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虎和張三孬同時停在第五隊前。趙大虎捏著鼻子,裝出一份很深沉的樣子,
瞅著愜意地靠在土墻根上,把腳伸的老長,嘴里叼著根草木棒的李煦,
問張三孬:“這廝手腳俱全,年紀也不大,怎么擺到這來了?”張三孬瞅了眼李煦,
說:“他腦子有病。”“你丫腦子才有病呢。”李煦在心里回罵了一句。
若隔在兩年前,李煦此刻非得跳起來指著張三孬的鼻子說:“有種你再說一遍?
信不信我掀你攤子?檔案室的怎么啦,你當我城管局檔案室就是管檔案的?
亮瞎你那對瞇縫眼!”換在一年前,李煦雖然不敢再說這么霸氣的狠話,
卻也一定會對這胖子怒目而視,挑著大拇哥說:“知道我老大是誰嗎?丐幫康老大!敢惹我,
滅你全家不帶眨眼的。”即便是擱在半年前,
李煦也會在心里將這胖子的全家成年女性挨個問候一遍。不過現(xiàn)在,
他就是這么風輕云淡地在心里回句嘴,淡定的連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云。經(jīng)過了大風大浪,哥,淡定了,跟你們這幫小子置閑氣,
哥還不如打個盹呢。在趙大虎兇狠的目光逼視下,李煦淡定地翻了個身,
繼續(xù)夢他的周公。趙大虎正要發(fā)作,被張三孬攔住了,他倒不是跟李煦有什么交情,
他是怕趙大虎下手沒輕沒重把李煦給打死了。趙大虎是大老爺身邊的保鏢,
手腳又重又黑,你說這萬一把人給打死了,自己也不好交代不是?
他勸趙大虎:“算了算了,這幫東西類同于畜生,跟他們置氣,你還不得氣死。
”然后他沖跟在身后的家丁小五吩咐道:“罰這人今天不許吃飯?!毙∥迨莻€沙陀人,
剃著個陰陽頭,留著倆俏皮小辮,聽了吩咐把腰一哈,說:“得令咧。
”因為這么一段小插曲,李煦這午覺是沒法睡了,干躺在那也不舒服,
于是又開始想他的小心思?!媸峭氯鐭熢?,近事愁如絲啊。
李煦先發(fā)兩句感慨,想前世那會兒,自己好歹也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國家公務員,
雖然只是個股級,可大小也是個官不是?在家咱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糊弄的了爹媽,
哄得住婆娘,雖說老爸嚴肅了點,老娘嘮叨了點,媳婦刁蠻了點,
可這小日子也是過的和和美美。在單位咱上尊敬領(lǐng)導,中間團結(jié)同僚,下愛護幼苗,
管的好檔案,鎮(zhèn)的了小販,拍得了馬屁,受得了委屈,雖然領(lǐng)導無恥了點,同僚下作了點,
幼苗滑溜了點,奈何自己寫、吹、拍三門必殺技也算頗具火候,混的還算順風順水。
說你放著這么好的日子為啥來大唐,你丫才想來呢,
若不是胃里的白酒、紅酒、黃酒、洋酒、啤酒混合在一起有了化學反應,
麻痹了俺的中樞神經(jīng),讓俺眼不清,手不穩(wěn),又悲催地錯把油門踩成了剎車,
誰想把車子當飛機往橋底下開?俱往矣……唉!且顧眼下吧。
李煦聞到了一股醉人的肉香,是鴨腿發(fā)出的香氣,滿滿一大筐的鴨腿。
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嗎,還是如來佛誕辰一百二十周年,
連特么奴隸也翻身作主人吃上鴨腿啦?雖然肚子咕咕響,但眼睛還沒有花,的確是鴨腿,
滿滿一大筐的鴨腿。李煦狠狠地咽了口口水,開始檢討自己的過失:沖動是魔鬼啊!
