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lǐng)證的第三天,我才發(fā)現(xiàn)我那素未謀面的丈夫,是個佛子。
當(dāng)他盤著一串油光锃亮的紫檀手串,用一種看破紅塵的平靜眼神對我說:“林俏施主,
我們雖有夫妻之名,但需守持戒律,不可行房事”時,我攥著剛到手的紅色戶口本,
差點以為自己被婚介騙去出了家。我,林俏,二十七歲,北漂五年,為了一個北京戶口,
和一個只在照片上見過的男人閃婚了。照片上的他,叫江深,眉目疏朗,氣質(zhì)干凈,
像個大學(xué)老師??裳矍暗乃?,一身棉麻布衣,眼神無波無瀾,
周身散發(fā)著一股……寺廟里香火混合著檀木的味道?!安恍蟹渴拢俊蔽疑钗豢跉?,
壓下心里罵娘的沖動,努力擠出一個職業(yè)化的微笑,“江先生,我們的協(xié)議里可沒寫這個。
協(xié)議規(guī)定,婚姻關(guān)系存續(xù)兩年,助我落戶,我付給你二十萬報酬。這是交易,不是剃度。
”他微微頷首,算是認可了我的說法,但語氣依舊沒有任何變化:“交易是因,守戒是果。
錢財乃身外之物,我助你,是結(jié)一樁善緣。但色,是欲,是苦海,我們不應(yīng)沉淪。
”我徹底沒話了。我以為我找的是個“形婚”對象,沒想到找了個“佛婚”的。行吧,
無性婚姻就無性婚姻,反正我的目的只是戶口,只要他不半路變卦,我忍了。我們約法三章,
互不干涉生活,分房睡,對外扮演恩愛夫妻。他就住在主臥,而我住在次臥,一墻之隔,
涇渭分明,像兩個合租的室友,只是多了一本結(jié)婚證。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相安無事地過去。
直到那天深夜,我因為一個項目方案加班到凌晨,筋疲力盡地回到家。經(jīng)過他房間時,
里面?zhèn)鱽順O低、極規(guī)律的誦經(jīng)聲,像夏夜里的蟲鳴,聽得人心煩意亂。我沒理會,
洗漱完倒頭就睡。可就在我迷迷糊糊即將睡著時,次臥的房門,被“吱呀”一聲,
輕輕推開了。我瞬間驚醒,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抓緊了被子。黑暗中,
一個清瘦的身影走了進來,帶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是江深。他想干什么?不是說好守戒嗎?
這是要半夜反悔?我心臟狂跳,正要開口呵斥,他卻在我床邊停了下來,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我看到他手里拿著那串從不離身的紫檀佛珠?!傲智问┲?,
你心亂了?!彼穆曇粼诩澎o的夜里,清晰得如同魔咒?!按蟀胍龟J進別人房間,誰心不亂?
”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他沒有理會我的諷刺,而是俯下身。我緊張地閉上眼,
以為他要做什么,卻感覺手腕一涼。他竟將那串冰涼的佛珠,戴在了我的左手手腕上。
珠子很沉,帶著他常年盤玩的體溫,在涼意中透著一絲溫潤?!斑@是……”我愕然。
“你執(zhí)念太深,欲望如火,日夜灼心,不得安寧?!彼従忛_口,
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時空傳來,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從今夜起,我要用佛法,‘度’你。
”2江深的“度化”,是從我的胃開始的。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陣奇異的木魚聲吵醒。
走出房間,發(fā)現(xiàn)江深正盤腿坐在客廳的蒲團上,閉目誦經(jīng),面前的茶幾上,擺著一碗白粥,
一碟水煮青菜,連點油花都沒有?!霸顼垺!彼燮ざ紱]抬,
指了指桌上另一份一模一樣的“齋飯”。我看著那碗清湯寡水的東西,胃里一陣抽搐。
“謝了,我習(xí)慣在樓下買煎餅果子,多加一個蛋,兩根脆皮腸的那種。”他終于睜開了眼,
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靜靜地看著我?!柏澥?,是七苦之一。腸衣是豬,蛋是雞,皆是殺生。
一頓早餐,便造下兩重罪孽,何苦?”我竟無言以對。最終,我還是餓著肚子去上了班。
一整天,我都覺得他那句“兩重罪孽”在我耳邊回蕩,
搞得我中午吃紅燒肉的時候都充滿了負罪感。這只是開始?;楹蟮纳睿?/p>
比我想象的還要詭異。江深這個人,仿佛一個生活在現(xiàn)代都市里的古代僧侶。他沒有社交,
沒有娛樂,每天的生活就是誦經(jīng)、打坐、看書、盤串。家里沒有任何肉類,
電視機永遠不會打開,空氣里永遠飄著一股檀香味。我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俗人”,
、升職、買名牌包、吃火鍋、刷短視頻……我的每一個毛孔都散發(fā)著他口中“欲望”的氣息。
我們倆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卻像是來自兩個完全不同的次元。更讓我毛骨悚然的,
