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擦灰和規(guī)矩宮殿西翼的客廳大得離譜。艾拉覺得這地方與其叫客廳,
不如叫“灰堆集散中心”。她拎著水桶和抹布,嘆了口氣。每天的活兒都一樣,無聊,
但簡單。她的工作范圍被管家老莫里森用拐杖尖精確地劃過線?!安粱?。只擦能碰的。
其他地方,用眼睛看,別用手摸。尤其那些罩著布的東西,”老莫里森說話時,眼睛像死魚,
“除非你想惹‘那位’不高興。”“那位”指的是魔王。大家都這么叫。雖然沒人見過他。
自打艾拉有記憶起,這座王庭就死氣沉沉,像被按了暫停鍵。國王?早沒了。
現(xiàn)在這里歸魔王管。至少傳說里是這么講的。艾拉撇撇嘴,開始干活。擦桌子腿,擦椅子背,
擦那些丑得要命的雕像底座?;覊m像雪花一樣撲簌簌往下掉。她干得心不在焉,
腦子里在想晚餐的面包夠不夠吃。房間盡頭,立著個被厚重黑絨布罩住的大玩意。
像個沉默的巨人。那是屋子里最大的一塊“禁地”。艾拉猜那是面鏡子,或者曾經(jīng)是。
老莫里森的禁令清單上,它排第一?!扒f別碰那塊布!除非你想被扔去喂影犬!
”老莫里森總是這么嚇唬人?;顑焊赏炅?。艾直起腰,捶了捶背。太陽西斜,
一道細長的光從厚重的窗簾縫隙里擠進來,正好落在那塊黑絨布上。該死。那光斑太刺眼了。
像個金色的挑釁。她應(yīng)該轉(zhuǎn)身就走。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許是太無聊,
也許那道光太執(zhí)著。她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想把它掖得更嚴實點。她踮起腳,
伸手去整理絨布的邊緣。布料又厚又沉,積滿了年深日久的灰塵。她捏住一角,
想把它拉平整。結(jié)果用力過猛。“刺啦——”一聲輕微的撕裂聲。
那塊沉重的絨布被她扯松了,滑落下來一小角。一束光瞬間沒了遮擋,猛地射了進去。
艾拉的心臟差點停跳。完了。她闖禍了。她手忙腳亂地想把它蓋回去,但動作猛地僵住。
那束光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被吞沒了。那黑布下面露出的,
是一小片極其光滑、幽暗的平面。那不是普通的玻璃。光射進去,卻沒有反射出來。
像是被吃掉了。她屏住呼吸,盯著那一片幽暗。那里面……好像有東西在動。不是倒影。
是更深處的什么東西??蛷d里靜得可怕,連灰塵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突然,
那束被吞噬的光,似乎在那幽暗的平面深處經(jīng)過某種奇異的轉(zhuǎn)折,
猛地從另一個角度折射了出來——像一道銳利的閃電,劈在對面的墻壁上。
光斑正好照亮了墻上的一幅舊畫像。畫上是個穿著舊式禮袍的男人,表情嚴肅,
目光看向遠方。就在被那奇異反光照亮的瞬間,
艾拉發(fā)誓——她絕對沒看花眼——畫像上那男人的眼睛,飛快地轉(zhuǎn)動了一下,
直直地看向了她。艾拉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水桶。臟水潑了一地。
第二章 畫像眨了眨眼哐當(dāng)一聲。水桶在地上滾了好幾圈,臟水像小溪一樣淌開,
漫過華麗的地毯。艾拉沒空管這個。她眼睛死死盯著那幅畫像。墻上那個穿舊禮袍的男人,
眼睛一動不動,還是那副嚴肅又空洞的樣子,看著遠方。好像剛才那一下只是光影開的玩笑。
“眼花了……”艾拉小聲嘀咕,心臟還在咚咚敲鑼打鼓,“肯定是?!彼龔澭シ鏊?,
眼神卻忍不住又瞟了過去。一切正常。她松了口氣,罵自己笨蛋??隙ㄊ遣粱也辽盗?,
居然以為畫會動。老莫里森知道準(zhǔn)會罵她神經(jīng)質(zhì)。她拎起桶,打算趕緊溜。
這地方突然讓她后背發(fā)毛。就在她轉(zhuǎn)身的剎那。一個聲音,又輕又啞,
像隔著很厚的玻璃傳過來,飄進她耳朵?!啊埂卑┳×耍姑У亓⑵饋?。
她慢慢、慢慢地扭過頭。聲音好像……是從那面被遮住的鏡子那邊來的?不對。是那幅畫像。
畫里男人的嘴根本沒動,但那個聲音又響起來了,更清晰了一點。“對,就是你。別看了,
拎桶的那個?!卑掷锏耐安铧c又掉了。她瞪著那幅畫,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你……你會說話?”“通常不會?!蹦锹曇舾砂桶偷模暗荒欠N光晃一下,
夠我清醒十分鐘了。你運氣不錯?!卑芭擦藘刹?,又警惕地停住。“你是什么東西?
