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fēng)口，名副其實。
凜冽的山風(fēng)如同一把把無形的刀子，從陡峭的崖壁間呼嘯而過，刮在臉上，生疼。腳下是僅容兩匹馬并行的小道，一邊是高聳入云的絕壁，另一邊則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云霧繚繞，看不見底。
我率領(lǐng)的兩萬騎兵，此刻正像一條長蛇，小心翼翼地蜿蜒在這條死亡之路上。馬蹄踩在碎石上，發(fā)出清脆而又令人心悸的聲響，稍有不慎，便可能連人帶馬墜入深淵，尸骨無存。
京畿禁軍的士兵們，臉色個個慘白如紙。他們從未走過如此兇險的路，許多人甚至不敢朝懸崖邊看上一眼?？謶?，像瘟疫一樣在隊伍中蔓延。
“將軍……我們……我們真的要從這里過去嗎？”一個年輕的百夫長策馬靠近我，聲音都在發(fā)抖，“這太危險了！弟兄們……”
“閉嘴?！蔽覜]有回頭，聲音冷得像這條山道上的石頭，“怕死的，現(xiàn)在可以原路返回。我林戍的兵，不收孬種。”
我的話，讓那百夫長瞬間漲紅了臉，卻不敢再多言。
我身旁的陳孟，眼神中也充滿了憂慮：“將軍，弟兄們并非怕死，只是……這條路實在太過兇險。而且馬匹長時間在這種路上行進，馬力消耗極大，若是遇到突襲……”
“不會有突襲?！蔽掖驍嗨?，語氣篤定，“呼延陀絕不會想到，我們會從一條連山羊都未必敢走的絕路上殺出來。他越是認為不可能的地方，對我們而言，就越是安全?！?/p>
我深知兵法之道，虛實相生。呼延陀繞開雁門關(guān)，奇襲太原，玩的是“出其不意”。而我，就要用更加匪夷所思的行軍路線，給他一個更大的“驚喜”。
這場戰(zhàn)爭，從一開始，就不僅是兵力與戰(zhàn)力的比拼，更是主帥之間膽魄與智謀的較量。誰能更準確地預(yù)判對方的心理，誰能走出對方意料之外的棋，誰就能掌握戰(zhàn)場的主動權(quán)。
“傳我命令。”我勒住馬，回身看向身后那條長長的隊伍，“所有人下馬，牽馬步行！人走內(nèi)側(cè)，馬走外側(cè)！每十人結(jié)成一組，用繩索相連，互相照應(yīng)！鎮(zhèn)北軍的老兵，分散到隊伍各處，負責(zé)策應(yīng)！”
我的命令，讓原本有些騷動的隊伍迅速安定了下來。鎮(zhèn)北軍的老兵們，行動利落，很快便將隊伍重新組織起來。他們雖然也面色凝重，但眼神中卻沒有絲毫恐懼，反而透著一股久經(jīng)沙場的沉穩(wěn)。這種沉穩(wěn)，無形中感染了那些禁軍士兵。
“將軍，您看！”陳孟忽然指向遠處。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遠處的天邊，隱約可見一道黑色的濃煙，如同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直沖云霄。
那是太原府的方向。
“呼延陀已經(jīng)開始攻城了?！蔽业男拿偷匾怀?。濃煙如此之大，說明戰(zhàn)況必然極為慘烈。太原守軍只有三千，就算人人死戰(zhàn)，又能撐得了多久？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全速前進！”我怒吼一聲，率先牽著馬，加快了腳步。
黑風(fēng)口的道路，我們整整走了一天一夜。
當(dāng)?shù)诙烨宄康牡谝豢|陽光刺破云霧，照亮我們前方那片開闊的平原時，所有人都爆發(fā)出了一聲劫后余生的歡呼。我們終于走出了那條死亡之路！
然而，付出的代價也是慘重的。一夜之間，我們損失了近百名士兵和三百多匹戰(zhàn)馬，他們永遠地留在了黑風(fēng)口的深淵之中。隊伍中彌漫著一股悲傷與疲憊的氣息。
“將軍，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弟兄們?nèi)死яR乏……”陳孟的嘴唇干裂，聲音沙啞。
我抬頭看了看天色，又望向太原府的方向，那里的濃煙，似乎比昨天更加濃郁了。
“不能休息?！蔽曳砩像R，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傳令全軍，原地休整半個時辰，喂馬飲水，吃干糧！半個時辰后，全軍沖鋒！”
