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的警告像一根無形的刺，扎進了我的神經(jīng)。那之后的一個星期，我過得如履薄冰。我不再試圖去尋找任何蛛絲馬跡，甚至連他書房的方向我都會刻意避開。我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最完美的工具人，高效、精準(zhǔn)、且毫無好奇心。
我的演技顯然是成功的。顧衍對我的態(tài)度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下來。他不再用那種審視的目光看我，偶爾還會因為我提前準(zhǔn)備好了他需要的東西而說一句“謝謝”。
華姐也找我談了一次話，旁敲側(cè)擊地告訴我，顧衍不喜歡身邊的人有太多“想法”，安分守己才能做得長久。我明白，這是敲打，也是肯定。他們對我前段時間的表現(xiàn)滿意，但也對我潛在的威脅抱有警惕。
我表面上唯唯諾諾，心里卻冷笑。他們以為把我馴服了，卻不知道，我只是把我的獠牙藏得更深了。
我那個做數(shù)據(jù)分析的朋友K，在我發(fā)出消息的第三天就給了我回復(fù)。他傳給我一個加密文件，里面是關(guān)于“晴天小豬”的一切。
她的真名叫蘇晴，和我猜的一樣，是顧衍的高中同班同學(xué)。
檔案里的照片是一張普通的證件照，女孩留著齊耳短發(fā)，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文靜又乖巧，是那種扔進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類型。
她的履歷簡單得像一杯白開水。江城本地一所普通大學(xué)畢業(yè)，學(xué)的專業(yè)是美術(shù)設(shè)計。畢業(yè)后沒有進入任何大公司，而是在家里做起了自由插畫師，偶爾給一些兒童雜志和繪本供稿。她沒有任何公開的社交媒體賬號，生活圈子極小，低調(diào)得近乎隱形。
文件最后附了她現(xiàn)在居住的地址，一個離市中心很遠的舊小區(qū)。
所有信息都指向了一件事：蘇晴是一個刻意將自己與外界隔絕的人。她像一顆藏在蚌殼里的珍珠，緊緊關(guān)閉著，拒絕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而顧衍，就是那個守護著蚌殼的人。
我將這份資料看了幾十遍，牢牢記在腦子里，然后永久銷毀了所有電子和物理痕跡?，F(xiàn)在，我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她住在哪里。我掌握了所有的信息優(yōu)勢，但我卻不能輕舉妄動。
顧衍的警告依然有效。我一旦有任何異常的舉動，比如請假、或者被發(fā)現(xiàn)在非工作時間出現(xiàn)在蘇晴家附近，我立刻就會被開除。我不能失去這個唯一能接近核心的陣地。
我在等，等一個天賜良機，一個能讓我名正言順地去接近蘇晴的機會。
機會比我想象中來得更快。
半個月后，顧衍接的一個奢侈品代言續(xù)約了。品牌方為了表示誠意，送了他一份定制禮物——一把價值不菲的手工吉他。顧衍很高興，決定回贈對方一份禮物。
他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了華姐，而華姐，又把這個任務(wù)交給了我。
“品牌方的總監(jiān)是個四十多歲的女士，女兒剛過完十歲生日?！比A姐把一張名片遞給我，“顧衍的意思是，送一份特別點、有心思的禮物給孩子。預(yù)算三十萬以內(nèi)，你看著辦。三天之內(nèi)，我要看到方案。”
我接過名片，感覺自己接過的不是一個任務(wù)，而是一把通往新世界大門的鑰匙。
我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zhuǎn)。送給十歲小女孩的禮物，還要顯得有品位、有心思，不能太俗氣。珠寶？太成人化。奢侈品童裝？太沒新意。
我的腦中，靈光一閃。
有了。
第二天，我提交了一份詳細的方案給華姐。方案的核心是：定制一個獨一無二的八音盒。
我在方案里寫道：“八音盒是純真和美好的象征，符合小女孩的年齡特征。我們可以邀請國內(nèi)頂尖的木匠大師手工打造盒體，機芯采用瑞士進口的頂級機芯。最特別的是，八音盒上的裝飾圖案，我們可以邀請一位優(yōu)秀的兒童插畫師，根據(jù)小女孩的喜好，專門繪制一幅童話風(fēng)格的畫作，再用手繪琺瑯的工藝燒制在盒蓋上。這樣一來，這份禮物既有奢侈品的工藝價值，又充滿了獨一無二的藝術(shù)感和人情味?！?/p>