”“東西?真沒禮貌?!碑嬂锏哪腥怂坪跤悬c不高興,“我是國王。至少以前是?!薄皣酰?/p>
”艾拉更懵了,“國王早沒了?,F(xiàn)在是魔王管事?!碑嬂锏摹皣酢焙吡艘宦?,
聽起來極其不爽?!澳酰磕谴镭浿皇莻€看門的。占了廁所就以為自己是城主了。
”他語速快起來?!奥犞瑫r間不多。罩子下面那面鏡子,是關(guān)鍵。它能……”話沒說完,
走廊遠處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還有老莫里森咳嗽清嗓子的聲音。
畫像里的男人立刻閉上了嘴,眼神瞬間恢復(fù)成那種空洞的遠方凝視,
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艾拉心臟一下提到嗓子眼。
她手忙腳亂地把那塊扯松的黑絨布使勁往上拽,想蓋住那露出來的一角鏡子。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猛地轉(zhuǎn)身,抓起抹布假裝拼命擦地板上潑灑的水漬,頭埋得低低的。
老莫里森的拐杖先探進門,接著是他那張皺巴巴的臉。他瞇眼掃視整個客廳?!澳ゲ涫裁??
”他啞著嗓子問,“水灑了?”“不小心……桶翻了?!卑÷暬卮穑桓姨ь^。
老莫里森渾濁的目光在客廳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落在那幅畫像上,停了幾秒。
又掃過被蓋得嚴嚴實實的鏡子。一切如常。“弄干凈就快點滾出去?!彼洁熘?/p>
“天快黑了。別待在不該待的地方?!彼D(zhuǎn)過身,拐杖聲和腳步聲漸漸遠去。
艾拉慢慢抬起頭,飛快地瞥了一眼那幅畫像。畫里的國王眼睛一眨,沖她飛快地使了個眼色。
然后徹底不動了。艾拉盯著那畫,腦子里一團亂麻。國王?鏡子?看門的魔王?
她看著地上那灘水,水里映出窗外逐漸暗淡的天光。今晚恐怕是睡不著了。
第三章 十分鐘的國王艾拉盯著那幅畫。畫里的男人又變回了死樣子,眼神空洞得像塊石頭。
剛才那個眨眼是真的嗎?還有那些話?她豎起耳朵聽了聽。老莫里森的腳步聲確實遠了。
她蹭到畫像前面,壓低聲音:“喂?陛下?你還在嗎?”沒反應(yīng)。“看門的魔王?
”她又試著問了一句。畫里男人的嘴角極其輕微地抽動了一下,好像想罵人但又忍住了。
他的眼睛沒動,但那個干啞的聲音又擠出來了,聽著很費勁?!澳芰俊粔蛄恕?/p>
那道光……快耗盡了?!卑绷耍骸澳銊偛耪f鏡子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什么?說清楚點??!
”“鏡子……不只是鏡子?!眹醯穆曇魯鄶嗬m(xù)續(xù),像快沒電的收音機,“是……通道。
也是牢房。”“牢房?關(guān)誰的?”“關(guān)我的!”國王的聲音突然激動了一下,又虛弱下去,
魔王……只是個看牢房的獄卒……仗著我的力量耀武揚威……”艾拉感覺腦子有點轉(zhuǎn)不過彎。
“獄卒?那你怎么進去的?
”“說來話長……有個叛徒……用了惡毒的詛咒……”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把我塞進鏡子里……讓所有人忘記我……遺忘就是牢籠的磚石……”“那怎么把你弄出來?
