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寧趕在打卡的最后兩分鐘，到達“衡訟”律師事務所。
“呼~”他長噓一口氣，幸好沒遲到，不然這個月的全勤又沒希望了。
顧寧的工位就在時笙辦公室外正對著。
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文件，那些糟心事也扔在了腦后。
左手邊是剛處理完的離婚財產分割案。按財產類型、爭議焦點、證據鏈完整度分得清清楚楚。
每份首頁都貼著醒目的黃色便利貼，上面是他俊秀的字跡：證據關鍵點、證據待補、對方可能攻擊策略。
分類清晰明了。
右手邊是剛送來的新案子。
他正飛快地翻閱，用不同顏色的標簽做初步分類：藍色緊急，綠色待核實，紅色存疑點。
手邊還放著一杯鮮榨的西柚汁，這是時笙的每日必備。
“哇哦！顧助！”同事小張抱著一摞卷宗路過，伸頭看了一眼顧寧的戰(zhàn)場，嘖嘖稱奇。
“你這分門別類的功夫，佩服！時par上輩子積了什么德啊，撿到你這么個寶貝疙瘩！有你在，他簡直省了八百個心！”
小張嗓門不大，可在安靜的辦公區(qū)就顯得有點突兀。
顧寧抬起頭，臉上綻開一個靦腆的笑容，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張哥，你就別笑話我了，這不就是助理該干的活兒嘛。時par要求高，我也盡量別拖后腿?！?/p>
他聲音溫潤清亮，帶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仿佛被夸獎是件挺開心的事。
就在兩人準備結束話題時，一道充滿磁性的嗓音從身后響起:“這是助理的本分。有什么值得談論？”
時笙正往辦公室走去，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掃過來，目光看向小張。
小張臉上的笑容瞬間有點僵，抱著卷宗的手緊了緊，訕訕地打了聲招呼：“時par?！?/p>
時笙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他的視線落到時顧寧身上，淡淡吩咐：“和盛天的會議資料，十五分鐘后，放我桌上?！?/p>
說完，沒再看顧寧的反應，也沒理會小張的尷尬，邁開長腿，徑直向辦公室走去。
顧寧臉上陽光燦爛的笑容，在時笙開口的瞬間，就像被按下了刪除鍵，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飛快地低下頭，假裝繼續(xù)整理手邊的文件，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和難堪。
顧寧的手指無意識地用力，捏緊了文件夾硬挺的邊緣。
文件夾的硬角硌著掌心，帶來一點細微的疼。
這點疼，反而讓他心里因為被某人忽視的難受，稍微好受了一點點。
辦公室里恢復了安靜，只有鍵盤敲擊和紙張翻動的聲音。
小張早就抱著他的卷宗溜回了自己的格子間。
顧寧起身，抱著文件夾穿過長長的走廊，準備去資料室取下午會議需要的補充案例。
路過律所的“榮譽墻”時，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墻上掛滿了大幅照片和燙金銘牌，都是律所的合伙人簡介。其中最顯眼的位置，掛著一張比旁邊都大一號的照片。
那是時笙。
他穿著筆挺的黑色西裝，打著嚴謹的溫莎結領帶。
他微微側身，下巴微抬，那雙標志性的桃花眼看向鏡頭，眼神深邃，帶著一種經過歲月和精英教育淬煉出的矜貴與冷清。
薄唇習慣性地抿著，唇角那點天然的微勾弧度，此刻看起來更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或者是對鏡頭外蕓蕓眾生無聲的嘲弄。
整張照片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完美符合頂級律所高級合伙人的身份。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落在照片上，玻璃反射出來的光有些晃眼。
顧寧微微瞇起眼，視線忽然有些模糊。
照片里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奇異地和他卡包照片里，那張笑容燦爛的少年臉龐重疊在一起，然后，又和今早餐桌前那個挑剔牛奶涼了的身影融合……
記憶的閘門，“哐當”一下被撞開了。
市一中的公告欄前，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剛入學的新生。
十五歲的顧寧，被興奮的人潮擠到了最外圍。
他個子不算矮，但在攢動的人頭前還是顯得吃力。他踮起腳尖，努力伸長脖子，視線焦急地在公告欄里搜尋分班考里自己的名字。