為了讓方案更有說服力，我連夜搜集了國內(nèi)好幾位木匠大師和插畫師的資料附在后面。
當(dāng)然，在我推薦的那一列插畫師名單的最后，我用最小的字號，加上了蘇晴的名字。并在后面?zhèn)渥ⅲ猴L(fēng)格溫馨治愈，尤其擅長貓咪形象的創(chuàng)作。
華姐看完方案，立刻就拍了板：“這個想法不錯。就按這個辦。”
她指著名單，往下看著：“這個蘇晴……沒怎么聽過。作品怎么樣？”
“我查過她的作品，畫風(fēng)非常細膩，很有靈氣。雖然名氣不大，但我覺得她的風(fēng)格很符合我們的要求?！蔽矣米羁陀^的語氣說，心卻在狂跳。
“行，你負責(zé)聯(lián)系?！比A姐把決定權(quán)交給了我，“記住，這件事要辦得漂亮?！?/p>
“明白?！蔽尹c頭，強壓住內(nèi)心的狂喜。
我沒有立刻聯(lián)系蘇晴。我知道，如果我直接用工作室的名義聯(lián)系她，她可能會因為顧忌顧衍而拒絕。我需要一個中間人。
我找到了K，讓他冒充一個藝術(shù)品經(jīng)紀(jì)公司的“項目經(jīng)理”，去和蘇晴接洽。
K的專業(yè)能力毋庸置疑。他很快就以一個無法拒絕的商業(yè)價格和“為某位VIP客戶的孩子定制生日禮物”這個充滿人情味的理由，成功說服了蘇晴接下這個“私活”。
整個過程，顧衍的名字沒有出現(xiàn)過一次。
蘇晴的效率很高。K告訴她，客戶的女兒特別喜歡小貓。兩天后，她就發(fā)來了設(shè)計草圖。
當(dāng)K把草圖轉(zhuǎn)發(fā)給我時，我正在給顧衍泡咖啡。我點開圖片，差點沒拿穩(wěn)手里的咖啡壺。
畫上，是一片星空下的森林，一只黃色的、圓滾滾的卡通貓咪，戴著一頂小小的皇冠，坐在一輪彎月上，身邊環(huán)繞著閃爍的星星。
那只貓，那只打哈欠的蠢萌貓咪，又出現(xiàn)了。
它和那個馬克杯上的一模一樣，和她十年前博客里的手繪稿也一模一樣。
這是她的一個符號，一個只屬于她和顧衍的，秘密的符號。
我穩(wěn)住心神，將圖片保存下來。
晚上，等顧衍結(jié)束工作，我和華姐一起向他匯報禮物的進展。我把蘇晴的畫稿打印了出來，遞了過去。
“顧老師，這是我們請插畫師設(shè)計的八音盒圖樣，您看一下?！?/p>
顧衍原本正靠在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聽到我的話，他有些疲憊地睜開眼，接過了那張紙。
他的目光落在畫稿上的那一瞬間，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種極其細微的變化。他的瞳孔在剎那間收縮，呼吸也仿佛停滯了一秒。他拿著那張紙的手，指節(jié)微微泛白。
他沒有說話，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只貓，眼神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復(fù)雜至極的情緒。有震驚，有懷念，還有一絲……深不見底的溫柔。
空氣安靜得可怕。我和華姐都屏住了呼吸。
過了很久，他才抬起頭，看向我，聲音有些沙?。骸斑@個插畫師，是誰？”
來了。
我心臟狂跳，但臉上依然保持著平靜：“她叫蘇晴，是一個自由插畫師。華姐說您想要特別一點的，我就找了些風(fēng)格比較小眾的作者，她的畫風(fēng)很溫暖?！?/p>
我把所有事情都推得一干二凈，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顧衍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眼神像一把手術(shù)刀，似乎想剖開我的頭顱，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我坦然地與他對視，眼神清澈，毫無閃躲。
最終，他移開了視線，將那張畫稿輕輕放在桌上，用指尖撫摸著那只貓的輪廓。
“就用這個吧。”他的聲音恢復(fù)了平時的清冷，“很好?！?/p>
得到他的首肯，項目立刻全速推進。木匠大師那邊也開始動工。一周后，八音盒的成品做好了。
那是一個精致絕倫的藝術(shù)品。深棕色的胡桃木盒體打磨得溫潤光滑，盒蓋上，手繪琺瑯的貓咪圖樣色彩飽滿，栩栩如生。我擰動發(fā)條，一陣清脆悅耳的音樂流淌出來。
我特意為它挑選的曲子，是顧衍第一張專輯里一首很冷門的鋼琴曲，叫《星夜囈語》。
