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寂寥。
風(fēng)掠過焦土與殘垣,帶來一絲血腥與塵埃混合的蕭瑟。方才還喊殺震天、魔影幢幢的天空,此刻干凈得令人心慌。數(shù)萬妖魔大軍,包括兇名赫赫的九幽妖皇,就這么無聲無息地化為了那株老柳樹的養(yǎng)料,連點殘渣都沒剩下。
幸存的太初圣地門人,相互攙扶著,呆呆地站立著。劫后余生的恍惚與眼前這匪夷所思的景象交織,讓他們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驅(qū)使著目光,敬畏而惶恐地聚焦于雜役院中那個身影。
灰衣,木桶,平靜的面容。
以及他身后那株輕輕搖曳,萬千柳絲碧翠欲滴,仿佛剛剛飽餐一頓的老柳樹。
冥血老祖懸浮在半空,孤零零如同被遺棄的破布娃娃。他身體抑制不住地顫抖,每一次細(xì)微的顫動都牽扯著幾乎要崩斷的神經(jīng)。那張原本猙獰狂傲的臉,此刻慘白如金紙,嘴唇哆嗦著,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他所有的兇戾,所有的野心,所有的依仗,都在那柳枝輕拂、萬魔成灰的恐怖景象前,被碾得粉碎。他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之前所謂的“覆滅圣地”,所謂的“奪取源胚”,在這位存在眼中,恐怕連小孩子打鬧都算不上。
段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很平淡,卻比世間最鋒利的神兵更讓冥血老祖感到刺痛和恐懼。
“現(xiàn)在,”段弋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幸存者的耳中,如同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我們來談?wù)劊r償?shù)膯栴}?!?/p>
賠……賠償?
冥血老祖猛地一個激靈,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談賠償?在這種絕對的力量碾壓之下,對方竟然要談賠償?而不是直接像碾死九幽那樣碾死自己?
一絲荒謬絕倫的感覺涌上心頭,但緊隨其后的,卻是一股無法言喻的、卑賤的狂喜!
能談賠償,就意味著……可能不用死?
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用干澀嘶啞、帶著明顯顫音的聲音回應(yīng):“賠!晚輩賠!前輩您說,要賠什么?只要晚輩有的,定當(dāng)悉數(shù)奉上!絕無二話!”
他語速極快,生怕慢了一秒對方就會改變主意。什么魔道巨擘的尊嚴(yán),什么老祖的顏面,在生死面前,屁都不是。
段弋微微偏頭,似乎思索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手,開始一樣一樣地數(shù)。
“首先,你們打壞了圣地的星辰大陣?!彼噶酥柑炷簧夏堑郎形从系木薮罅芽?,裂口邊緣法則紊亂,星光黯淡,“這陣法年頭久了,修起來麻煩?!?/p>
冥血老祖心頭一緊,連忙道:“晚輩愿傾盡所有,搜集九天星辰砂、萬法道金,請最好的陣法師……”
段弋沒理會他的表忠心,繼續(xù)數(shù)道:“第二,打爛了七座懸浮仙山,震塌了主峰三百六十處殿宇,毀壞了靈藥田九千畝?!彼恼Z氣平淡得像是在清點自家院里被冰雹砸壞的瓦片。
冥血老祖額頭冷汗涔涔:“賠!仙山用晚輩的血海冥晶重塑!殿宇用萬年幽冥木重建!靈藥……靈藥晚輩麾下掌控三處大世界,所有萬年以上的靈藥,悉數(shù)送來!”
“第三,”段弋的目光掃過下方那些受傷或死去的圣地弟子,“他們。受傷的,你得治。死了的……”他頓了頓,“你得償命?!?/p>
冥血老祖身體一僵,臉色更加蒼白。償命?怎么償?難道要他自己……
“當(dāng)然,你的命先留著,還有點用。”段弋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用你冥血殿所有珍藏的續(xù)命圣藥、輪回秘寶來抵。不夠的,用你麾下那些魔子魔孫的命來填?!?/p>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讓冥血老祖通體發(fā)寒。這是要讓他自斷臂膀,親手獻(xiàn)上自己基業(yè)和下屬的性命來賠!但他不敢有絲毫猶豫,立刻應(yīng)道:“是!是!晚輩遵命!所有珍藏,所有……麾下性命,但憑前輩處置!”