人不能無傲骨,卻不能有傲氣啊。剛才自己明明醒著呢,
為啥就不能起來給兩位管事老爺鞠個躬呢,要是鞠了躬,弄不好能分倆鴨腿呢。
年紀也不小了,咋還這么不沉穩(wěn)呢?這毛糙的性子不改,百事難成啊。淡定,
一定要淡定,越是浮躁的年代越是要淡定啊。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好好的吃什么鴨腿呢,哦,我明白了,有大客戶來了,吃根鴨腿壯壯精神,等著待會好賣呢。
嗨,原來如此,如此,不吃也罷。想通這一節(jié),李煦淡定多了,不過肚子卻更餓了,
他坐起身來,歪著脖子瞅著坐在他左手的那位花甲老人,
老人正用所剩無幾的牙齒和一只肥大的鴨腿搏斗呢。因為要為嘴巴和手提供足夠的能力,
藏在他胸腔里的那臺微型智能生物發(fā)動機,此刻正開足馬力“呼哧”、“呼哧”地響個不停,
看起來隨時有熄火或爆掉的危險。李煦盯著那老人,
很想告訴他肺結(jié)核病人最好不要吃太油膩的東西。話到嘴邊他又忍住了,吃啥補啥,
吃了鴨的腿,黃泉路上也能走的快點吧,唉,可憐的人,權(quán)當是臨死之前吃頓飽飯吧。
在和鴨腿的混戰(zhàn)過程中,老人犧牲了一顆牙齒,他把爛牙從鴨腿肉里摳出來,
捏在手中興致勃勃地觀賞,像是在欣賞一件價值連城的翡翠。忽然,
他發(fā)現(xiàn)了李煦覬覦的目光,以及目光下拖出半尺長的哈喇子。老人趕緊把鴨腿藏進懷里,
用半邊身子緊緊護住,胸膛里的發(fā)動機轟鳴出更大聲響。李煦趕緊扭過頭去,
老人若因為護食而死,自己罪過就大了。他的左手邊是個癡呆兒,女孩,
十三四歲的樣子,模樣也算清秀。左眉右上角生了個大膿瘡,不停地流著黃褐色的膿。
她約一分鐘眨下眼,眼珠子不轉(zhuǎn)動的時候總是盯著自己的腳,
她的鼻孔里總是川流不息地流淌著清亮的鼻涕,因為她總是垂著頭,
鼻涕就掛成了一條晶瑩的細線,在空氣里蕩呀蕩呀,倒是極少會流到嘴里。
有時候李煦懷疑她低頭并不是看自己的腳,而是看那些在風塵中搖擺的鼻涕。
現(xiàn)在她抓著鴨腿一口一口地細細地咬,細細地嚼,細細地下咽,吃相竟十分文雅。
李煦想提醒她鴨子這種動物呢實際上屬于一種鳥,和天上飛的大雁和麻雀是一樣的,
只是因為它比較貪吃,所以就越長越胖,越長越胖,終于有一天,
它胖到飛不動就掉到了我們的餐桌上,成了我們的盤中美食。所以呢,
鴨肉實際上是很美味,很香甜的,我們在吃鴨腿的時候,完全可以大口大口地啃咬吞咽,
否則即使是煮熟的鴨子也是有可能飛掉的。
要知道一隊那伙壯漢很快就會吃完屬于他們自己那份,而四處劫掠。
鼻涕妹顯然是誤會了李煦,她看到李煦拖著口水盯著自己,就誤會他是想吃自己的鴨腿,
于是她慷慨地把鴨腿遞到了李煦面前。望著鴨腿上黏糊糊、亮晶晶的液體,
李煦微微一笑,婉拒了,他和藹地對鼻涕妹說:“謝謝你,小妹妹,大哥哥不餓。
”李煦望了望正在四處剽掠的一隊那伙壯漢,無奈地嘆息了一聲。眼不見心不煩,
還是閉上眼想想心思吧。一閉眼滄海桑田,再睜眼誰比我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