是他無處不在的“度化”。他會在我敷著上千塊一張的面膜時,
飄過來說一句:“色相是皮囊,終將歸于塵土?!彼麜谖也鹬沦I的包包時,
嘆息一聲:“物欲是枷鎖,捆綁的是你的心?!彼踔?xí)谖覍χ娔X里的小鮮肉犯花癡時,
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眾生皆是幻象?!蔽腋杏X自己不是嫁了個人,
而是請了個隨時隨地給我上思想品德課的活佛。我像一只被關(guān)進玻璃箱的小白鼠,
我所有的行為、欲望、情緒,都被他用一種悲天憫人的目光,冷靜地觀察、剖析。
夜半響起的經(jīng)文聲,成了我的噩夢。那聲音不大,卻像水滴一樣,持續(xù)不斷地滲透我的神經(jīng)。
有好幾次,我從夢中驚醒,都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座深山古剎,青燈古佛,孤寂得可怕。
我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成了我的緊箍咒。它沉甸甸的,時刻提醒著我,這段婚姻的荒謬,
以及這個男人的詭異。我開始失眠,焦慮。白天在公司里和客戶斗智斗勇,
晚上回家還要和一個“佛子”進行精神上的博弈。我覺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
我試圖和他溝通?!敖睿覀冎皇菂f(xié)議夫妻,你能不能別管我?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
我過我的獨木橋,兩年后一拍兩散,不好嗎?”他當(dāng)時正在用一塊軟布,
極其輕柔地擦拭著一尊木雕佛像,聞言,他停下了動作,抬起頭看我?!笆┲鳎沐e了。
”他認真地說道,“既然結(jié)了姻緣,便是有了因果。我若對你的苦視而不見,便是我的罪過。
你的苦,源于你的‘求不得’。你求戶口,求晉升,求物質(zhì),這些都是海市蜃樓,
只會讓你在輪回中越陷越深?!薄拔覙芬?!我俗,我快樂!”我?guī)缀跏呛鹆顺鰜怼?/p>
他沒有生氣,只是搖了搖頭,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憐憫。那種眼神,
比任何指責(zé)都更讓我難受?!澳悴皇强鞓??!彼蛔忠痪涞卣f道,“你只是在用一種欲望,
去填補另一種欲望帶來的空虛。你的心,像一個漏水的桶,永遠都裝不滿?!蹦且豢?,
我看著他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
33江深的“度化”很快升級了,從言語說教,變成了……行為干預(yù)。
他開始強行拉著我“坐禪”。每天晚上,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迎接我的不是熱騰騰的飯菜,而是客廳里擺好的兩個蒲團?!办o心半小時,
可以幫你洗滌一日的塵勞?!彼P腿坐在那里,寶相莊嚴(yán)。我一百個不愿意,但他總有辦法。
我要是回房間,他就堵在門口念《心經(jīng)》。我要是玩手機,他就把WiFi關(guān)了。
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唐僧抓住了的妖精,逃無可逃。第一次坐禪,我渾身難受,
感覺像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身上爬。腦子里更是亂成一團漿糊,一會兒是老板的罵聲,
一會兒是下個月的房貸,一會兒是新上市的口紅色號?!办o?!苯畹穆曇魪膶γ?zhèn)鱽恚?/p>
不大,卻像一記重錘,敲在我混亂的思緒上。“我靜不下來!”我煩躁地睜開眼。
“因為你在‘想’靜,而不是‘在’靜。”他說道,“感受你的呼吸,一呼,一吸,
不要去控制它,只是看著它?!蔽覜]辦法,只能照做。可就在我努力集中精神時,
他卻突然起身,走到了我的身后。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雙冰涼的手,
輕輕地按在了我的后頸和肩膀上。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隔著薄薄的衣料,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掌心的紋路。那是一種極其專業(yè)、不帶任何情欲的觸碰,
力道精準(zhǔn)地按壓在我的穴位上,幫我放松緊繃的肌肉??晌业纳眢w,
卻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接觸,瞬間繃得更緊了。我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澳愕拿}搏,快了?!彼穆曇簦驮谖业亩呿懫?,氣息溫?zé)幔?/p>
帶著檀香的味道,“你在緊張什么?你在……期待什么?”我的臉“轟”地一下就紅了,
又羞又惱。他這是什么意思?調(diào)戲我?一個佛子,怎么可能?可他的話,卻像一把手術(shù)刀,
精準(zhǔn)地剖開了我內(nèi)心最隱秘的、連我自己都不愿承認的騷動?!拔覜]有!
