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世湯包
導(dǎo)語
重生回 04 年攥著退伍證蹲在煤爐旁的那個傍晚,我拍著胸脯跟三叔說 “不學(xué)進(jìn)軋鋼廠,我要開湯包店” 時,沒人懂我藏的心思 —— 前世就是靠混日子耗光了唐珍七年的真心,這世我想靠這籠湯包,把欠她的都補回來。
可天不亮就揉面、跟著丁師傅練捏十八道褶子,熬小半年終于等她站在 “顧記湯包” 門口時,我才被砸懵:她從來不愛吃湯包。 更讓我發(fā)慌的是,有些我以為能攥住的命運,好像從第一籠湯包上汽的瞬間,就悄悄偏了方向……
風(fēng)扇在頭頂咔嗒咔嗒轉(zhuǎn),把04年6月的熱意絞得碎碎的。
我捏著剛從部隊領(lǐng)回的退伍證,封面 “中國人民解放軍” 的燙金字硌得指腹發(fā)麻,邊角被我攥得發(fā)皺。兩年炊事班的煙火氣像還粘在身上,衣服洗了三遍仍有揮不去的油煙味,可三叔當(dāng)初拍著胸脯說的 “退伍就進(jìn)軋鋼廠”,卻連個影子都沒有。
客廳里,我爸癱在藤椅上看抗日劇,藤條被他壓得吱呀響。電視里步槍突突突的掃射聲砸在地上,茶幾上那只搪瓷杯杯沿掛著的水珠都震得晃。他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我手里捏的不是熬了兩年才換來的紅本本,是張沒用的廢紙片。自打我媽拖著行李箱走出這個門,他眼里就只剩電視里的硝煙了,我這個兒子,倒像茶幾上的杯墊——有沒都行。
“那啥……” 三叔突然從門口進(jìn)來,手里還攥著半截?zé)?,煙灰簌簌落在解放鞋上,“軋鋼廠最近不招人,你叔再給你打聽打聽。先不急,我給你兩百塊,你跟你朋友他們?nèi)ゾW(wǎng)吧玩兩天,等我消息!”
喉嚨里像塞了團(tuán)泡發(fā)的老棉花,悶得我喘口氣都疼。
上一世我就是攥著這兩百塊,跟那幾個狐朋狗友在網(wǎng)吧蹲了半年,三叔路過時還笑著遞煙,說 “年輕就該玩,別拘著。”可那 “等我消息”,一等就是十年沒信兒。
“對,聽你三叔的!咱家就你一個大孫子,你叔叔們都會安排好的?!?奶奶蹲在小板凳上摘豆角,豆角蒂往搪瓷盆里扔得咚咚響,像在敲我的腦門。
“我不去網(wǎng)吧。”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從棉花縫里擠出來,飄得像根羽毛。
前世我沒有理想、沒有目標(biāo),像一灘爛泥,別人把我糊哪,我就糊哪,保不準(zhǔn)還要往下攤兩攤??涩F(xiàn)在指尖觸著退伍證的溫度,腦子里突然炸開個畫面——三年前駕校旁的 “張記” 湯包店,蒸屜一掀,白茫茫的熱氣裹著肉香漫出來,唐珍站在霧里笑,睫毛上沾著細(xì)小的水珠……那是她最愛吃的湯包店。
前世,我們幾乎每個周末都去,老板從推著三輪車擺攤,做到開兩層樓的門面,玻璃門上 “本地必吃榜前三” 的牌子換了三塊,可我給唐珍的那些許諾,一樣也沒實現(xiàn),別說房子車子了,連她過生日都沒送過一次禮物,就這樣,她還硬生生地忍了我7年,把最好的青春和所有期望都給了我,而我卻將這些都散落在空中。
“跟你說話呢!裝什么啞巴!”
三叔的巴掌 “啪” 地拍在茶幾上,搪瓷杯里的水濺到我褲子上,涼絲絲的,卻讓我突然清醒,上一世我早縮著脖子接了錢,等他們說累了,轉(zhuǎn)頭就扎進(jìn)網(wǎng)吧的煙霧里。但這次不一樣,我腦子里全是唐珍睫毛上的水珠,全是湯包店暖乎乎的熱氣,全是她走時眼里的失望。
“我想學(xué)做湯包。”我猛地抬起頭,聲音亮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不是飄在棉花里的氣音,是實實在在砸在空氣里的話。
我想親手揉面,把面粉和水揉得筋道,再也不用看著老板的臉色遞錢;想親手調(diào)餡,把肉丁和姜末拌得香,讓唐珍不用再盯著菜單猶豫;想親手把冒著熱氣的湯包端到她面前,看她咬開小口時眼里的光……
這些,比上一世我空口許諾的 “等我有錢了,我會給你買什么什么” 更實在。
唐珍這名字,在我心底泡了多年,酸得發(fā)澀,上一世我欠她的不是一句道歉能還清的,上天既然讓我?guī)е洃浿貋?,我不想再靠嘴許諾了,我想讓她吃到我做的湯包,想讓她看見我真的有了方向。
“做湯包?” 三叔的眉毛擰成個疙瘩,像看外星人似的,“就你?在部隊燒火燒兩天就覺得啥都會了?你看看你,平時在家懶的連碗都不洗一下,還學(xué)包湯包?揉個面怕不是把自己揉里面?!?/p>
他說的是真的,上一世我除了在炊事班按要求干活,退伍回家后連碗都沒洗過,就是混吃等死。可現(xiàn)在,我指尖仿佛已經(jīng)觸到了溫?zé)岬拿鎴F(tuán),聞到了肉餡的香氣 —— 那是比軋鋼廠的鐵飯碗更讓我踏實的東西。
我攥了攥手里的退伍證,再抬頭,眼神比剛才更定:“你甭管,我要學(xué)做湯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