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玦醒了。
在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
消息傳到我耳朵里的時候,我正在皇后的長春宮里,陪著一群妃嬪賞花。
皇后陳氏是開國功臣陳國公的嫡女,性子溫婉,不爭不搶,在后宮里算是一股清流。蕭衍對她相敬如賓,算不上多寵愛。
我被封為安寧公主的事,已經(jīng)在宮里傳遍了。人人都知道,我這個新晉的公主,是皇帝眼前的紅人。
所以,哪怕我只是一個沒有實權(quán)的義妹,這些平日里眼高于頂?shù)腻鷭鍌?,也得客客氣氣地圍著我,奉承我?/p>
“安寧妹妹這身段,這容貌,真是天仙下凡?!?/p>
“是啊,也難怪陛下如此看重妹妹。”
我微笑著聽著這些言不由衷的夸贊,手里端著一盞茶,偶爾抿一口。
一個小太監(jiān)匆匆跑進院子,在皇后耳邊低語了幾句。
皇后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恢復(fù)如常。她看向我,眼神里帶著一絲同情和復(fù)雜。
“安寧,宸王……醒了?!?/p>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她們都知道,我是宸王妃,我的夫君,在新婚之夜變成了……一個廢人。如今,這個廢人醒了。
“是嗎?”我放下茶杯,臉上的笑容不變,“這是好事啊。皇兄醒了,陛下和皇后娘娘也能安心了。”
我的平靜,讓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皇后頓了頓,才說:“陛下讓李公公傳話,讓你……過去一趟?!?/p>
“好?!蔽艺酒鹕?,理了理衣裙,“那臣妹就先告退了。”
我走出長春宮,坐上了去養(yǎng)心殿的轎攆。
養(yǎng)心殿,是皇帝處理政務(wù)和居住的地方。蕭玦被廢之后,蕭衍沒有讓他回宸王府,而是直接將他安置在了養(yǎng)心殿的偏殿,美其名曰,方便太醫(yī)診治,也方便他這個做兄長的探望。
誰都明白,這是變相的囚禁。
偏殿里,藥味很重。
我走進去的時候,蕭衍正坐在床邊,親自喂蕭玦喝藥。
蕭玦靠在床頭,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神空洞,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再也沒有了三天前那種不可一世的氣焰。
他像一尊被抽去靈魂的雕像,破碎,而死寂。
看到我進來,蕭衍放下了藥碗。
“安寧,你來了?!彼Z氣溫和,“來看看你皇兄?!?/p>
我走到床邊,福了福身。
“臣妹見過皇兄?!?/p>
蕭玦的眼珠動了動,那雙空洞的眼睛,終于有了一絲焦距。
他看到了我。
下一秒,那死寂的瞳孔里,瞬間燃起了滔天的火焰。是恨,是屈辱,是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的瘋狂。
“蘇——菱!”
他嘶吼著,掙扎著想從床上撲下來。
他忘了,他現(xiàn)在只是個廢人。
他剛一動,就因為體力不支,從床上滾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
“?。 彼l(fā)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蕭衍沒有去扶他,只是靜靜地看著。
我也看著。
看著這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戰(zhàn)神,像一條蛆蟲一樣在地上蠕動,掙扎著想爬到我面前,想掐死我。
他的指甲在光滑的金磚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劃出了血。
“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著,眼睛死死地盯著我,那眼神,惡毒得能淬出毒來。
“放肆!”蕭衍終于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帶著帝王的威嚴,“蕭玦,你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
蕭.玦的動作一僵。
他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看到了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
屈辱,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
他停下了動作,趴在地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
哭了。
那個寧流血不流淚的戰(zhàn)神,哭了。
無聲地,絕望地,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
我看著這一幕,心里沒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靜。
這是他欠原主的。
“把他扶起來?!笔捬軐χT口的太監(jiān)吩咐道。
兩個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進來,想去扶蕭玦,卻被他一把甩開。
“滾!”他低吼。
他自己撐著地,一點一點地,艱難地爬回了床上。
他坐起身,背對著我們,一言不發(fā)。那背影,蕭索,而孤絕。
“安寧,”蕭衍轉(zhuǎn)向我,“你也看到了。他現(xiàn)在情緒不穩(wěn),需要人照顧?!?/p>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朕想了想,宮里的奴才,到底不如親近的人貼心。”蕭衍看著我,緩緩說道,“這照顧他的擔(dān)子,就交給你了?!?/p>
我猛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讓我去照顧蕭玦?
這個恨我入骨,時時刻刻都想殺了我的人?
蕭衍這是什么意思?他是想看我們自相殘殺嗎?
“陛下,臣妹……”我試圖拒絕。
“怎么?”蕭衍打斷我,“你不愿意?”
他的眼神很平靜,但我卻從中讀出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
這是命令。
我明白了。
他不僅要把我這把刀握在手里,他還要時時刻刻地敲打我,提醒我,我的身份,我的命,都攥在他手里。
他要用蕭玦來牽制我。
也要用我來折磨蕭玦。
帝王心,果然深不可測。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的情緒,跪了下去。
“臣妹……遵旨。”
蕭玦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緩緩地轉(zhuǎn)過頭,那雙赤紅的眼睛,再次落在我身上。
這一次,里面沒有了瘋狂的殺意。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更冷,更毒的東西。
是淬了冰的恨,是刻進骨子里的仇。
他看著我,忽然笑了。
那笑聲,嘶啞,難聽,像是破舊的風(fēng)箱在拉動。
“好……好啊……”他說,“蘇菱,朕的……好王妃……”
他把“王妃”兩個字,咬得極重。
從那天起,我搬進了養(yǎng)心殿的另一個偏殿,就在蕭玦的隔壁。
蕭衍給他賜了一個新名字。
他說,“玦”這個字,是殘缺的玉,不吉利。不如,就叫“玦安”吧。
取一個“安”字,希望他以后,能安分守己。
玦安。
宮里的人,都開始叫他,玦總管。
因為蕭衍下令,讓他掌管整個養(yǎng)心殿的太監(jiān)宮女。
一個曾經(jīng)的王爺,成了太監(jiān)的總管。
這是何等的諷刺。
而我這個公主,每天的任務(wù),就是端茶送藥,親手伺候這位玦總管。
我們的對峙,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