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深秋的早晨。
晨光熹微，陳大妮已經(jīng)利落地生好了灶火。
五年來，她努力按照周家嬸子的要求，做好每一件事！五年前，她連火石都不會用，如今，她已經(jīng)能在一刻鐘內(nèi)讓灶膛燃起旺火。
她熟練地往鐵鍋里舀水，撒入幾把小米，把粥熬上。然后又從墻角的咸菜缸里撈出一根腌蘿卜，切成細(xì)絲。
鍋里的水開始冒泡時，陳大妮擦了擦額頭的汗，嘴角微微上揚。這是她一天中難得的寧靜時刻。周家嬸子通常要再過半個時辰才會起床，而這段時間完全屬于她自己。
"大妮，這么早就把飯做好了？"
一個帶著睡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周鐵栓揉著眼睛站在廚房門口。
這個十五歲的少年，已經(jīng)比大妮高出了一個頭，不但開始變聲，肩膀也開始變得寬厚，初步具備了男人的模樣。
大妮沖他笑了笑："鐵栓哥，你再睡會兒吧，飯好了我叫你。"
鐵栓搖搖頭，走進(jìn)來蹲在灶邊烤火：
"我?guī)湍憧粗稹?
他偷偷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紙包，"給，昨兒個跟王大叔去鎮(zhèn)上，他給買的芝麻糖。"
大妮眼睛一亮，但隨即搖頭："讓嬸子看見又該罵了。"
"怕啥，娘現(xiàn)在不是對你挺好的嘛？我都好多天沒聽見她罵你了！"
鐵栓不由分說把糖塞進(jìn)大妮手里，"快吃吧，娘一會兒該起床了。"
芝麻糖的香甜在舌尖化開，大妮瞇起眼睛，像只偷吃到魚的小貓。
這五年多來，鐵栓總是這樣，時不時給她帶點小零嘴——一把炒豆子，半塊麥芽糖，甚至是一個熟透的野梨。這些在別人眼里微不足道的東西，卻是大妮苦澀生活中的一絲甜味，讓她對這個原本陌生的家，產(chǎn)生了一點點歸屬感！
太陽剛剛從山口露臉，周家嬸子就起床了。她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桌子上已經(jīng)擺好的早飯和打掃得干干凈凈的院子，難得地點了點頭：
"大妮，吃完飯去河邊把被單洗了，天氣好，曬一天能干。"
"曉得了，嬸子。"
大妮乖巧地應(yīng)道。
如今的周家嬸子對大妮確實比從前和善多了。大妮剛來時，挨打受罵幾乎成了家常便飯，但隨著大妮學(xué)會各種家務(wù)活，而且做得比村里大多數(shù)媳婦都要好，周家嬸子挑剔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
河邊，幾個婦人已經(jīng)占據(jù)了最好的洗衣位置。看見大妮端著木盆走來，她們紛紛熱情地招呼：
"大妮，這兒有位置！"
"謝謝張嬸。"
大妮笑著走過去，在那個被稱作張嬸的中年婦女旁邊蹲下來，開始搓洗被單。
"哎喲，這丫頭洗得真干凈。"
張嬸湊過來看，"我家那媳婦洗床單，洗了三遍還泛黃，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其他婦人也紛紛附和：
"就是，大妮人漂亮不說，手也巧，家務(wù)活做的頂呱呱，針線活也做得頂呱呱！她繡的花樣，村子里可沒人趕得上！"
"周寡婦真是撿到寶了，三斗糧食換來這么個能干的媳婦。"
大妮低頭抿嘴笑，手上動作不停。
她知道村里人喜歡她，不僅因為她干活麻利，還因為她總是樂于助人——幫眼睛不好的李奶奶穿針，替忙不過來的孫嬸照看孩子，教村里的姑娘們繡新花樣。這些小小的善舉，為她贏得了在周家村的一席之地。
"大妮啊，"
柳婆婆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遞過來一個小布包，"新做的凍瘡膏，冬天快到了，抹手上不裂口子。"
大妮感激地接過來："謝謝柳婆婆，你對我真好！"
柳婆婆慈愛地摸摸她的頭："好孩子該有好報。"她壓低聲音，"聽說村頭大地主周老財家要招繡娘，為即將出嫁的小姐趕嫁衣，工錢日結(jié)，你繡花的手藝那么好，要不要跟你家嬸子說說，去掙點銅板補貼家用？"
大妮眼睛一亮。今年收成不好，鐵栓哥家的日子越發(fā)緊巴，如果能多個進(jìn)項...