“沖鋒？”陳孟大驚失色，“將軍，我們現(xiàn)在去，無異于送死??！呼延陀有十萬大軍，我們只有不到兩萬人，而且是疲憊之師……”
“我知道?！蔽铱粗?，眼神冰冷而銳利，“所以，我們不能讓他知道我們有多少人?！?/p>
我從懷中取出一份地圖，在地上鋪開，指著太原府西側(cè)的一片狹長山谷，對陳孟和幾名將領(lǐng)說道：“這里，名為‘一線天’。是呼延陀大營與太原城之間的必經(jīng)之路。兩側(cè)山勢陡峭，中間的谷道，最多只能容納十人并騎通過?！?/p>
“呼延陀生性多疑，他雖然率領(lǐng)主力攻城，但必定會在這‘一線天’的谷口，留下后手，以防雁門關(guān)的守軍前來增援。”
“你的意思是……”陳孟的眼睛亮了起來。
“沒錯?！蔽矣檬种钢刂氐攸c在谷口的位置，“我要你們，率領(lǐng)一萬五千人，攜帶我們所有的軍旗，埋伏在谷口兩側(cè)的山林中。記住，只造聲勢，不許出戰(zhàn)！”
“你們要砍伐樹木，綁上布條，讓馬匹拖著在林中來回奔跑，制造塵土，越多越好！同時，將所有軍旗都豎起來，鼓角齊鳴，號角不斷！我要讓呼延陀以為，我們的大夏援軍主力，已經(jīng)趕到了！”
“那……將軍您呢？”一名將領(lǐng)忍不住問道。
我抬起頭，目光越過他們，投向了遠處那片殺氣騰騰的戰(zhàn)場。
“我?guī)Ｏ碌娜耍ソo呼延陀送一份大禮?！?/p>
我的計劃很簡單，甚至有些粗糙。就是兵法中最基礎(chǔ)的“疑兵之計”。但在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最簡單的計策，往往最有效。
此刻的呼延陀，必然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攻打太原城上。他做夢也想不到，在他的身后，會憑空出現(xiàn)一支軍隊。在這種心理狀態(tài)下，任何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足以讓他心生警惕，甚至做出錯誤的判斷。
而我，就是要利用他的這份“意料之外”。
半個時辰后，陳孟率領(lǐng)一萬五千名騎兵，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一線天”兩側(cè)的山林之中。
我則帶著剩下的五千精銳，包括所有鎮(zhèn)北軍舊部，換上了蠻族騎兵的服飾。這些服飾，是我們從黑風(fēng)口路上幾具被野獸啃食過的蠻族斥候尸體上扒下來的。雖然數(shù)量不多，但足以讓我們在遠處混淆視聽。
我們繞了一個大圈，來到了呼延陀大營的后方。
他的大營，背靠著一片連綿的山脈，只在前方留出了進攻太原城的通路。營寨扎得雖然粗糙，但瞭望塔和巡邏哨兵卻布置得十分嚴密。顯然，呼延陀雖然狂妄，卻并非一個完全沒有腦子的莽夫。
“將軍，我們怎么進去？”一名鎮(zhèn)北軍老兵低聲問道。
“不進去。”我搖了搖頭，指著大營后方那堆積如山的糧草，“看到那些了嗎？”
眾人的目光，瞬間變得火熱起來。
“燒了它！”
軍無糧則亂。燒毀糧草，比殺死一萬敵軍，更能動搖他們的軍心。
“可是將軍，他們的防守很嚴密……”
“再嚴密的防守，也有漏洞?！蔽也[起眼睛，仔細觀察著敵營的巡邏規(guī)律，“他們的巡邏隊，每隔一炷香的時間，會在糧草堆的東南角，出現(xiàn)一個短暫的交接空當(dāng)。這個空當(dāng)，只有十息的時間?！?/p>
“十息？”眾人倒吸一口涼氣。十息之內(nèi)，沖過去，點燃糧草，再全身而退，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足夠了。”我從馬鞍上取下幾捆特制的火箭。箭頭用油布包裹，里面是硫磺和硝石的混合物，一點就著，而且極難撲滅。
“我需要五百個不怕死的兄弟，跟我一起去?！蔽噎h(huán)視著身邊的鎮(zhèn)北軍老兵，“此去，九死一生。有誰愿意？”
“我！”
“我去！”
“算我一個！”