”我?guī)缀跏且е勒f道?!班??!彼麘?yīng)了一聲,收回了手,聲音聽不出喜怒,“那就繼續(xù)。
觀想你的欲望,像看河水里的落葉一樣,看著它來,看著它走,不要隨它漂流。”那一晚,
我徹底失眠了。我終于明白,他要“度”的,根本不是我的靈魂,而是我的欲望。
他用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把我所有的生理、心理反應(yīng),都赤裸裸地攤開在陽光下,
讓我自己去看,去審視。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凌遲。
他把我當(dāng)成了一個需要被“凈化”的課題來研究。我決定反擊。既然他要度我的欲望,
那我就把欲望放大給他看。第二天,我故意穿了一件領(lǐng)口很低的真絲吊帶裙,
化了一個精致嫵媚的妝?;氐郊視r,他正坐在客廳看一本晦澀的佛經(jīng)。我踩著高跟鞋,
走到他面前,故意彎下腰,從茶幾上拿蘋果,確保他一抬頭,
就能看到我胸前若隱若現(xiàn)的春光。“江深,”我用一種自以為最撩人的聲音問道,
“今晚還坐禪嗎?”他果然抬起了頭。他的目光,從我的臉,緩緩下移,
最終落在了我的胸口。我看到他那如古井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絲微瀾。
我心中一陣得意,以為自己終于讓他破功了。可他只是靜靜地看了幾秒,
然后視線重新回到書上,緩緩開口,說了一句讓我差點當(dāng)場吐血的話?!吧词强眨?/p>
空即是色。”他翻了一頁書,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施主,你今日的‘色’,
比昨日更重了??磥恚裢淼亩U,需要坐一個小時?!蔽宜械奶翎叄?/p>
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力,且可笑。那一刻,我看著他那張清心寡欲的臉,
第一次意識到,這場戰(zhàn)爭,我或許從一開始,就輸了。他不是不懂欲望,他只是……太懂了。
懂到,可以像神一樣,俯視著在欲望苦海里掙扎的我。4轉(zhuǎn)機發(fā)生在我最狼狽的一天。
那是一個周五,我負責(zé)了三個月的一個大項目,在最后關(guān)頭被甲方全盤否定。
客戶的尖酸刻薄,老板的冷酷指責(zé),同事的幸災(zāi)樂禍,像三座大山,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
下班的時候,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我忘了帶傘,也打不到車,
渾身濕透地擠上最后一班地鐵,回到家時,已經(jīng)快午夜十二點。我打開門,客廳里沒有開燈,
只有江深房間的門縫里,透出一點昏黃的光。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這副鬼樣子,
躡手躡腳地準(zhǔn)備溜回自己房間??蓜傋邇刹?,我就再也忍不住了。所有的委屈、疲憊、不甘,
在那一刻如同山洪暴發(fā)。我蹲下身,抱著膝蓋,在黑暗的玄關(guān)里,無聲地痛哭起來。
我哭得渾身發(fā)抖,感覺自己就像這座巨大城市里的一葉浮萍,渺小,無助,
隨時都可能被一個浪頭打翻。我拼命想要抓住的北京戶口,那些光鮮亮麗的未來,在這一刻,
都顯得那么遙遠而可笑。就在我哭到快要斷氣的時候,一雙棉布拖鞋,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沒有抬頭。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眼淚,不想再聽到他那些“一切皆是虛妄”的說教。
可他什么都沒說。他只是安靜地蹲了下來,在我身邊。黑暗中,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平穩(wěn)而悠長。沒有憐憫,沒有安慰,只是一種純粹的、沉默的陪伴。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的哭聲漸漸小了。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很輕:“《金剛經(jīng)》有云: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你能不能別跟我講大道理了!”我終于爆發(fā)了,
抬起滿是淚水的臉,沖他吼道,“我的世界都快塌了,你的佛經(jīng)能幫我挽回客戶嗎?