……需要真正的光……反射……照進人們眼里……喚醒記憶……”國王的聲音幾乎成了耳語,
“記憶回來……他的力量就弱了……”艾拉還想問“真正的光”是哪種光,怎么反射,
喚醒誰的記憶。但畫里國王的眼睛徹底失去了那一點點神采,變得和之前一樣呆滯。
無論艾拉怎么小聲叫“喂”、“陛下”、“看門的混蛋”,他都毫無反應(yīng)。十分鐘到了。
客廳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對著一幅啞巴畫和一灘臟水。
還有一面被蓋著的、關(guān)著個話癆國王的鏡子。艾拉拎起水桶和抹布,心事重重地往外走。
走到門口,她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那面被罩住的鏡子。黑布之前被她慌亂一拉,
反而又翹起了一個小角。月光從高窗漏進來,恰好落在那個角落。那片幽暗的鏡面,
這一次沒有吞噬光線。它反射出一小片模糊的、蒼白的月光,像一只微微睜開的眼睛,
安靜地看著她離開。艾拉打了個冷顫,快步走了出去。走廊一片漆黑。
她得想想下一步怎么辦。這工作突然變得刺激起來了。第四章 月光與賊影艾拉躺在床上,
瞪著頭頂?shù)奶旎ò?。隔壁床的瑪塔鼾聲像拉風(fēng)箱。國王。鏡子。魔王獄卒。
這些詞在她腦子里打轉(zhuǎn)。
“需要真正的光……反射……喚醒記憶……”月光從她的小窗戶灑進來,
在地上拉出一塊白斑。光。她有的是。太陽光,月光。但怎么反射?用啥反射?
總不能舉個鏡子到處晃,跟傻子似的。老莫里森第一個把她抓起來。而且,照誰?
照那些衛(wèi)兵?他們眼神呆得跟畫里的國王有一拼。照廚房的胖瑪塔?
她只關(guān)心明天的面團發(fā)不發(fā)。麻煩。她翻了個身,面朝墻壁。
腦子里還是那面鏡子幽暗的一角,和那束被折射出來的詭異光線。也許……不需要大張旗鼓?
她猛地坐起來。小偷是怎么在夜里干活不被人發(fā)現(xiàn)的?用小工具。悄無聲息。
她不需要個大鏡子。小的就行。能藏在手心里的。艾拉溜下床,踮著腳在房間里翻找。
她的東西少得可憐。幾件衣服,一個豁口的杯子。最后在箱子底摸到一個冰涼的小東西。
是她小時候從垃圾堆里撿來的一個金屬扣子,有她半個巴掌大,一面磨得锃亮,
幾乎能照出人影。她以前拿它當(dāng)玩具鏡子玩。后來嫌它照人變形,就扔箱底了。完美。
她把扣子擦干凈,對著月光看了看??勖嬗吵鏊:冃蔚哪槪鉂嵍葔蛴?。第二天干活,
艾拉把這枚寶貝扣子揣在兜里。擦灰的時候,她心不在焉,耳朵豎著,留意所有動靜。
尤其是關(guān)于那面鏡子和客廳的。中午在廚房扒飯時,她聽見兩個老女仆嘀嘀咕咕。
“……西翼客廳那邊……昨晚好像有動靜……”“能有什么動靜?老鼠吧。
不像……老莫里森今天一早黑著臉去檢查了……還念叨著什么‘反光’……”艾拉噎了一下,
趕緊灌了口湯。老莫里森起疑心了。動作得快。下午,她被派去給走廊的盔甲撣灰。
這些鐵皮罐頭立在走廊兩邊,像個個站崗的傻大個。艾拉擦著一個騎士盔甲的手臂,
忽然停住了??椎氖直凵涎b著橢圓的護肘,打磨得極其光滑,亮得能照見她鼻尖上的灰。
一個絕妙的反射面。她左右看看,沒人。迅速掏出她的扣子,調(diào)整角度,
將窗外投進來的一縷陽光,反射到那亮閃閃的護肘上。光斑在護肘上一跳,又被增強反射,
變成更亮的一小點,“啪”一下,精準(zhǔn)地打在盔甲頭盔的眼縫里。
那盔甲似乎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非常輕微。幾乎感覺不到。
但艾拉聽見頭盔里傳來一聲極輕、極滿足的嘆息,像沉眠的人終于吸進了一口新鮮空氣。
接著,一切如常。艾拉的心跳得飛快。她迅速把扣子揣回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