幾乎是瞬間，所有鎮(zhèn)北軍老兵都站了出來，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他們看著我，眼神中是絕對的信任和追隨。
我心中一熱，卻只能強壓下翻涌的情緒。我從中挑選了五百名身手最矯健的，沉聲道：“記住，我們的目標，不是殺人，是點火！火箭出手，立刻后撤，不得戀戰(zhàn)！”
“是！”
我們悄悄地潛伏到距離糧草堆不足三百步的一處山坡后，靜靜地等待著時機。
風(fēng)，在耳邊呼嘯。我的心，卻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遠處戰(zhàn)場傳來的、隱約的廝殺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終于，那兩隊巡邏兵，出現(xiàn)在了我的視野中。他們交錯，轉(zhuǎn)身……
“就是現(xiàn)在！”
我一聲令下，五百名死士如同猛虎下山，從山坡后一躍而出！
“放箭！”
咻咻咻——！
五百支火箭，帶著刺耳的破空聲，如同一片火雨，劃破長空，精準地落在了那堆積如山的糧草之上！
轟！
浸滿了油脂的草料，瞬間被點燃！火借風(fēng)勢，風(fēng)助火威，眨眼之間，沖天的火光便映紅了半邊天！
“撤！”
我沒有絲毫停留，立刻下令后撤。
蠻族大營瞬間炸開了鍋！無數(shù)的蠻族士兵從營帳中沖了出來，亂作一團。
“敵襲！敵襲！”
“走水了！糧草！快救火！”
尖銳的號角聲和雜亂的呼喊聲響徹云霄。
就在此時，另一個方向，陳孟那邊也動手了。
咚咚咚咚——！
“一線天”的方向，突然響起了震天動地的戰(zhàn)鼓聲！無數(shù)面大夏的軍旗，在山林間若隱若現(xiàn)！成千上萬匹戰(zhàn)馬拖著樹枝奔跑制造出的巨大煙塵，遮天蔽日，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從谷中殺出！
“殺——！”
一萬五千人齊聲吶喊，聲勢駭人，仿佛十萬大軍親臨！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本就因糧草被燒而陷入混亂的蠻族大軍，徹底陷入了恐慌。
“是大夏的援軍！是大夏的主力！”
“我們的后路被抄了！”
“快跑?。 ?/p>
正在城下指揮攻城的呼延陀，聽到后方傳來的動靜，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回頭望去，只見自己的大營火光沖天，而“一線天”的方向，塵土飛揚，旌旗蔽日，喊殺聲震天。
“怎么可能？”他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大夏的援軍，怎么可能這么快就到了？他們是怎么繞過雁門關(guān)的？”
多疑的性格，在這一刻，成了他致命的弱點。他無法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巨大的未知，帶來了巨大的恐懼。
“撤！全軍后撤！回防大營！”呼延陀雖然勇猛，卻不是傻子。糧草是命脈，后路更是關(guān)鍵。他不敢賭。
然而，他的命令，在此刻混亂的局面下，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在攻城的蠻族士兵，聽到鳴金收兵的信號，本就因為久攻不下而士氣低落，此刻更是無心戀戰(zhàn)，紛紛掉頭就跑。而負責(zé)防守后方和救火的部隊，則因為看到前方攻城部隊的潰退，以為是主力被打敗了，也跟著開始潰逃。
十萬大軍，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控制。
我站在遠處的山坡上，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將軍，我們成功了！”身邊的將士們興奮地喊道。
“不，還沒有?！蔽覔u了搖頭，目光如刀，“傳我命令，全軍上馬！跟著我，去收割勝利！”
我一夾馬腹，手中的“破曉”劍，在火光的映照下，泛起嗜血的紅芒。
“鎮(zhèn)北軍，隨我沖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