回到家，大妮小心翼翼地把周老財家招繡娘的事告訴了周家嬸子。出乎意料，周家嬸子沒有一口回絕，而是沉思了一會兒："他家啊...工錢給得公道不？"
"柳婆婆說一天八個銅板，管一頓午飯。"
大妮趕緊回答。
周家嬸子盤算了一下：
"那行，明兒個你去試試，看他家是否能兌現(xiàn)工錢。另外，家里的活你可不能落下，得起更早才行。"
大妮連連點頭："俺保證不會落下家里的活！"
第二天，天還沒亮，陳大妮就起了床，手腳麻利地給一家人做好了早飯，又快速打掃完院子。
待一家人吃完早飯，陳大妮收拾好廚房，便急急忙忙往周家大院趕。
周家大院前后三進(jìn)房子，青磚黛瓦，墻高門闊，氣派得很。
陳大妮來到那立著兩個威武石獅子的大門口，找到管家周有福，說明了來意。
周有福卻翻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捋著唇邊的老鼠須說道：
“做工可以，不過，我得帶你去見見三小姐，她如果同意讓你幫著做繡活，你才能留下來！還有，即使三小姐同意讓你做工，工錢也不能日結(jié)，得等你做完了，三小姐滿意了，才能給你工錢！”
陳大妮人雖然小，卻也并不怯場。她聲音清脆地說道：“村里人不是說，你們開出的條件是工錢日結(jié)，還要管一頓午飯，怎么到了我這里，卻變成要做完了才結(jié)工錢？萬一我做完了，你們卻不給我工錢，怎么辦？”
周有福怪眼一番，厲聲說道：“咱老爺家財萬貫，還會短缺你那點工錢？工錢日結(jié)這種條件，是針對那些有經(jīng)驗的繡娘的！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手藝能不能被三小姐看上還不知道呢！還想工錢日結(jié)？萬一你把小姐的嫁妝繡壞了怎么辦？愛做不做，不做滾蛋！”
對方態(tài)度如此惡劣，陳大妮真想扭頭就走?？设F栓哥家里（其實也是她的家）那兩畝地，今年沒有打下多少糧食，如果能夠為三小姐繡一個月的嫁妝，至少能夠掙兩百多個銅板，買一百多斤高粱米，對家里可是不小的補貼。
何況，陳大妮對自己繡花的手藝，還是很自信的。
于是，她放緩了語氣，說道：“好吧，帶我去見見三小姐再說吧！”
周有福語氣仍然傲慢，“跟我來吧！”
陳大妮便低著頭跟在管家周有福身后，穿過三道門廊，來到了三小姐的閨房。
“你就是陳大妮？”
三小姐周玉婷坐在繡架前，懶洋洋地打量她，“聽我丫鬟說，你繡活不錯？”
“回小姐，會一點。”大妮雖然低著頭，語氣卻不卑不亢。
“會一點？我的那個丫鬟翠萍，可是把你夸上了天！這里有個鴛鴦?wù)硖?，你繡出來我看看?！敝苡矜弥噶酥缸郎隙阎木I緞，“如果做出來的活讓我滿意，工錢少不了你的。”
大妮也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為她家做過活，一時難以取得三小姐的信任。
于是，她也不多說話，坐到繡架旁，便開始繡了起來。
管家周有福退了出去，三小姐周玉婷卻一直坐在旁邊觀看。到中午時，一只活靈活現(xiàn)的鴛鴦，就繡好了。
周玉婷滿意地點了點頭：“不錯！傳言不虛！我的嫁妝，需要八對鴛鴦?wù)眍^，就都交給你吧！晌午了，我叫廚娘給你把午飯送來，吃完你繼續(xù)趕工！”
…………
從那天起，大妮每天天剛亮就到周家，坐在后院的小屋里飛針走線。
她繡的鴛鴦活靈活現(xiàn)，引得周玉婷每次來察看，都嘖嘖稱奇。
如此過了十多日，三小姐交代的繡活 ，也就是那八對鴛鴦?wù)眍^，陳大妮就做完了。
可能看她繡工確實不錯，三小姐居然又把出嫁當(dāng)日要穿的嫁衣交給她繡。還許諾說，要把陳大妮的工錢由每日八個銅板提升到每日十個銅板。
能多掙錢，陳大妮心中高興，可是，此時，距離三小姐出嫁的日子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她不敢怠慢，每天來得更早，走得更晚，加班加點，為三小姐趕工繡嫁衣。
這日午后，大妮正埋頭繡最后一只鳳凰，房門突然被推開。醉醺醺的周扒皮搖搖晃晃闖進(jìn)來，滿嘴酒氣：“小丫頭，手藝不錯啊……”
大妮嚇得針都掉了，慌忙站起來：“老、老爺……”
周扒皮五十多歲，肥頭大耳，一雙三角眼在她身上來回掃視。他伸手捏住大妮的下巴：“長得也挺水靈……”
粗糙的手指像毒蛇般滑向她衣領(lǐng)，大妮渾身發(fā)抖，猛地往后一躲?！皣W啦”一聲，繡架被撞翻，剛繡好的嫁衣沾滿了灰塵。
“賤丫頭！”周扒皮勃然大怒，一巴掌扇過來，“敢躲？”
大妮眼前一黑，嘴角滲出血絲。她跪在地上拼命磕頭：“老爺饒命！我、我重新繡……”
周扒皮喘著粗氣，正要再動手，門外突然傳來管家的聲音：“老爺！縣里來人了！”
他悻悻地整了整衣襟，臨走前惡狠狠道：“哼，不識抬舉的東西，老子早晚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