能幫我還房貸嗎?”他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在黑暗中,像兩顆遙遠的星辰?!安荒堋?/p>
”他搖了搖頭,然后,做了一個我完全沒想到的動作。他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紫檀佛珠,
輕輕地,放進了我冰冷的、因為緊握而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里。那串珠子,
帶著他常年持握的、溫?zé)岬捏w溫。那溫度,仿佛有生命一般,順著我的掌心,一點點地,
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驅(qū)散了因為淋雨和傷心而帶來的刺骨寒意?!八膊荒?。
”江深的聲音,第一次,有了一絲我無法形容的、柔軟的質(zhì)感,“但它,可以讓你靜下來。
”我愣愣地握著那串佛珠。珠子圓潤光滑,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觸感。
我把它攥在手心,那奇異的溫度和沉甸甸的質(zhì)感,竟真的像一個錨,
將我那顆漂浮在苦海里、即將沉沒的心,暫時地穩(wěn)住了。我不再哭了。只是低著頭,
一下一下地,感受著掌心里的那份溫?zé)?。他看我平靜下來,便站起身,轉(zhuǎn)身回了房間。
那一晚,我抱著那串佛珠,睡了自結(jié)婚以來的第一個安穩(wěn)覺。我沒有夢到客戶的刁難,
也沒有夢到老板的責(zé)罵。我只夢到一片溫暖的、散發(fā)著檀香的海洋,而我,
就躺在那片海的中央,無比的安寧。第二天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我自己的那串。而客廳的桌上,除了雷打不動的白粥青菜,
還多了一小碟金黃色的……炒雞蛋。旁邊壓著一張紙條,是江深那筆鋒瘦硬的字跡:“殺生,
亦是慈悲?!?那碟炒雞蛋,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層層漣漪。
我開始對江深這個男人,產(chǎn)生了真正的好奇。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一個能在深夜用佛法安慰我,又能在清晨為我“破戒殺生”的佛子?
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矛盾體。我的職業(yè)病犯了。我是一個市場分析師,
最擅長的就是搜集信息、分析數(shù)據(jù)、構(gòu)建用戶畫像。我決定,要把江深當(dāng)成一個“項目”,
進行一次徹底的背景調(diào)查。我從最簡單的信息入手。我登錄了民政系統(tǒng)的網(wǎng)站,
調(diào)出了我們倆的婚姻登記信息。上面顯示,江深,30歲,學(xué)歷:博士研究生。
工作單位那一欄,填的是:中國佛學(xué)院。我倒吸一口涼氣。
我一直以為他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靠家里養(yǎng)著的“居士”,
沒想到他居然是正兒八經(jīng)的佛學(xué)院博士!這年頭,連當(dāng)“活佛”都這么內(nèi)卷了嗎?
我立刻打開了國內(nèi)最權(quán)威的學(xué)術(shù)論文數(shù)據(jù)庫,輸入了“江深”和“中國佛學(xué)院”兩個關(guān)鍵詞。
瞬間,十幾篇高質(zhì)量的學(xué)術(shù)論文跳了出來。
義中的映照》、《基于大數(shù)據(jù)的漢傳佛教典籍語義網(wǎng)絡(luò)分析》……看著這些高深莫T的標(biāo)題,
我感覺自己的大腦受到了降維打擊。我點開一篇,試圖去讀,
滿眼的“般若”、“實相”、“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看得我頭昏腦漲。
但我還是從字里行間,感受到了一個嚴(yán)謹、深邃、邏輯縝密的學(xué)者形象。
這和我那個每天只會說“阿彌陀佛”的丈夫,簡直判若兩人。論文的作者簡介里,
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人的信息——江深的研究方向,是“佛教心理學(xué)與心性治療”。所以,
他對我做的那些事,那些所謂的“度化”,根本不是什么封建迷信,
而是一場……專業(yè)的心理治療?他把我當(dāng)成了他的臨床案例?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又好氣又好笑,
同時心里也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調(diào)查進行到這里,一個更大的謎團浮現(xiàn)了。
一個前途無量的佛學(xué)博士,一個能把佛經(jīng)研究得如此透徹的人,為什么會甘于寂寞,
住在一個普通的居民樓里?他又為什么,會需要通過和我“假結(jié)婚”這種方式來解決問題?
