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到公司樓下。地庫里空蕩蕩的,燈不太亮,黃黃的一圈一圈照在地上。
周嶼安把車停好?!拔遗隳闵先??”他問。
“不用,”我解開安全帶,“就改幾行字,很快。你在這等我就行?!?/p>
他點點頭,掏出手機。屏幕的光打在他臉上,挺好看的。他一直都好看。
我開門下車。高跟鞋敲在地上,嗒,嗒,嗒,聲音在地庫里傳得老遠。
走了幾步,我摸口袋。哎呀,門禁卡好像落車上了。
回頭去找。遠遠看見我們家那輛車,還停在那兒。怪的是,車燈沒滅。亮晃晃地照著前面那堵白墻。
不光亮著,車身子還在輕輕晃。一下,一下,像里頭有人在推。
我有點納悶。周嶼安平時最煩車里等人時不熄火,說費油,還積碳。今天怎么了?
走近點。聽見里頭有聲音。不是他常聽的鋼琴曲,是個黏糊糊的男聲在唱情歌,聽不清詞。
后備箱沒關嚴,露條縫。黑車,新貼的膜,顏色深,本來不該看見啥。
可我就看見了。
兩條腿光溜溜地纏著,高跟鞋要掉不掉地掛在腳尖上,一晃一晃。那鞋我認得,細跟,銀亮片,今年最新款。我妹下午來我家穿的就是這雙。
往上一點,是周嶼安的皮帶扣,松開了,擦著真皮座椅,磨出細微的響動。
我好像被釘在了原地。動不了。
然后聽見我妹的聲音,喘著氣,帶點笑:“……姐夫,你說姐姐要是現(xiàn)在下樓,會不會氣瘋???”
周嶼安低低地笑,聲音像冰碴子刮過玻璃:“她?她那個腦子里除了畫畫和她那點體面,還裝得下什么?等過段時間,找個由頭把她那畫廊弄黃了。她手里那些股份,還有她爸留的那點東西,自然都是我們的?!?/p>
“你心真狠,”我妹哼了一聲,像是夸他,“姐對你可是死心塌地。”
“傻女人最好騙?!彼f。
我往后退。一步,兩步。鞋跟踩在地上,沒聲音。我像只貓似的溜到最近的承重柱后面,水泥柱子冰涼的硌著背。
胃里一陣翻騰。我彎下腰,干嘔了幾下,啥也吐不出來。就是惡心。從心口窩里往上冒的惡心。
地庫里有風,一陣陣吹過來。我手腳都涼透了。
車里那點動靜還沒停。情歌還在放,哼哼唧唧的。
我慢慢蹲下去。抱著膝蓋。腦子里嗡嗡的,一會兒是他剛才在車上說“沒事,我等你”的樣子,一會兒是那條沒發(fā)出去的微信,那個粉色頭像。
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
我抬起頭,從柱子后面看出去。那輛車還在晃。像一頭吃人的野獸,蹲在黑黢黢的光里,喘著氣。
我摸出手機。屏幕亮了,光刺得眼睛疼。手指頭有點僵,但還是點開了錄音鍵,把手機輕輕放在地上,屏幕朝下。
能錄多少是多少。
然后我就等著。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每一下都砸得胸口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燈滅了。歌也不唱了。四下里安靜下來,只剩下地庫頂上排風扇嗡嗡的轉。
車門開了。周嶼先下來,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領帶扯松了。他繞到另一邊,開門。我妹鉆出來,裙子皺巴巴的,正低著頭抹口紅。
她摟住他脖子,又湊上去親了一下?!跋麓蝿e在這兒了,”她小聲抱怨,“硌得我腰疼?!?/p>
“刺激嘛?!彼呐乃哪?,“你先從B2上去,打個車回家。我過半小時再上去接她?!?/p>
“知道啦?!彼ξ厮砷_他,理了理頭發(fā),踩著那雙細高跟,嗒嗒嗒地走向電梯間。
周嶼安回到駕駛座,關上門。車里一點光都沒了。
我從柱子后面站起來。腿有點麻。走過去,撿起地上的手機,按掉錄音。屏幕光照亮一小塊地面。
我走到車邊,拉開副駕的門,坐了進去。
他嚇了一跳,手機差點掉了?!扒迥??你怎么……這么快就弄完了?”
“嗯,”我系好安全帶,“沒什么大事,改幾個字就行?!?/p>
他發(fā)動車子,倒車,開出車位。地庫的光線在他臉上流過,看不出半點不對勁。就是演技好。
“累了就閉眼歇會兒,”他說,“到家我叫你?!?/p>
“好?!蔽议]上眼。
車子開出地庫,匯入晚上的車流。外面燈紅酒綠的,光怪陸離。
我心里頭那點惡心勁兒,慢慢沉下去了。換成別的什么東西。又硬又冷,像揣了塊石頭。
我睜開眼,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開車的側臉。
真會演啊。