么。
“霍哥，策劃案的事回頭再說，意臣哥看著真不舒服！”劉兵兵頭也不回地嚷嚷著，半拖半拽地把我往外拉。張笑煙也站了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來，語氣帶著關(guān)切：“沈意臣，你真的沒事嗎？剛才看你樣子好嚇人…”
我任由兵兵架著，沒有回頭，只用余光瞥見霍思遠站在原地，臉上那完美的“擔憂”面具，在兵兵那句“意臣哥”和我刻意回避的姿態(tài)下，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如同平靜湖面下悄然掠過的暗影。
回到空無一人的宿舍，冰涼的冷水潑在臉上，才讓我體內(nèi)那沸騰的殺意和翻涌的記憶稍稍平息。鏡子里的臉年輕、蒼白，眼神深處卻沉淀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冰冷和滄桑。
“兵兵，謝了。”我擦干臉，看著旁邊一臉緊張的少年。 “嗨，跟我客氣啥！”兵兵大大咧咧地擺擺手，隨即又湊近，壓低聲音，臉上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興奮，“意臣哥，你剛才…是不是跟霍哥鬧別扭了？我看他臉色也不太好?！彼乃紗渭?，只看到表面的波瀾。
我看著他干凈的眼睛，心頭微澀。前世，就是這份赤誠，讓他義無反顧地擋在我身前，最終…“沒有，”我搖頭，語氣盡量平靜，“就是有點不舒服。兵兵，以后…離霍思遠遠點?！?/p>
“??？”兵兵愣住了，一臉茫然，“為啥？霍哥人挺好的啊，對咱們多照顧…”
“聽我的?！蔽掖驍嗨?，語氣不容置疑，帶著一絲前世未曾有過的、屬于兄長的沉穩(wěn)和凝重，“有些人，不像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信我一次?！?/p>
兵兵看著我異常嚴肅的表情，撓了撓頭，雖然滿心疑惑，但還是用力點了點頭：“行！意臣哥你說啥就是啥！”這份無條件的信任，像一道暖流，暫時驅(qū)散了心底的寒意。
接下來幾天，我有意識地拉開了與霍思遠的距離。迎新晚會的策劃討論，我以身體不適為由，只參加了必要的環(huán)節(jié)，且全程公事公辦，態(tài)度疏離。他遞過來的水或零食，我禮貌拒絕。他試圖像往常一樣勾肩搭背，我也巧妙地避開。
霍思遠顯然察覺到了這種變化。他那張溫潤如玉的臉上，笑容依舊，眼神卻像精密的雷達，在我身上不斷掃視，試圖找出我態(tài)度驟變的根源。他旁敲側(cè)擊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
“意臣，最近看你好像有心事？家里…沒事吧？”一次下課后，他“恰好”與我同行，狀似無意地問道，鏡片后的目光帶著探究。
“沒事，只是覺得大學了，該收收心，多關(guān)注學業(yè)和家里?！蔽业貞?yīng)，目光投向遠處圖書館的方向，那里，有我復(fù)仇計劃的第一步棋。
利用重生的優(yōu)勢，我清楚地記得父親公司即將遭遇的第一個重大危機——一個看似前景光明的合作項目，實則是對方精心設(shè)計的騙局，合同里埋藏著足以拖垮沈氏資金的陷阱。前世，這個陷阱讓沈氏元氣大傷，也為后續(xù)霍思遠的致命一擊埋下了伏筆。
我無法直接告訴父親真相，重生太過匪夷所思。但我可以利用信息差。
我獨自來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撥通了父親最信任的助理，王叔的電話。王叔看著我長大，為人謹慎可靠。
“王叔，是我，意臣。”我壓低聲音，站在圖書館頂層無人的露臺上，風拂過臉頰。
“意臣少爺？怎么想起給王叔打電話了？在學校還好嗎？”王叔的聲音透著長輩的慈愛。
“王叔，有件事，我覺得很不對勁?！蔽业恼Z氣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因“偶然發(fā)現(xiàn)”而產(chǎn)生的緊張和擔憂，“我…我無意間聽到霍思遠打電話，提到‘宏遠項目’和‘資金鏈’什么的，還說什么‘沈家這次跑不掉’…王叔，宏遠項目是不是就是爸最近談的那個大合作？霍思遠他…他爸以前好像因為經(jīng)濟問題栽過跟頭，我有點擔心…”
我半真半假地拋出信息。宏遠項目確實是陷阱，霍家父輩的經(jīng)濟污點也是事實。我賭的就是王叔的謹慎和對沈家的忠誠。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五秒鐘，王叔的聲音陡然嚴肅起來：“意臣，你確定沒聽錯？霍思遠…霍家那個小子？”
“我確定！王叔，您快查查那個項目合同吧，尤其是資金條款和違約細則！我總覺得他不安好心！”我語氣急促，將一個偶然發(fā)現(xiàn)秘密、憂心忡忡的兒子的形象演繹得恰到好處。
“好！我知道了！意臣，這事你做得對！先別跟任何人說，包括你爸，等我消息！”王叔的聲音帶著凝重，迅速掛斷了電話。
電話掛斷，我靠在冰冷的欄桿上，長長舒了一口氣。第一步暗棋落下。父親商場沉浮多年，只要有人點醒，他一定能發(fā)現(xiàn)合同里的貓膩。只要化解了這第一波危機，沈家的根基就能穩(wěn)住。
接下來，是調(diào)查霍思遠本身。前世直到家破人亡，我才隱約察覺他接近我別有用心，但具體原因和手段，始終蒙在鼓里。這一世，我要把他從里到外扒個干凈！
我以“想了解新朋友背景”為名，動用了家里一些隱秘的、通常不會輕易動用的關(guān)系網(wǎng)。沈家在本地的能量，此刻成了我復(fù)仇的利刃。
調(diào)查反饋回來的速度出乎意料。