段弋點了點頭,似乎還算滿意他的態(tài)度。
然后,他沉默了片刻。
這短暫的沉默,卻讓冥血老祖的心臟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比面對任何狂風(fēng)暴雨般的攻擊都要緊張。
終于,段弋再次開口,語氣里帶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嫌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放在腳邊的那個舊木桶,尤其是桶沿搭著的那塊油膩發(fā)黑、邊緣破損的抹布。
“你們斗法的余波,弄臟了我的抹布。”
“這上面,”段弋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仿佛遇到了什么極其棘手的事情,“沾了冥血的血煞,九幽的妖氣,還有那些亂七八糟魔眾的污穢元氣,混在一起,很難洗?!?/p>
“這東西,你打算怎么賠?”
“啊?”冥血老祖徹底愣住了,嘴巴微張,眼睛瞪圓,大腦一時之間完全無法處理這個“賠償項目”。
抹……抹布?
一塊……擦桶的抹布?
弄臟了?
這……這算什么?打碎星辰大陣、摧毀仙山殿宇、死傷弟子,一塊抹布弄臟了,也能算是最重要的賠償項目?甚至讓對方露出了嫌棄和為難的表情?
荒謬!離奇!不可理喻!
但看著段弋那平靜卻絕不像開玩笑的眼神,以及感受到身后那株老柳樹無聲無息間再次彌漫出的、令他圣魂都要凍結(jié)的細(xì)微波動……
冥血老祖瞬間福至心靈,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明白了。
對于這位無法理解的存在而言,或許星辰崩滅、大陸沉浮,都遠(yuǎn)不如他身邊一件日常用品的潔凈來得重要!
這才是真正觸及逆鱗的地方!
自己之前所有的賠償承諾,在對方眼里,可能都抵不上這塊“被弄臟的抹布”!
巨大的恐懼再次攫住了冥血老祖,他噗通一聲,竟是從半空中直接落下,踉蹌幾步跪伏在焦土之上,對著段弋和那塊抹布,以最卑微的姿態(tài)磕頭道:
“晚輩罪該萬死!污穢了前輩至寶!晚輩……晚輩愿以冥血殿傳承百萬年的‘無垢血蓮’為您清洗圣物!此乃至潔至凈之物,定能滌盡污穢!若還不夠,晚輩……晚輩愿以本源血髓,親自為您擦拭!”
他聲音顫抖,帶著哭腔,幾乎是賭咒發(fā)誓。
為了活命,一塊抹布,他愿意付出比賠償星辰大陣和萬千性命更沉重的代價!
整個太初圣地,一片死寂。
所有幸存者看著那跪地磕頭、惶恐至極的冥血老祖,再看看那塊引發(fā)這一切的、油膩發(fā)黑的抹布,心情復(fù)雜到了極點。
世界觀,再次被狠狠沖刷。
段弋看著跪在地上的冥血老祖,又看了看桶里的抹布,似乎在權(quán)衡那個“無垢血蓮”和“本源血髓”的清洗效果。
片刻后,他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暫且信你一回。”
他彎腰,拎起那塊抹布,隨手拋向冥血老祖。
“現(xiàn)在,洗?!?/p>
“洗不干凈,”段弋的語氣依舊平淡,“你就和九幽去做伴?!?/p>
抹布輕飄飄地落在冥血老祖面前的地上。
冥血老祖看著那塊沾染了油污、血煞、妖氣的抹布,如同看著世間最恐怖的存在,又像是抓住了唯一的生機(jī)。
他顫抖著伸出雙手,如同捧起絕世瑰寶般,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塊抹布。
下一刻,他毫不猶豫地逼出自己苦修百萬年的精純本源血髓,混合著祭出的那株霞光萬道、散發(fā)著至純至凈氣息的無垢血蓮的力量,開始瘋狂地、細(xì)致地、傾盡所有地……
清洗起來。
一位名震諸天萬界的魔道老祖,此刻正跪在廢墟之上,用自己的本命精元和傳承圣物,虔誠而恐懼地,清洗著一塊雜役用的抹布。
這幅景象,詭異得讓所有人窒息。
段弋不再看他,目光轉(zhuǎn)而投向了高空。
那位重傷瀕死、被眼前一連串變故驚得忘了傷痛的太初圣主,此刻正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