我捧著這個八音盒，就像捧著潘多拉的魔盒。我知道，這里面裝著一個頂流巨星十年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把八音盒拿給顧衍驗收。
他當(dāng)時正在書房里看劇本。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對著一整面墻的書架出神。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到書架的最頂層，有一個小小的空位。
他接過八音盒，仔細地端詳了很久。然后，他擰動了發(fā)條。
當(dāng)那段熟悉的旋律響起時，他的眼眶，竟然微微地紅了。
我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他一直像一座冰山，冷靜、克制、堅不可摧。但在這一刻，這座冰山，似乎有了一絲融化的跡象。
他關(guān)掉音樂，將八音盒緊緊地握在手里，沉默了許久。
我站在一旁，連呼吸都放輕了。
“林曉?！彼蝗婚_口。
“在，顧老師?！?/p>
“辛苦你了?！彼f，“這個禮物，我很滿意?！?/p>
“是我應(yīng)該做的?！?/p>
他頓了頓，似乎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然后對我說：“這個，你幫我送過去吧?！?/p>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送……送給品牌方總監(jiān)嗎？”我明知故問。
他搖了搖頭，從抽屜里拿出一張便簽，在上面寫下了一個地址，遞給我。
“不是。送給這個地址。就說是……一個老朋友送的。別提我的名字?！?/p>
我接過那張便簽，指尖都在顫抖。
上面寫的，正是我從K那里得到的，蘇晴家的地址。
他竟然，要我去見蘇晴。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這是什么情況？試探？信任？還是一個陷阱？
他讓我去送，是相信我這個“工具人”不會多想？還是想借我的眼睛，去看看那個他想見卻不能見的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夢寐以求的機會，就這么戲劇性地，擺在了我的面前。
“好的，顧老師。”我收好便簽，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馬上去?！?/p>
我抱著那個八音盒，走出了顧衍的公寓。坐進車?yán)铮业暮蟊骋呀?jīng)被冷汗浸濕。
我贏了。這場心理戰(zhàn)，我贏了。
我開著車，按照導(dǎo)航，駛向那個我早已爛熟于心的地址。我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每一次跳動，都像在為即將揭曉的謎底進行倒數(shù)。
那是一個很安靜的老小區(qū)，爬山虎爬滿了紅磚墻。我把車停在樓下，抱著八音盒，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梯。
三樓，302。
我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像一個即將去見證歷史的使者。
我抬起手，按下了門鈴。
等了大概十幾秒，門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然后，“咔噠”一聲，門被打開了一條縫。
一張素凈的臉，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是蘇晴。
她比證件照上要好看很多，皮膚很白，五官清秀，眼神像小鹿一樣，帶著一絲怯生生的、與人世疏離的純凈。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外面套著一件……一件畫滿了黃色卡通貓咪的圍裙。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里充滿了疑惑：“你好，請問你找誰？”
我看著她，看著她身上那件我無比熟悉的貓咪圍裙，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所有的呼吸都被抽空了。
博客，馬克杯，畫稿，還有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全部閉環(huá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