我把目標(biāo)轉(zhuǎn)向了他的家庭。我們的結(jié)婚證上,有雙方父母的信息。他的父親叫江震,
母親叫宋文君。我把這兩個名字輸入了搜索引擎。結(jié)果,讓我徹底呆住了。江震,
國內(nèi)最大的房地產(chǎn)集團“中海置地”的董事長。宋文君,著名的藝術(shù)品收藏家,
名下有多家畫廊和拍賣行。新聞里,鋪天蓋地都是這對夫妻的報道。他們是商界的傳奇,
是慈善晚宴的??停钦嬲暮篱T。我甚至找到了一張他們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
江震和宋文君意氣風(fēng)發(fā)地站在中間,旁邊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笑容自信的年輕人,
是他們的長子,江潮。而在照片的最角落,站著一個穿著簡單白襯衫的少年,眼神清冷,
氣質(zhì)疏離,正是年輕時的江深。原來,他不是什么不問世事的佛子,
而是……一個選擇“出世”的豪門棄子。一個頂級富二代,不去繼承家業(yè),
反而跑去佛學(xué)院讀到了博士。這本身就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我終于明白,
他為什么說“錢財乃身外之物”了。因為他出生的地方,就是錢財本身。那么,問題又來了。
這樣一個視金錢如糞土、一心向佛的豪門公子,
為什么會同意和我這個滿身銅臭味的“俗人”進行一場以金錢和戶口為目的的交易?
他圖什么?我看著電腦屏幕上,江深那張年輕而清冷的臉,感覺自己非但沒有解開謎團,
反而陷入了一個更大的、更深的漩M之中。這個枕邊人,比我想象的,要復(fù)雜一萬倍。
6就在我對著江深的豪門背景發(fā)呆時,門鈴響了。我以為是江深忘了帶鑰匙,
沒多想就開了門。門口站著的,卻是一個渾身珠光寶氣、妝容精致的貴婦人。
她拎著最新款的愛馬仕鉑金包,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挑剔和審視。
“你就是林俏?”她的聲音,像她的珠寶一樣,華麗而冰冷。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
我見過她,在那些財經(jīng)新聞的照片上。她就是江深的母親,宋文君。我的……婆婆。
“您……您好,阿姨?!蔽揖o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宋文君沒理會我的局促,
徑直走了進來,像巡視自己領(lǐng)地的女王。她看了一眼客廳里的蒲團和佛經(jīng),
眉毛立刻擰成了一團?!敖钅??又在搞他那套神神叨叨的東西?”“他……他去寺廟了。
”我小聲回答?!昂?,寺廟,寺廟!他遲早要把自己變成一尊石佛!
”宋文君沒好氣地抱怨了一句,然后把一個巨大的保溫桶,“砰”地一聲放在了餐桌上,
“這是我讓家里阿姨給你燉的頂級血燕花膠湯,你趁熱喝了。女人啊,要對自己好一點,
身體養(yǎng)好了,才能早點給江家開枝散葉。”“開枝散葉?”我被這幾個字砸得有點暈。
“不然呢?”宋文君理所當(dāng)然地白了我一眼,“你們結(jié)婚都快兩個月了,
肚子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告訴你,林俏,我們江家不養(yǎng)閑人。我不管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也不管江深是不是腦子被佛經(jīng)念壞了,既然你進了江家的門,首要任務(wù),就是生孩子!
最好生個兒子!”我感覺自己像在聽天方夜譚。一個催著“佛子”媳婦趕緊生孩子的婆婆?
這也太魔幻了。“阿姨,”我艱難地解釋道,“江深他……他信佛,比較……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宋文君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冷笑一聲,“那是對別人!