霍家，表面上是落魄的富家，產(chǎn)業(yè)凋零，靠變賣祖產(chǎn)維持著表面的體面。但深入挖掘之下，卻發(fā)現(xiàn)了令人心驚的蛛絲馬跡?；羲歼h的父親霍振東，幾年前曾卷入一場轟動一時的非法集資和金融詐騙案，涉案金額巨大！被捕入獄?；艏乙惨虼藦氐讛÷洹?/p>
線索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我的心臟?；羲歼h的笑容背后，果然藏著致命的劇毒！他接近我，絕不是為了所謂的兄弟情誼！他的目的，很可能與沈家有關(guān)，甚至…與我父親有關(guān)！
就在我消化著這些信息，思考著下一步如何利用這些線索時，霍思遠的反擊也悄然開始了。
他敏銳地意識到我的疏遠和防備，開始變本加厲地扮演“好兄弟”。他出現(xiàn)在我出現(xiàn)的每一個場合，食堂、教室、操場，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心和分享。他甚至開始更頻繁地出現(xiàn)在張笑煙身邊。
“笑煙，這個周末系里組織去新開的科技館，聽說很有意思，一起去吧？”圖書館自習區(qū)，霍思遠溫和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就坐在離我不遠的桌子旁。他正對著張笑煙說話，眼神專注，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刻意營造的親近感。
張笑煙正在看一本小說，聞言抬起頭，有些猶豫：“周末?。课铱赡堋?/p>
“去吧去吧，大家一起去熱鬧！”霍思遠立刻接口，笑容無懈可擊，目光卻狀似無意地掃過我這邊的方向，帶著一絲隱晦的試探和挑釁。他試圖用接近張笑煙來刺激我，或者，分散我的注意力？畢竟，前世張笑煙對我那份懵懂的好感，或許他也看在了眼里。
我捏著書頁的手指微微收緊，面上卻不動聲色，仿佛完全沉浸在眼前的書本里。然而，就在霍思遠目光掃過張笑煙、流露出一絲近乎貪婪的專注時，我眼角的余光敏銳地捕捉到了那瞬間的變化。那不是看朋友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件志在必得的獵物。他對張笑煙，果然藏著別的心思！
“沈意臣，你去嗎？”張笑煙突然轉(zhuǎn)過頭，直接問我，清澈的眼睛里帶著詢問，似乎想拉我一起。
霍思遠臉上的笑容淡了一瞬。
我合上書，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霍思遠，嘴角勾起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不了，周末我有事?！?我刻意頓了頓，目光掃過霍思遠瞬間變得探究的眼神，慢條斯理地補充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他們耳中：“霍思遠，你對朋友…還真是‘關(guān)心’得無微不至啊。連周末行程都要替人安排？”
這句話像一根刺，精準地扎在了霍思遠那副完美面具的縫隙上。他鏡片后的眼神倏地一冷，但轉(zhuǎn)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覺。他隨即露出一個無奈又包容的笑容：“意臣，你這是說的什么話？關(guān)心朋友不是應(yīng)該的嗎？尤其是像你和笑煙這樣的好朋友。”
他的語調(diào)依舊溫和，甚至帶著點被誤解的委屈。然而，我卻清晰地看到，他握著筆的手指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好朋友？”我輕笑一聲，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書，目光落在他臉上，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審視，“霍思遠，朋友之間，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坦誠，還是…別有所圖？”
說完，我不再看他和張笑煙瞬間變得驚愕和困惑的表情，徑直轉(zhuǎn)身離開。
走出圖書館大門，傍晚微涼的風吹在臉上，稍稍驅(qū)散了圖書館里沉悶的空氣和那令人作嘔的虛偽氣息。我深深吸了口氣，眼神銳利如刀。
霍思遠，你的狐貍尾巴，已經(jīng)藏不住了。 王叔那邊應(yīng)該快有消息了，父親的第一道危機即將解除。 而霍家那些見不得光的秘密，也在我手中初露猙獰。
然而，就在我走下臺階時，身后傳來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霍思遠的聲音在身后響起，依舊帶著那令人如沐春風的溫和，卻像是淬了冰，一字一句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
“意臣，你說得對。朋友之間，最重要的是相互‘了解’。”
他緩緩走到我身側(cè)，與我并肩而立，目光卻投向遠處沉沉的暮色，鏡片在夕陽余暉下反射出冰冷而莫測的光芒。
“所以，”他側(cè)過頭，對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毫無破綻的笑容，“我會好好‘了解’你的。就像…你似乎也在很努力地‘了解’我一樣?！?/p>
晚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fā)，那雙隱藏在鏡片后的眼睛，幽深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