突然，他的目光被優(yōu)秀畢業(yè)生那一欄的首張照片給吸引住了。
照片里的少年，穿著校服依然光彩奪目。
烏黑的頭發(fā)打理得清爽利落。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著鏡頭，那是一種骨子里透出的驕傲與自信。
照片里的時笙像是一道光，吸引著所有人向他聚攏，顧寧也不例外。
這是顧寧第一次見時笙，隔著照片，只一次便入了眼。
那時的他，只當這個人是榜樣，是偶像。
高中三年，饒是時笙學長已經畢業(yè)四年了。可下面的每一屆學子，都會從老師口中時常聽到關于他的傳說。
成績好，品性好，家世也好，還很上進。
天天聽，月月聽，年年聽，直到畢業(yè)。
原本的榜樣，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仰望，慢慢地，這份仰望便入了心，什么時候演變成了其他感情，不好說。
顧寧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很想見一見老師口中的那位時學長。
真有人那么好，那么完美嗎？
十五歲的顧寧，不知是好奇心的驅使下，還是全然的想去追這道光。高中三年硬是，埋頭苦讀。
因為他想去時學長讀的大學，看一看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高考成績放榜日。
顧寧坐在電腦前，輸入信息，頁面跳轉，加載的圓圈轉得人心焦。
直到屏幕出現“顧寧：689分”。
顧寧全家都激動的尖叫起來，媽媽緊緊的抱著他，嘴里不停地說著：“太棒了，寶貝。”
而爸爸則是一副普天同慶的樣子，在飯店里拉起橫幅：家有喜事，今日全場8折。
那一天飯店生意爆滿，來的賓客得知老顧家的喜事，紛紛道賀。
父母笑得嘴角發(fā)酸，彎起的弧度怎么也壓不下去。
再到市一中9月開學后，人們發(fā)現公告欄里優(yōu)秀畢業(yè)生那一欄——時笙的照片，不見了。
“嘿…小顧…”同事王欣看見顧寧盯著墻發(fā)呆，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霸趺戳?？”
顧寧這才從回憶里掙扎出來，對王欣微笑著回應：“王姐，不好意思，看照片看出神了?！?/p>
王欣了然地點頭，也同時看向榮譽墻感慨：“是啊，都是人中龍鳳。確實是你們這些小年輕的榜樣。”
顧寧訕訕笑著附和：“嗯。”
再次抬眼看去，榮譽墻上時笙的照片，眼神冰冷驕傲，如同俯瞰眾生的神祇。
如今的他，西裝革履，鋒芒顯露，卻再也找不到當年照片里那個少年的影子。
當真是一眼誤終身?。?/p>
顧寧收回視線，抱著文件夾，繼續(xù)往資料室走。
背影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單薄又寂寥。
剛回到工位坐下，手機在桌面震動了一下，屏幕亮起。
是徐荔的消息，頭像是個可愛的卡通貓咪。
「寶?。?！好消息！??！」后面跟著一串興奮到扭曲的表情包。
「步行街新開了家日式甜品店！風評爆炸?。。 ?/p>
「招牌抹茶千層！據說抹茶粉是空運的，奶油是北海道特供！薄如蟬翼！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抹茶控的天堂啊啊?。。?！」又是一排星星眼和流口水的表情。
「心動不如行動！晚上六點半，姐妹帶你沖！約嗎約嗎約嗎？？？」
跳躍的文字，夸張的表情包，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徐荔那股子快要溢出來的興奮勁兒。
顧寧的嘴角也被這股興奮勁兒感染，下意識地揚起一抹淺笑。
手指快速的在屏幕上點擊：“荔荔，今晚不行，老板有應酬，安排去Wild Rose候著?！?/p>
“萬惡的資本家！寧寧，哪天把你老板炒魷魚了，我請你吃大餐慶祝。”附磨刀霍霍的表情包。
顧寧被徐荔逗樂了，安撫道：“好，謝謝姐們。改天休假，叫上小川我們一起去試?！?/p>
“OK。”
收起電話，顧寧的目光落在手邊那杯西柚汁上。趁沒人注意，小心謹慎的將它放去了時笙的辦公桌上。
今晚時笙有應酬，顧寧可以按時下班。打卡完畢，開著他的小Polo回到了家里。
這里離工作地近，為了通勤方便，父母經濟贊助他租了套房。
回家簡單收拾了下，臨走時，去冰箱拿出包裝好的小點心，便出門了。
Wild Rose在南濱區(qū)，離他的住所跨了個區(qū)，他得盡早趕過去。
Wild Rose。
是時笙的發(fā)小安瀾開的。
上層流圈有名的夜生活聚集地。
而顧寧的作用就是坐在角落，看著時笙在觥籌交錯間，必要時替他擋掉一些不必要的糾纏，或者在他微醺時，遞上一杯溫度剛好的蜂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