對自己老婆,他也敢清心寡欲?他要是敢,我打斷他的腿!林俏,你別被他那套騙了,
他就是個悶葫蘆,你不主動點,他能跟你念一輩子經(jīng)!”她說著,湊到我耳邊,
用一種傳授秘籍的語氣說道:“晚上主動點,穿得少一點,必要的時候,灌他點酒!男人嘛,
都是那么回事!”我徹底石化了。宋文君又交代了幾句“生兒子秘方”,然后像一陣風(fēng)似的,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我一個人對著那桶熱氣騰騰的補湯,半天沒回過神來。晚上,
江深回來了。我把宋文君來過的事,以及那桶“催生湯”,跟他學(xué)了一遍。我以為他會生氣,
或者至少會有些不悅。但他沒有。他只是靜靜地聽完,然后走到那桶湯前,打開蓋子,
聞了聞,又默默地蓋上了。他轉(zhuǎn)過頭看我,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睛里,第一次,
流露出了一絲復(fù)雜的情緒。那情緒里,有無奈,有疲憊,甚至還有一絲……歉意。“對不起。
”他輕聲說道,“讓你為難了?!边@是他第一次,對我說“對不起”。
“我母親……她只是太想抱孫子了?!彼忉尩溃曇艉艿?,“當(dāng)初我執(zhí)意要去佛學(xué)院,
家里鬧得天翻地覆。我父親差點和我斷絕關(guān)系。后來,我們達成了一個協(xié)議。
他們不再干涉我的信仰和研究,但前提是,我必須在三十歲之前,
完成結(jié)婚生子這兩件‘俗事’,讓他們對爺爺有個交代。”我終于明白了。這場婚姻,
對他而言,不是交易,而是一種……妥協(xié)。是為了守護自己的精神世界,
而對現(xiàn)實世界做出的、無奈的妥協(xié)。他需要的,不是一個妻子,
只是一個能幫他完成家族任務(wù)的“合作者”?!八?,你找上我,
是因為我看起來……最‘俗’,也最需要‘交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問,
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酸澀。他沉默了。良久,他才搖了搖頭,看著我的眼睛,
極其認真地說道:“不。是因為中介發(fā)來的幾十份資料里,只有你的照片,
眼睛里寫滿了‘不認命’三個字?!薄拔矣X得,”他頓了頓,仿佛在尋找一個最恰當(dāng)?shù)脑~,
“你身上,有我早已失去的……煙火氣。”7江深的那句“煙火氣”,像一句咒語,
打破了我心中最后一道防線。原來,在我把他當(dāng)成一個怪胎時,他也在用他的方式,
觀察著我,甚至……羨慕著我。我們就像鏡子的兩面,他向往我身上的生命力,而我,
也開始被他身上的寧靜所吸引。我們的關(guān)系,從那一晚起,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不再稱呼我為“施主”,而是開始叫我的名字,“林俏”。他依然會拉著我坐禪,
但不再強求,更像是一種邀請。而我,也開始嘗試著去理解他的世界。一個周末,
他問我:“愿不愿意陪我去一趟潭柘寺?”我有些意外,但還是答應(yīng)了。
我以為是去燒香拜佛,沒想到,車子七拐八拐,
最后停在了寺廟后山一個極其偏僻、甚至有些破敗的小院子里。院子里有幾間簡陋的禪房,
住著十幾個年邁的、無人照料的老僧人。還有一個小小的學(xué)堂,十幾個附近山村的留守兒童,
正在一個年輕的義工老師帶領(lǐng)下,念著“人之初,性本善”。江深一出現(xiàn),
那些孩子立刻歡呼著圍了上來,親熱地叫他“江老師”。那些老僧人也拄著拐杖走出來,
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我這才知道,這個不起眼的小院,是江深用他自己的錢,
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他不僅為這些孤寡的老僧人養(yǎng)老送終,
還為山里的孩子們提供免費的教育和食宿。他從車子的后備箱里,
搬下來一箱箱的米、面、油,還有給孩子們的書本和文具。他做這些事的時候,
神情專注而平和,沒有絲毫豪門公子的架子。他會蹲下來,
耐心地幫一個孩子系好鞋帶;他也會坐在門檻上,陪一個耳背的老僧人,聊一個下午的閑天。
陽光透過院子里的老槐樹,在他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那一刻,
他不再是我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佛子”丈夫,而是一個渾身散發(fā)著溫暖光芒的、真實的人。
我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之前所追求的那些東西——戶口、升職、名牌包,
在這個小院里所代表的質(zhì)樸和善良面前,顯得如此的渺le和蒼白。下午,孩子們放學(xué)了。
江深把我介紹給他們,說:“這是林老師,她會教你們畫畫?!蔽冶悔s鴨子上架,
只好拿起粉筆,在破舊的黑板上,畫了一座高樓林立的城市,畫了我每天上班要擠的地鐵,
畫了我夢想中的、能看到CBD夜景的大房子。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舉手問我:“林老師,
城里好玩嗎?”我看著他那雙清澈的、不含一絲雜質(zhì)的眼睛,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好玩嗎?為了那些水泥森林里的夢想,我每天都在焦慮、在內(nèi)卷、在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